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那老医生在瞎他妈乱说什么?
不过是一个破篮球,耳朵能被砸聋?
开什么国际玩笑。
*
清洗消毒耳朵的过程格外漫长。
“会疼。”老医生眼镜架在鼻梁根,穿着白大褂,放缓了声音,“小姑娘,疼要说。”
桑渴点头,咬着嘴唇。
因为刚才偷瞄被抓包,她之后竟再也没看过裴行端一眼。
裴行端倒是目光幽幽,深深浅浅地落在桑渴身上。
这年的桑渴,头发不算长,细细软软还泛着点营养不良的淡金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有时候也会扎头发,但更多的是披散。
小短发包裹着她苍白的脸,无神的双眼,淡色的唇,小巧的鼻子。
裴行端喜欢黑长直,桑渴的头发既不乌黑也不长。
她体质差,生不出一头乌黑浓密,能讨好裴行端的长发。
委实可怜。
*
有护士进来,看见了惊呼:“小姑娘怎么搞得呀,怎么现在才送来,年纪轻轻耳朵不想要啦?”
桑渴咬唇不说话,她交际能力基本为零,常年面对的都是裴行端这类说话没谱,阴森怪气,痞里痞气的人,面对这种问话本能的只知道低下头。
但是老医生又说:“姑娘,别低头。”
桑渴又不敢看裴行端,僵持之余只能垂下眼。
裴行端双臂抱胸,倚着墙壁,眼底情绪寡淡。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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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偏执着迷
耳朵消炎工作处理完后,老医生去到隔壁换药水。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资历偏老的护士,看上去像是护士长级别的,一进来原本话很多的小护士顿时不作声了,拿完水壶就迅速离开。
是她最先发现桑渴膝盖也受了伤。
见多了忍痛的病患,一抬眼几分痛楚隐忍都能明白,况且桑渴也没有故意去掩饰,只不过她一声不吭,不刻意提,也没有细心的人去发现。
桑渴正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第一轮的清洗已经结束了,很疼,但是是她能接受的痛感级别。幸亏耳鼓膜就破了一点点,血流的也不多,只是她体质太差,差点引起中耳炎,恶心头晕也已经够她受的了。
老医生让她别乱动脖子,头稍微朝左边倾,她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悉数照做。
不料那个资历较老的护士在经过她时,突然就在她身前弯下腰,将她的校裤给撸到大腿上面,桑渴惊呼一声。
后面的裴行端也没料想,听见桑渴的叫声后急了,快步走到那护士跟前,“喂!”
明显面色不快,语气冒冷。
桑渴吓得匆忙去抓裴行端的衣摆,怕他在这里又闹起来,另一只手想去放下被提上去的裤脚,试图掩饰伤口。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护士手下边俨然露出来桑渴蹭破皮的膝盖骨,她小腿跟竹竿子似的细,桑渴唯一的优势是她生的白净,皮肤是冷白色的,因此那块沾着点黑色污血的地带就更显得狰狞。
裴行端上一秒还凶的不行,下秒看见伤口后眼神一暗,蓦地哑了声。
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看着有几分血腥锥心,他竟然毫不知情,刚才凶巴巴的气势瞬间没了。
桑渴的手还在不安分地挣扎,护士将桑渴的手压住,不准她放下裤子,看向裴行端:“小伙子,压着她点。”
裴行端站着不肯动,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神色微微泛着异样。
护士见叫不动,也不勉强,兀自将桑渴的手摆到桌面上。
“想留疤你就放下。”想留疤你就放下裤子,我也懒得帮你清理伤口血污。
她看惯了死人伤患,说话语气冷冰冰的。
桑渴毕竟是个小姑娘,爱美是天性,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但还是憧憬美好的人和事物,譬如——裴行端。
她不想留下疤,眨巴眨巴眼,咬唇之后还是听话了。
护士见她乖乖听话不折腾了,起身快步走出小诊室去拿酒精棉签。
桑渴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热心肠的护士阿姨,也不知道她如何发现自己这里有伤口的,有些心忡,但她仍不敢看向裴行端,于是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诊室一下子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气氛有些僵。
裴行端的脸隐没在光线不甚好的墙边地带,深深浅浅的阴影落在上面。
桑渴的鞋子是土里土气的老北京布鞋,鞋面上还绣着小桃花嫩绿叶,鞋子是她爸给她买的,桑爹没什么本事,做些小本买卖,整月整月的外出送货跑单子,就为了给她日后攒份嫁妆。
桑渴怕他一个人途中孤单,小土狗每次也都让爸爸带着。
桑渴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偷偷看隔壁家的裴行端,周围人口中的裴小少爷。日子一久就演变成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
不知不觉一跟就是快十年。
*
桑渴正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不料一张俊脸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凑到她的跟前。
裴行端突然就在她身前蹲下了,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径直逼向她,桑渴一惊,整个人朝后仰翻,本能双手朝前抓,空中扑棱了两下,末了抓住了裴行端的头发。
裴行端“嘶——”了一声。
疼。
桑渴稳住身形后,白了张脸迅速松开他的头发,又开始不停地念,“对不起....”
