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每每这样直截了当地对对方说。
可是每一回,当阿谣觉得顾随对她的好有些过分了,开口说了的时候,他又总是用这样的态度语气,仿佛他当她是最坚定的朋友,是坚定地不屈服于裴承翊威势之下的“战友”,没有半分逾矩。
这样一来二去,倒显得阿谣多心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顾随就抢先道:
“昨日我被镇北王府的那梁世子拉住吃酒,散席晚了没见着你,听说,他又找你了?”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阿谣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她很快就点点头:
“嗯,有些不好办,他好像瞧着还没有死心。”
听到阿谣径直被拐到这个话题上来,顾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过紧接着,她说的话就让他又皱起眉来:
“早就猜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放手的,只是同在这洛阳城中,日子久了自然避无可避,你莫怕,日后见着他只管按规矩办事便是,若他敢对你不轨,小爷定叫我父王参他个私德有亏!”
“你莫动气,总归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只要我不肯,他又能奈我何?”
她虽是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却隐隐忧虑,他是当朝太子,是君,他们只是臣,君要治臣有万万种法子。
不过,她早在决定出来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前尘过往一笔勾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儿,便断不会走那不堪的回头路的。
顾随还是不放心:
“他可有为难你?”
“倒也没有为难。”
五月来,洛阳城的天早已热起来,雅阁里的窗子便也大大开着,从他们的位置往下看,便能清清楚楚看到楼下街景。
两个人正说着话,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既有马蹄声,又有车轮声,还有行人闪避的声音。
阿谣被这声音吸引去了目光,便往楼下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瞧见楼下正开过来一辆四驾马车,那马车自外头瞧着便装潢华丽,想来里头也是宽敞非常。
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这马车里的人定然是城中数得上号的贵人。
阿谣一眼就认出那是东宫的马车。
她回过头,正好与顾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顾随皱着眉:
“马车是往你家去的。”
“随他去吧。你跟要问我的事情问完了,正巧我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哦?”
顾随笑了声,瞧着阿谣脸上慧黠的笑意,福至心灵,好像瞬间弄懂了她的意思。
“玉坊刚刚盘下来,想要重新开张还需做不少准备,请掌柜、请帮工,装点布置铺面,重新整理货物,全都是顶顶要紧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耐心需要时间去的,只是不知道顾世子今日有没有空同我一起?”
“那自然是有的。”
-
“茶凉了,小六子,再给殿下上一盏茶。”
姜诏一手拿着书卷,另一手放下手里的茶,吩咐道。
一整个下午,姜诏手里的书已经翻过去大半,裴承翊手中的却只翻了寥寥几页。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外头的天渐近昏黄,手边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他终于坐不住了,倏然站起身来。
姜诏从书卷中抬头,见状,也忙跟着站起身:
“殿下,怎么了?”
裴承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换成了更为稳妥的:
“你们府上可有门禁?”
“门禁?这倒是有的。不过殿下尽管待着,待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府中门禁只对我们兄妹几个。”
姜诏解释道,
“母亲对我管得倒是不严,只要不夤夜不归便可,不过对二弟和小妹要严一些,如非特殊,天黑之前都要回府。”
天黑之前……
现下这天眼见着要黑了,却是还没见着人,裴承翊心中隐忧,明面上却只能说:
“为何你家二弟小妹要管的严些?”
“大约是二弟惯爱胡来,母亲忧心他闯祸才总管着,舍妹则是全府上下掌上之明珠,自然是要宝贝一些。”
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自然是要宝贝一些……
即便是只听姜诏这寥寥几语,裴承翊也能听得出卫国公府众人对阿谣的疼宠。
疼着、宠着、护着……她本就该被这样优待。
知晓她有人疼有人护着,他的心里也替她高兴。
可是不免就思及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受了许多的委屈。他曾让明珠蒙尘。
裴承翊甚至不敢对面前的姜诏透露半分他从前与阿谣的关系。
他觉得羞愧无颜。
……
一直挨到天黑下来,长夜漆黑,天上连一颗点缀的星子也没有,阿谣还没有回家来。
这下子姜诏也着急起来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而对裴承翊道:
“烦请殿下在此稍坐,小妹久久未归,在下去门口看一看。”
闻言,裴承翊未经细想,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孤与你同去。”
收到对方探究的目光之后,他又有些不自然地补了一句:
“瞧着天色已晚,也正好是孤该回去的时候了,便在门口同你一道看看。”
“如此,在下送送殿下。”
太子与姜诏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直往卫国公府的大门口走去。
正如姜诏所说,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将阿谣看成掌上明珠,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所以姜诏才在阿谣出去的时候就叮嘱了门房小姐一回来就来汇报一声,图的一个安心。
在与裴承翊下午一起看书的时候又叫小厮去问过二小姐回没回来,裴承翊便知道阿谣一直没回来。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他虽未说明今日的来意,可昨日他才在宫门口与阿谣说过话,今日就备了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姜诏粗一看那礼物中便有大半都是女子喜欢的,自然便明白了太子爷的意思。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径直往门外走,刚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便听见一声——
“吁——”
马夫停住马车,于此同时,行在前头的高头大马也停下来,马上藏蓝衣衫的贵公子翻身下马。
不过从府中走出来的两人却并未被顾随吸引去注意,而是直瞧着那马车里一只素手缓缓掀帘,薄薄的春衫勾勒得她身形更显纤瘦,就这样从车里出来,正预备下车。
