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匕首飞出去,直接穿透了刘欣容的手腕。
她痛得惨叫出声,可在这样寂静的长巷里,没有任何一个普通的凡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一条泛着淡光的丝线被刀刃勾出来,叶霄“咦”了一声,干脆用匕首将那条奇怪的东西缠起来,用术法封在刀刃上。
他收好匕首,抬头一看。
她的那张脸的皮肤底下好像有血管一点点地凸显出来,叶霄是亲眼看着她的五官逐渐改变,在她刺耳的尖叫声中,逐渐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她的皮肤开始变得青黑,而她脸上被缝合过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流淌着,染了她满脸,看起来触目惊心,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叶霄捂着胸口,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赢秋并不知道此刻的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叶霄打了招呼后,走出巷子口,就在不远处的人行道旁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车。
他穿着衬衣西裤,外头只搭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大衣,一手插在裤袋里,就静静地站在路边,他的身形看起来笔直颀长,侧脸也在那样的光线里,更显无暇。
也许是忽有所觉,他忽而偏头,准确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那时,赢秋才注意到他身旁的那棵行道树上已经有了两三新绿的颜色,也许用不了太久,那样葳蕤凝碧般的生机就会铺满每一根树枝。
他的侧脸映着早春的颜色,当他看着她,一双眼睛也温柔得不像话。
赢秋见他忽然弯起嘴唇,朝她笑。
心头微热,赢秋也弯起眼睛,朝他跑了过去。
“小莲花!”
她在向他跑去时,傅沉莲看她张开双臂,脸上挂着比此刻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于是他也不由展臂,等着她扑进自己的怀里。
当他垂首在看她头顶的发旋儿,好像周遭的风声都在耳畔减去了许多声息。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们走吧。”
在车上时,赢秋给黎秀兰打了个电话。
“小秋啊,不是出去买零食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呢?”黎秀兰在电话那端问。
“外婆,小莲花来接我了。”赢秋说道。
她下午就跟黎秀兰说过,晚上要去傅沉莲家吃晚饭的事情了。
“哦,那你就去吧,反正我今儿得跟你赵婆婆玩儿去,你妈也忙着画画呢,没工夫照管你,你晚上不回来也行……”
黎秀兰说着,却又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清了清嗓子,又道:“但是我事先说好啊,有件事儿你们俩可得注意着。”
“什么啊?”赢秋看了一眼傅沉莲,又好奇地问。
“你叫小傅也听着点儿。”黎秀兰却还不急着说。
“哦……”赢秋只好按了免提键,自己拿着手机也往傅沉莲的边儿上靠近了些,“外婆你说吧,他也听着呢。”
“你们现在还没到那份儿上,所以吧,可别乱来啊,多少留点儿分寸。”黎秀兰说这话时,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一些,“至少得再稍微等些时候……”
她一个老太婆说这事儿,也还是有点不大好意思。
但是这两个孩子都是头一回谈恋爱,她觉得还是等他们两个再稳定点儿的好,毕竟他们年纪也还小。
可是免提开着,不只是赢秋和傅沉莲听到了,连在驾驶座开车的晏子真也听到了。
晏子真一向面瘫,但在听到电话里传来的这句话时,他直接被口水呛得一阵猛咳。
他抬眼一看,后视镜里的那两个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外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赢秋反应过来,就连忙用手指戳了好几下手机屏幕,挂断了电话。
车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奇怪。
赢秋攥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偏头去看身旁的傅沉莲。
见他也在看她,她就讪笑了一声,“那个……我外婆她不是那个意思。”
但这到底有点越描越黑。
傅沉莲也扯了一下唇角,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狼狈移开,去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寸寸树影。
车里是不是有点热?
他按开车窗,瞬间就有凛冽的风吹进来,吹得他原本还有些发烫的耳廓瞬间减去了许多温度。
可是他在半开的车窗上看见女孩儿的影子。
车窗上覆了一层浅淡的雾气,他看她一直低着头,就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车窗上勾描,雾气在他指腹消融,她的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
他终于满意地弯起双眸。
到了傅沉莲的公寓里不久,叶霄就赶了过来。
赢秋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见到他来,就望了望他身后,却也没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于是她就问,“叶霄,钟晴呢?”