心跳如雷。
裴行端皱着眉,整个人蹲在她的身前,自上而下看着她,这个姿势有些狎昵,桑渴不自觉红了张脸,她眼睑也红,整个人像是刚刚被蹂.躏欺负过。
从桑渴的角度看裴行端,他整个人姿态很慵懒又很随性,眉骨十分高,眼窝且深邃,薄唇挺鼻,凉薄的眼,桑渴不自觉有些看呆。
不多时,他讥诮的嗓音传进桑渴机能正常的左耳:
“桑渴。”
“你是故意的?”
桑渴微愣,什么故意的?
裴行端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调调,即便他此刻明明就在桑渴的身子下边,也能轻而易举用气势压制住她。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受伤膝盖,那儿紫黑紫黑的,又看看桑渴,她的脸很红。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婊里婊气。”
“你以前从不这样。”
“桑渴。”
语气沁着凉意,似乎还有点愠怒。
他眼珠黑皴皴的,将桑渴眼底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桑渴原本微红脸渐渐退去血色。
他竟然说她婊。
桑渴放在凳子边缘的手不自觉捏紧,看向他的眼神直愣愣的,她觉得难以置信。
这个字眼,桑渴只在混混的嘴巴里听见过,骂的是澡堂子里的鸡,拜裴行端所赐,她所有限制级的经历全是被他强行带去的。
此时此刻,她也成了他嘴巴里的婊。
桑渴没有在除了父亲还有裴行端之外的任何人面前流过眼泪,她所有的不堪卑微全留给了身下这个眉眼肆意嚣张的少年。
等到桑渴彻底消化了婊里婊气这个词后,她委屈到身体轻颤,“可是小渴不是鸡。”
裴行端一开始没能听的懂,她声音很低说的又快,这话在裴行端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突然就回过味了。
他记起来了,那次带她去澡堂子,让她在大厅等,他自个进去洗,出来后遇见几个混混,那些家伙嘴里不停冒着生殖器还有□□□□的,他见桑渴听得入神,顺便就跟她解释了一番。
那时候她是真的纯啊,什么都不懂,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头,整天整天的。
他当时怎么跟她解释来着?
懒得回忆了。
没想到,一句话的事儿,她竟然能一直记到现在。
裴行端被逗笑了。
桑渴还沉浸在难受里。
裴行端刚才那股不爽劲儿悉数没了,他双手压着膝盖站起来,盯着桑渴的头顶,似笑非笑,语气森森的,
“桑渴。”
“你可千万别做鸡。”
“你以后要是做了鸡,我第一个弄死你。”
*
护士折返后,拿了酒精棉签,裴行端已经规规矩矩到墙角去了,抱胸敛眉的,人前人后分明就是两种做派。
桑渴也不敢看他,刚才的一番对话还让她难以消受招架,本能的就是用手抠自己的衣摆。
突然——
“你爸叫桑保国是吧。”
“忍着点。”
那护士手速极快,见多了这些伤口,处理起来极其麻利。
桑渴还没来得及叫疼,酒精都抹完了。
后知后觉听见她提父亲的名讳,桑渴点头,“是,是的。”她心里还弥漫着异样,因为刚才裴行端嘴里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话语,突然又被这样搭话。
“小姑娘,那我们还挺有缘的。”护士姓杜,杜女士做事利索,又换上了碘伏,上下其手。
“有,有缘?”桑渴有点懵。
“我是你爸初恋。”
杜女士轻描淡写地介绍完,桑渴眨巴眨巴眼睛,惊了。
“当年我死缠烂打,他还是选了你母亲。”
一提到母亲,桑渴低下头,她对于母亲的记忆几乎为零,从未有过母爱,这方面情感缺失,她有些不太自在。
裴行端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个女人来路不明的,为什么能跟桑渴扯出那么多话来。
“多久能好。”
“大妈。”
他口吻死板,不甚友好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再配合上他一双寡淡的眼,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这破医院的护士都这么闲吗。
