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与玉——富美
时间:2020-11-28 10:27:16

  许还琼苦涩一笑,只当这是场面话。
  是夜,闻人椿没睡好。
  许还琼的胎象不稳是真的,无奈苍白也不像是假的,可闻人椿觉得自己好像变了,换作从前,她会可怜许还琼、相信许还琼,而今日,她却总觉得话里有话,因为不知藏着什么话,就更加心如蚂蚁过境。
  霍钰醒来的时候,闻人椿早就到了桌几前,药典都抄了小半卷。
  “还是睡不好吗?”他自然没有傻到以为她是真的勤奋刻苦。
  闻人椿点点头,宽慰道:“许是女人都这样吧,时不常心烦意乱。”
  “可是还琼又找你了?”他袍子披了一半,就忙着挤到椅子上,于是剩下一半袍子直接盖在了闻人椿的身上。
  暖意袭来得很快。
  闻人椿往霍钰的身上靠了靠,在他胸口轻轻摇头。她讲不清自己的心烦,好像不只是为了大娘子的位份、为人母的资格,还有更多的,从出生、从命里带来的东西。
  这一切,注定了她是被施舍的人。
  只有别人给,她才能拥有。
  还好她也不喜欢争、不喜欢夺。
  别说大娘子了,二娘、三娘的位份如今也不在她的心心念念中。还有她从前最想要的为人母,此事看来实在辛酸劳苦,尚在腹中,就要耗去大把心神。
  算了吧。
  不求才能不落空。
 
 
第71章 灰烬
  明州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 许还琼摔了一跤,准确地说,是在结了冰丝的石板台阶上绊了一下, 别了脚踝的筋骨。可她被吓得不轻,说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突然空空荡荡,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纵使看过明州城最好的大夫, 她也止不住地一路消瘦娇弱下去, 而脸上总是一副强忍着担惊受怕的模样, 到后来甚至连府上的诸多事务都交付给了管家的婆子。会讲话的人说, 这位小少爷能量大,将来定能搅动明州的风云, 要大娘子熬过这几月的艰辛。
  而挑事者的话便是众说纷纭。
  什么抓人眼球就说什么。
  闻人椿都用不着张开耳朵便知道那些话大致有些什么。
  “太离谱了!他们就是看不得主君待您好。”小梨把外头的荒唐话讲了一遍,替闻人椿抱不平。
  而闻人椿仍旧面带微微笑意,剥着桌上的纸皮核桃。她并不爱吃, 抓了把剥好的果仁递到了小梨的手上。
  “这种话听过就好了, 不必生气, 更不该背后议论。”趁小梨吃核桃的时候, 闻人椿将箩儿的故事慢慢翻了出来:“以前, 我有个一道长大的朋友, 也是你这般单纯个性。我以为她不过是爱说话而已,以为只要在人前关住嘴巴就可以, 其实不是的。为人奴仆,寄人篱下,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该随便说话。即便这样,可能还是要被有心人抓到错处。”
  “那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被逐出府了。以后如何都要靠自己。”闻人椿的目光随着语气悠长起来。她不晓得箩儿最终去了哪里,想她性格随和总能讨个活计, 又怕她口无遮拦受人苛待。
  若是当初她强硬一些,非要做一回红娘,箩儿与陈隽就都不会是如今这个结局。
  偏她不爱勉强,偏她算不到往后。
  恰逢小梨推了几颗核桃给她,说道:“椿姑娘,你也吃。这个补脑的。”
  闻人椿丢了一块进嘴里。按理说,她剥得干净,却还是吃出了苦涩。
  小梨走时,闻人椿衡量一番,还是同她讲了:“往后没事不要往我的院子里跑。”
  小梨不解:“为何啊?椿姑娘嫌我烦了吗?”她也是个爱挑自己错处的。
  闻人椿忙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受牵连。”
  “怎么会呢,主君也希望我来陪陪椿姑娘。”
  闻人椿不好直说,说自己也不敢全心全意信任霍钰了。
  于是她迂回了一句:“如今大娘子孕事不顺,外头嚼舌根子的也多,我怕自顾不暇。”
  小梨似懂非懂:“知道了。不过椿姑娘你要相信我,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和你里应外合的。”
  “怎么应?怎么合?”闻人椿掩嘴,笑她口出狂言。
  见她弯了嘴角,小梨也高兴,一边往嘴里扔核桃一边说:“多吃点核桃兴许就知道了。”
  人都爱拿核桃比人脑,说是以形补形。可核桃的弯弯绕绕再多,也能数得清清楚楚。譬如这一个,离一千还差一点点。
  闻人椿觉得好笑,自己竟有闲到如此地步的一日。
  “还要教人送些来吗?”剥完最后一个,闻人椿轻声问了句。一旁的霍钰正在卷则上涂涂弄弄,他提上最后一笔,摇摇头。