叶霄挠了挠脑袋,笑了一下,“她啊……她在家呢,今天没出来。”
钟晴这个时候哪敢还来傅沉莲的眼前乱晃,她到这会儿都还在担心傅沉莲会不会把她的尾巴剪掉拿去做围脖。
叶霄走到琉璃台边,看傅沉莲还在慢条斯理地准备晚饭,他就朝他挤眉弄眼的,又指了指自己兜里的那把匕首。
傅沉莲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叶霄从衣兜里拿出来的那把匕首,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手指忽然曲起,指节泛白。
“跟我来书房。”傅沉莲擦干手上的水泽,转身就往书房的方向走。
叶霄看了一眼赢秋坐在沙发上的背影,就连忙朝原本还站在落地窗前的晏子真招了招手,然后就连忙跟上傅沉莲,往书房里去了。
叶霄把今天赢秋在巷子里遇到那个年轻女孩儿的事情跟傅沉莲说了,他又将手里的匕首递出去,看着傅沉莲阴沉的脸色,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君上,这上头缠着的东西,我还从来没见过,估计就是这东西控制了那个凡人女孩儿……”
傅沉莲盯着眼前这把匕首刀刃上缠着的犹如丝线一般的东西片刻,他的手指逐渐收得更紧,竟还有些细微地颤抖。
也许再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个东西。
那是傅凛从他五岁时,就穿入他骨髓关节里的跗骨丝,是伴随了他多少年混沌人生的噩梦。
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就这么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不得不去面对,傅凛或许真的已经来到这里的事实。
百年时间,即便他从曾经的那个地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却还是无法逃脱傅凛的掌控。
一簇莲火凭空乍现,叶霄亲眼看见那把匕首连带着刀刃上的丝线被莲火的内焰尽数焚毁,成了寸寸的青灰,从傅沉莲的指缝流散,洒在了桌案上。
叶霄不由偏头看了一眼晏子真,却见他皱着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对傅沉莲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晏子真是唯一见过之前穿在傅沉莲身上的跗骨丝的人。
那时候为了抽出身上的跗骨丝,他亲眼见傅沉莲将短剑刺进自己的腿骨,那样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外翻,鲜血淋漓,可他却仍以剑刃,生生地剜出了依附在关节骨髓深处的丝线。
仿佛从晏子真初见傅沉莲的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连血液都该是冰冷的,他连对待自己,都是那么狠。
晚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
但是饭桌上却出奇地安静,他们不说话,赢秋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端着饭碗,偷偷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傅沉莲,见他始终垂着眼帘,她也低头默默地扒了几口饭。
后来晏子真和叶霄离开,傅沉莲在流理台边洗碗。
赢秋挽起衣袖,走了过去,“小莲花我帮你洗……”
“不用了。”
傅沉莲终于开口,他抬眼看她时,那双眼睛仍旧温柔而平静,“你去坐着吧,一会儿就好。”
“我……”赢秋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已经腾出一只手来,推了推她。
她耷拉下脑袋,只好走到沙发那边去坐下,又回头趴在沙发背上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好不容易等他洗完碗,她又跑过去,主动拿了旁边的毛巾帮他擦手。
傅沉莲站在那儿,乖乖地由她擦。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不由地流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他是如此专注地在看她,但当她抬头时,他又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躲开她的目光。
如此寒凉的夜,客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赢秋和傅沉莲一起坐在沙发上,身上搭着一个小毯子,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
“小莲花,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赢秋主动帮他捶了捶肩,却被他按着手,放回了温暖的毯子里。
忽然听见她的这句话,傅沉莲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了一些,他垂着眼看她,半晌才开口,“阿秋。”
“嗯?”赢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如果……”
他面对着她的视线时,多少有一点不太自在,于是他稍稍偏过脸,抿了一下嘴唇,“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你会……离开我吗?”问出这句话,对他而言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勇气,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是这个样子?”