马车就停在公府门口,与门口阶台上的人几步之遥。
裴承翊几乎是本能地抬步便要上前,她从马车上下来,他上前握住那只柔荑小手,将人轻轻一抱便放下地来。
这样的情景在从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
可是这一次,还没等他上前,方才从前头那马上下来的男子就已经先一步上去,抬了手说:
“下来吧,我扶着你。”
马车上戴着帷帽的女子就递了手过去,被男子扶着轻巧地下了车来。
这周围明明有太子爷,有姜大公子,有卫国公府的仆从,也有过路的路人。
这样多的人瞧着,可是他们两个却好像只瞧的见彼此。
旁若无人。
一阵晚风吹来,刚下了阶台的太子爷一手还僵直地抬在半空,被风一吹,忽地略显寥落。
因为他这一刻分明觉得,马车前的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意外合衬,仿若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而他,好像是多余的那个。
不知是不是春日的柳絮飞过来,太子爷这一刻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气结于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难受得口头发苦。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欠的!!还没补完,晚上继续补,以及今天的更新也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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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公府门前, 几个人这样站着,连话也没说出一句,各自的心思却如暗潮涌动, 各不相同。
姜诏将其他几个人的动作皆收入眼底,旁观者清, 他几乎是很快,就弄明白了其中关系。
他也下了台阶, 走到太子爷身边, 等着顾随和阿谣走过来。
阿谣其实一掀开帘子的时候就瞧见裴承翊也在了, 好在她现在已经能够泰然自若, 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一般看待了。
她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见礼:
“臣女给太子殿下、大哥哥请安。”
轻风刮过, 将阿谣头上的帷帽半掀,露出半张莹润的面容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朱唇上,若有所思。
“起来吧。”
他想伸手去扶起她, 但是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他就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阿谣隔着帷帽, 模糊地瞧见男人脸上的怔忡, 并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欲多待, 当下便开口说:
“天色已晚, 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他似乎张了张口, 没说出话来。
阿谣却早已移开目光,并不再去看他, 而是转向身后,冲着身后站着的顾随说道:
“阿随,明日别忘了到府上来,二哥哥邀了我们吃酒。”
立在后面的男子闻言,面上露出两分痞气的笑容, 还有些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觉察的宠溺:
“好说,夜里风大,快回去吧。”
“好,明日见。”
“明日见了,阿谣。”
裴承翊立在原地,旁观着这一切,愈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他们都看不见他。
他眉头紧锁,想走,可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半步也挪不动。
视线中的那道倩丽身影已经转过去,迈着翩翩步伐,眼见着就要进了府门。
男人终于忍不住,张开口,想唤她,幸好开口的时候存着半分理智,为着她的清誉声名,叫了声:
“……姜二姑娘。”
正一只脚跨入门槛的倩影停住,顿了一下,才略显疑虑地转过头来。
她站的位置是风口,夜里风稍大了些,一下子吹过来,径直将她的帷帽整个掀了起来。
一整张面庞暴露在朦胧的夜色中。
她面色嫩白,如一块冷玉,莹润透亮。双眸盈水,碎发蹁跹。
像夜幕中一轮月,美丽不可方物,亦不容忽视。
裴承翊怔在原地,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拥住她的冲动。
想着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阿谣拧起眉,声音不带一分感情,只是规矩地问:
“太子殿下可是还有事?”
这样的情形,竟真的像他们从未认识过。
好像那些恩爱情浓,那些床笫痴缠全不存在一般。
阿谣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那里学会了冷酷绝情,可是现下却还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情。
还好,她不会心软的。
裴承翊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她,看到阿谣都要不耐烦了,才终于艰难地说出一句:
“春衫薄,天还凉着,仔细着凉。”
男人的声音低柔,缓缓听不见,最后没入夜色里。
没了声儿。
他倏然想起去岁的春日。她向来爱美,也如现下这般,早早穿起轻薄的衣裳,轻纱罗裙,曼然若仙,好看是好看的,可一阵风过来就将那薄薄的衣裳打透,一双小手凉的冰人。
那时,他就解下身上披风,披到她身上去。
一件衣裳,包裹着两个人的体温。
她与他的气息,就这样胶合、缠绵……痴缠不休。
他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缓缓将她温冷的身子焐热……一时间心猿意马,好像此生再无他求。
可是很快,他就被她的话拉回现实。
只听她声音清冷,像是大殿之上奏事的大臣一般公事公办:
“谢殿下。太子殿下提醒,臣女不胜惶恐,回去以后定然换上厚衣裳,还请殿下莫怪。”
一句话,竟显得他的关心变了味。
裴承翊颓然地摆摆手,只冲身边的姜诏低语了句“孤先走了”,便仓皇而逃。
他发现,他好像有些受不住她用那种规矩的、冷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看着他。
到最后,竟只能落荒败走。
-
月夜下,年轻女子步履匆匆,很快地往前走着。
走在后面呢的姜诏跑了几步方才追上,唤了声:
“小妹,怎么走得这么快?”
阿谣回过头,似乎因为姜诏这话,才刚刚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摇摇头,答道:
“没什么,就是天有些黑,我怕黑,便走快些。”
“原是如此。”
姜诏从身边的小六子手里接过照亮的提灯,笑说,
“哥哥替你照亮,就不怕了。”
阿谣笑起来,唇畔梨涡深陷,甜腻喜人。
“谢谢哥哥。”
姜诏想起今日看到太子爷和顾世子都对自家妹妹非比寻常,现下却是懂了。
他家妹妹这等容颜心性,只怕是哪个男子也抵不住。
不过,就他看来,总觉得阿谣和太子爷之间好像并不简单。
他们那样的眼神交流,说话的语气,哪里像是头一回认识?
姜诏命身后跟着的小六子和素蕊离得远些,这才低声问阿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