  看了眼核桃,又顺着核桃看了看闻人椿,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闻人椿心领神会,便伸手乖乖给他喂了进去。
  “很香。”他夸的是人。
  闻人椿却极为不给面子:“是大娘子遣人送来的。”她有话要说,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看到霍钰立马皱了皱眉。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世上男子大抵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贵如霍钰,还是会和街头巷尾的油头老爷们一般,爱左拥右抱,但都不想后院失火。
  霍钰以为她在吃醋,绕过桌角,将她揽进了怀里。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揉了许还琼的味道,闻人椿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贪恋了。
  他说:“还琼近日忧思重了些,你不用同她计较。”
  闻人椿觉得奇怪,她凭什么计较。
  她只是在防患于未然,只是不想这条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又被放到悬崖边上。
  “还琼同舅舅求过了,等孩子过完满月,我就迎你入府。”
  还琼,还琼,霍钰是多么相信许还琼,简直可以媲美二娘。
  但是闻人椿不想直说自己的情绪。自从许还琼摔伤后,他来这个院子的次数少了许多,许久见一面,总不能闹得两人太不愉快吧。于是她在此时搬出了霍钟,讲道:“我是怕有心人利用,譬如你大哥。”
  她惭愧,霍钟的罪名又莫名多了一条。
  见霍钰沉思,闻人椿主动说起自己的打算。
  “不如我去药材铺里住一阵。”
  “你如今的身份,难道还想去做伙计吗?”
  “那......”她没说,霍钰已经猜到,他拒绝得毫不留余地。
  “系岛不是你家!”他不敢再让闻人椿离开自己了,两人之间的嫌隙他不是没有察觉的。他要她适应,明州乃至临安所有的人家不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只有适应了,他们才能天长地久。
  “我知道的。”闻人椿果然没再抗拒。她垂下头,扒拉了一下霍钰的手背,“很晚了,沐浴吧。”
  “小椿。”他拉长了声音,比起沐浴,他显然更在乎她的垂头丧气,因此搂得得更紧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陪我再忍一忍,好不好?”
  她嘴上说好,心中叹气。
  霍钰倒是将她的叹气发出了声:“好,我知道你无聊。过段时间文在津会来,他说要你带着去看看药材,到时你便跟着他去放放风吧。”
  “真的?”总算不用在这院子里做怨妇了,闻人椿一下子来了精神。
  “看来文在津现在比我管用了。你不会跟着他私奔了去吧?”难得能无忧无虑地玩笑,霍钰索性作那恶霸状,扣着良家妇女的下巴逼问起来。
  闻人椿还算给了面子,脑袋晃成波浪:“不敢不敢,家规严明,定当白日去白日归,公事公办。”
  “你放心,总有一日这家规会由你来定。”他说这话的时候动了心的,闻人椿看得出来。
  可她为何心痛,而非欣喜。
  日子是愈发严寒了,点了两只暖炉才勉勉强强抵住冷意。
  闻人椿觉得奇怪,从前的记忆好像鲜少有冬日凛冽的,无非是一日到晚的做工,日日累得脚底生火。
  她只好盼着文在津早早来到,好让日子回到从前的热闹。
  可是先一步到达的是许府的人。
  许还琼连日陷在不安、惶恐之中,许府上上下下也一道跟着操心。闻人椿不知这是不是真的,但许还琼的大嫂是这样讲的。
  许还琼的大嫂还领来了一位做法的高人,那人神神叨叨,穿黑白的袍子,围着霍府转了一圈又一圈。
  待到第三日,小梨受不住了,躲到闻人椿的屋子里,说本来不怕的,近来被这道士烧的纸给弄心慌了。
  闻人椿倒是真的一点儿不怕什么道士高人。她在戏班子的时候见得多了,那些人靠的就是人心脆弱、不堪一击。
  她怕道士背后的人。
  那人想要什么,为何偏偏挑霍钰不在明州的时候。
  火,好像快要烧到她裙边了。
  做法第五日,高人吃够了好酒好菜,终于发话:“府中有命害此处的人,小少爷为父母忧愁,故而发出征兆要其娘亲躲于屋中。”
  此时,闻人椿正随府上所有人立于正厅之前,许还琼高看她,允她站在众女使婆子的第一个。
  闻人椿听着高人的胡言乱语,心想,她无需做法,也知道害人的便是她。
  果然,高人的手指在了闻人椿身上。
  绕了这么大的一圈,果真是大户人家的作风。
  她沉了沉气,预备听候安排。
  然,奇怪的是,许还琼竟大声斥责高人是骗子:“你定是受人指使扰乱我家宅的。小椿当年救下主君性命,害的是哪门子的人!”