赢秋听得懵懂,她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揉了揉他的脸,“不是这个样子那是什么样子?你要整容吗?”
“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啊小莲花,你可千万……”
被她揪住脸蛋的傅沉莲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像是有点气恼她的胡说八道。
赢秋唔唔唔了几声,她捏着他的脸,他又捂着她的嘴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她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手,抓住他的手腕,试探着把他的手往下挪了挪。
“开个玩笑嘛……”她小声嘟囔。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想,”
她停顿了一下,又往他身旁挪了挪,就那样抱住他的手臂,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冲他笑,“但是你别忘了呀,我以前眼睛看不见。”
“我一开始就不是用眼睛来认识你的,小莲花。”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好不好,我都是用心来感受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认真,迎着他的目光,她从未退却。
也许遇见他,就该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从那天夜里,他逼着她直面自己的内心,不能再做那个逃跑的胆小鬼的那时候,从他是那样清晰地在她耳畔说:“可我……就喜欢小瞎子。”
他从没有把她眼睛的缺陷当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也总是温柔耐心地保护她的自尊,是他陪着她一步步地面对自己,面对那许多人的声音。
她没有理由,因为任何事情离开他。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一样。
赢秋往他怀里钻,看着他的脸颊一点点泛起薄红,然后她就把毯子直接拉到头上,盖过这满室温暖的灯光,在被毯子遮挡了光线的黑暗里。
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热。
脸颊有一抹温软的触感转瞬即逝,是很轻很轻的一下,就好像蜻蜓的翅膀轻点水面,傅沉莲下意识地捂住脸,他将毯子拉下来,稍显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睫抖了一下。
“你……”
他动了动嘴唇,看着她,那张脸已经红透。
“我怎么了?”赢秋摆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膝盖上来。
傅沉莲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有些发懵,他皱了一下眉,也许是真的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感觉错了,可下一秒,他却又忽然听到赢秋清脆的笑声。
他忽然被她捧住脸,眼睁睁地看着她凑近了些,他几乎就要迷失在她那双犹如浸润月光湖水的粼波般的眼睛里。
“小莲花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她又扑进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
傅沉莲红着脸,低头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久好久。
后来,他忍不住弯起嘴唇。
该是这样的夜,最令人留恋,该是眼前的她,最让他移不开眼。
也许就是这样的时刻,才能让他短暂忘却那些压在自己心头的所有事情,舒展眉眼。
赢秋缠着傅沉莲一起看恐怖片看了半夜,后来还是傅沉莲催促她睡觉,她才不情不愿地去浴室里洗了澡。
洗澡的时候她还特地把洗手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连睡觉都还开着一盏灯不敢按灭。
她有点想钻傅沉莲的被子,但是他把自己裹成了毛毛虫,只露出脑袋,就那么警惕地望着她,只说了三个字:“不可以。”
赢秋只好抱着枕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这夜绵长,床上的女孩儿窝在温暖的被子里熟睡着,可是房间里凭空乍现的一道冰蓝流光却忽然涌入她的眉心。
她那双眼睛忽然睁开,却是半睁着,好像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原本就在睡梦里。
朦胧中,她好像看见了一抹绀紫的身影。
他好像穿的是古代人的衣袍,就那么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她。
赢秋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却好像忽然听见他轻轻的叹息。
“他连扶风兰都能毫不犹豫地炼了药给你,看来是铁了心的要让你长出仙骨。”
男人摇了摇头,又无奈轻笑,“当初也的确是多亏了你,否则我怕他这一劫,也许便是渡不得了……”
可他又忽然收敛笑意,也许是想起了那许多往事。
“既然如今你已经服下扶风兰,那么我便再帮你一把。”
冰蓝色的光芒仿佛隐瞒了整个房间,赢秋只觉得眉心很痛,她的肩胛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突破她的骨髓血肉,蔓延生长。
那种尖锐的疼痛几乎让她红了眼圈,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那一抹绀紫的身影在她盈满水雾的眼前就成了更加不够清晰的影子。
绵长刻骨的疼痛折磨着赢秋的感官,可她却始终连动都没有办法动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