杜女士将用完的棉处理干净,也不想说太多,“李老配药水去了,再等会吧。”
说完仔细看了一会桑渴的膝盖,关照了几句,桑渴小声地应好,末了杜女士收拾收拾出去了。
她刚走,老医生就进来了。
裴行端重新倚回墙角,看着老医生又是药粉又是镊子的,金属的器物本能会让人牙尖泛着尖锐的酸,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摸出兜里的备用手机,百无聊赖间开始玩起贪吃蛇。
老医生戴上他的圆框眼镜,又开始处理上药。
裴行端玩了一会,小诊所安静的只剩下镊子声,桑渴一不会叫疼而不会撒娇,裴行端烟瘾犯了,二话没说径直出去了,桑渴嘴巴微张,盯着他的背影,又开始紧张。
咬着唇瓣,担心他会不会出去后就不回来了。
老医生察觉出她在动,“小姑娘,疼要说。”
桑渴立马不乱动,心里却想着如果他真的走了,其实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回家。
虽如此,她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不料裴行端吸完烟没多久,很快就回来了,桑渴听见他走进来的动静,他一路走进来,头低着看手机,似乎还洗了把脸,发梢那儿都湿了一块。
桑渴眼睛里重新冒光。
他没有走,他没有丢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小女主也写到膝盖受伤,还挺严重的QAQ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啥都没干膝盖莫名其妙就青一块紫一块
老裴有点狗逼啊,我都想抽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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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偏执着迷
大概是桑渴的目光有些过于直白,裴行端刚走进来就察觉到了那股视线,一抬头便看见她漾着笑意的眸子。
那视线越过老医生的起厚茧的手指,金属镊子,白大褂,眼底的欢喜之情毫不掩饰。
就连小脚丫,脚尖也控制不住地朝上扬起。
显然,她觉得开心,抑制不住想笑——因为他没有丢下自己。
但是那笑意落在裴行端眼中,就又千回百转地染上别样的风情意味,甚至还勾起了他藏在心底深处某些不算好的回忆。
裴行端步伐微顿,眼底沉沉翻滚着点滴暗色。
他刚刚吸完烟,还顺手洗了把脸,现在整个人脑海里十分清明丝毫不泥泞。
旁人眼中的桑渴,模样乖巧瘦弱,到了裴行端这儿就变成她天生长了一副细长的类似狐狸的眉眼,但又远没有狐狸那般的姿容媚态,整个人矛盾又好生无趣。
没个几两肉,纤瘦见骨,单眼皮,眼睛不甚大,也不甚好看。
平凡的五官,堆砌在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上。
坐姿总是拘谨甚微,仿佛永远如临大敌一样,笑容每次都假到令裴行端觉得腻烦厌味。
为什么总是觉得她笑容假,又或者说,其实是裴行端心中一直都很芥蒂某些事,某些发生在阴暗角落里,随着时光暗自肆意疯涨的阴暗扭曲的妒意。
他曾经见到过桑渴笑意盈盈,真挚动人的娇憨样,且他分明知道,那种笑意是装不出来的,但可惜,那是对别人露出的而不是对他。
挺久远的一段记忆了,久到很多枝节末端的细节都变得模糊。这段记忆又似乎每次只在裴行端一人的脑海中颠簸,时不时重现一遍,而桑渴或许早忘了。
那会他们还在念小学,四到五年级过渡那会。
也是在夏季,桑渴换了同桌,新同桌是一个戴眼镜的男娃,小小年纪就近视六七百度,虽说挂着副啤酒瓶底厚的大眼镜,模样倒是正正经经的,格外斯文,成绩好,话也不多。
一见面,桑渴就热心肠地帮他搬书,拿凳子。
潜意识里想将他当成学习的榜样来看待,因为在当时桑渴的世界观里,戴眼镜的都是有大学问的,将来也定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