  “大娘子,您且听我说。这位姑娘命带坎坷,一生难安,若不是主君收容,或许主君当年根本不会蒙难,而主君心系的人更不会接连受害。”
  “你说得对!”菊儿若有所悟,“大娘子,当年巨变不就是小椿入府后没多久吗?”
  “不许胡说。当时入府的人何止一个。”
  “恰恰是她!”道士那根怪里怪气的手指又指在了闻人椿的身上,“自小到大,想必姑娘身边的人都受过大磨难,最后难逃流离失散吧。”
  她没应下,福了福身,道:“敢问高人可有破解之法?”
  “难啊。”
  “是要以死相抵吗?”闻人椿索性将话说到最狠。
  许府一干人等或多或少皆有了惊讶神色。
  她继续道:“小椿不过一个签了死契的人。若能一条命换得府院上下平安,那便是值得的。”
  道士想不到她这般洒脱,忙说:“姑娘,贫道并非这个意思。你这一生已是艰难险阻,按理说,我该渡你才是。”
  “如此说来,我该遁入空门。”
  难得,她不温温吞吞,总是拣偏激的说。
  许还琼看了眼众人,冲闻人椿说:“小椿,你别介意,我想他是瞧错了人的。”
  “小椿觉得他说的对。何况若是真的折煞主人家,小椿怕是要进地狱了。”
  “不是死就是地狱,你触什么霉头!”菊儿刚回了一句,就立马被许还琼斥责了。
  还是道士出面,解了难题。
  他说只要在闻人椿的手臂内侧烙一个符印,便能压制此股命定
  力量。
  当然,原先那朵椿花是万万不能要的,那是生发之物,会将霍府彻底烧为灰烬。
 
 
第72章 鸳鸯
  正厅很快被闹得乱七八糟, 推搡拉扯,就差没有薅头发了。
  可怜的是,除了闻人椿, 其他人好似都是一个阵营的。她们或苦苦相劝,或厉色责骂, 或站于原地心中不知想的什么。就是没有一个冲上来帮她的。
  然,她今日就是犯了倔, 弄得蓬头垢面、颜面尽失, 也非要保住这朵椿花。
  这是她和霍钰情定的椿花, 是她的半条命啊。
  若没了, 他们岂不是真的无法成百年之好了。
  若真的成不了百年之好——她也还是想要留下这枚椿花去惦念啊。
  “放手!”
  “我不放!”
  “你个贱胚子!大娘子有令,竟敢违抗!”
  各种声音越发尖锐, 搅得许还琼又开始犯晕,她扶着肚子,想罢了, 却被大嫂堵在原地。
  “身为大娘子, 绝不能软弱用事!今日, 既可让那个闻人椿收收不该有的念头, 也能杀鸡儆猴立下威信!”
  “闹成这样, 钰哥哥会怪我的。”
  “你是明媒正娶的妻, 有父亲作主,又身怀嫡长子, 霍家表弟再怎么生气,也不过一两日。若你只顾着安胎,由着她争宠,来年进府了,有你好受。难不成你想落得你姑姑的下场?”
  许还琼重重地阖下眼皮。
  天下女人谁不想要心上人的一心一意, 姑姑又自小对他们耳濡目染。但事已至此,钰哥哥的心实在难强求了。
  他许她大娘子的位份,许她孩子嫡长子,为她报了郡主府的私仇,而唯一向她求的事也就只有让闻人椿进门一桩。
  远处来了一群男人的脚步声,盖住了厅前的吵闹。
  是小梨通风报信的结果。
  几日前,小梨受闻人椿嘱托给霍钰送了一封惦念的家书,他当真了、回来了。
  闻人椿才见到他衣衫的边角,挣扎着的无助绝望便轻易地破了一个豁口。
  她咬着唇,目光越过好多人的手,似哭非哭地对他笑起来。
  他一定会护住自己、护住这朵椿花的。
  那么多日夜,他不都是这样承诺的吗?
  霍钰大抵是顾及人前的场面,一双眼睛只对着许还琼,他直直地去了她的身边。
  先问了句身子还好吗,又问她需不需要歇息。
  许还琼的声音好似愈发虚弱了,小小蚊虫鸣叫一般,让人难以听清。
  很快,她便风吹杨柳一般倚在了霍钰的身上。霍钰没有躲,他甚至默契地倾了倾身子,一只手顾着她的肚子。
  这些都是闻人椿透过那些手指缝隐隐约约看见的。她的心,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今日所为何事?这位道士又是何方来的高人?”霍钰问向一旁的女使婆子。她们面面相觑,倒是许还琼的嫂子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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