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蔓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
这个人,虽然和她有着血缘的纽带,但她完全不会把他同“父亲”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
在她眼中,这个人曾是她避之不及的深渊。
如今,她只是在郁家泽的深渊中艰难地往上爬,四处都是平原,她随时都会被他从身后击倒。因此,她必须尽快找个洞往下跳,那么,从前的那个深渊也可以是一条生路。
只不过,往下跳,当然无法避免会摔得惨烈。
就像如今这般,鲜明地感受到他对另一个孩子充沛的爱意。
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宁可从未目睹过,好说服自己,他是个多么恶心冷血,自私自利的父亲。
可这样的人,原来也是有父爱的。
她恍然间想起那年的慈善晚宴,想起那张房卡,一直攥紧的手掌在发酸。
带火的鞭子直往天灵盖抽,乌蔓死命地咬着牙,借着从包里抽出一份报告的功夫,将那份无法克制的颤抖掩饰过去。
“这是我的体检报告,肾功能都是完好无损的。姐妹之间肾脏的适配程度大,如果她真的发病了,我可以将我的一只肾移植给唐棠。作为我进入唐家的交换,您看如何?”
她的身体,就是她的筹码。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亦如是。她只是个小人物,无法主宰天主宰地,但她至少要主宰自己。
“我只是需要一个名头,其他的身外之物,我都不需要。因此不会损害到唐棠。实际上,她还是您唯一的女儿。”
这当然不是说她有多大度,她只是在自己的角度出发——既然已经走入了这个漩涡,那么至少,她不想扯得太深,尽最大可能地为自己争取到多的自由。
唐嘉荣半晌没说话,他顿了顿才慢慢问:“你想好了?”
乌蔓毫不犹豫地点头,笑得毫无芥蒂。
“作为姐姐,对妹妹付出关心,想必唐棠也愿意接受吧。”
除了《春夜》以外,这大概是她第二次将演技糅合得这么出神入化。
她在这场人生剧本中,扮演了一个没有任何怨言的私生女,渴望回归家庭,对父亲和妹妹都怀有天真和无私的期待。
“这件事,不能提前告诉棠棠。”唐嘉荣沉吟,最终拍板。
“要恢复身份,就要选一个万众瞩目,说一不二的时机。你委屈了这么多年,至少这一次,爸要让你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听着唐嘉荣捞了好处还故作体面的虚伪对白,乌蔓配合地扬起感激的笑容。
“谢谢爸爸。”
她将之当作台词,如此念道。
*
午后三点,一辆缀着鲜花的迈巴赫从郁家老宅的大门口驶入,停入车库。
接着,唐映雪,也就是唐棠挽着唐嘉荣的手臂从车上走下来。
而此时在花房内,郁家泽还拽着乌蔓不放,满脸阴沉地盯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乌蔓神色未变:“字面意思。”
“你在故意恶心我?”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擅长意气用事。”乌蔓不想多言,挺直腰板,擦过他身侧,“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郁家泽擎住她的臂弯,还想说什么,花房的门被叩响。
“大少爷,老爷在催您过去,唐小姐和唐老都已经到了。”
郁家泽的手合拢,五指在她的大衣上深陷下去。
乌蔓迎上他凶猛的眼神,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肘从他的指尖抽出来。
她笑容灿烂,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别迟到了,我的……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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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投了好多过来,受宠若惊ing 这个肥章还可以吧!!
依骅第 50 章
郁家的花园内, 管弦乐团正在为这场订婚典礼演奏浪漫的祝歌。
过了片刻,郁家泽从花房出来,朝着中心走去。
花园中心, 唐映雪已经就位。她目视郁家泽款款向自己走来, 脸上闪过一抹得偿所愿的满足。
她第一次见到郁家泽,也是在这个花园中。
那是七年前的盛夏, 两家刚刚交好,唐嘉荣带着她来郁家喝下午茶。
午后两点的蝉鸣躁得慌,此起彼伏, 混合着花园里喷泉的水流声,还有大人们的高谈阔论, 让一切都变得非常困顿。
她打了个哈欠,被郁父注意到。
他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头:“晨阳, 带小棠去客房休息。”
郁晨阳,也就是郁家泽同父异母的弟弟乖巧地点头,走过来想拉她的手带她离开。
他大她一岁,但在唐映雪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皮如毛猴, 身上有种未进化完全的轻浮。
她嫌弃地瞥了眼他伸过来的手,任他悬在那儿,自顾自地往前走。
郁晨阳有些许尴尬, 连忙从身后追上来, 拉住她说:“棠妹妹别走那么快, 我来给你带路。”说着便要彰显自己走到前面。唐映雪没有异议,却在他背后暗自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丛丛叠叠的矮蔷薇,忽然之间,郁晨阳停下脚步, 差点让她一把撞上他并不宽阔的脊背。
“怎么不走?”
她嘀咕着催促,抬起头,看见了郁家泽。
他戴着墨镜,黑色的丝绸衬衫卷起两个袖口,露出青筋毕现的胳膊,那是完全区别于少年人的,只属于成熟男人才会有的脉络。如麦田里的稻穗那般饱胀,微风吹过,送来花香,还有男人身上辛辣的木质香水味道。
郁晨阳低着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男人便漫不经心地推了一把墨镜,露出底下淡漠的眼睛。他的视线扫过她,和扫过地上的草叶没有区别。
他重新放下墨镜,问:“老头子在里面?”
郁晨阳紧张地点点头。
男人于是越过他们往里走去,和她擦肩时,她仰着头,从他冰冷的墨镜反射中看到了恍神的自己。
他走了,她却还盯着他的背影。
郁晨阳皱起眉,提醒她:“我哥哥脾气不好,你别招惹他。”
她冷哼一声,娇纵又自信:“招惹他会怎么样?”
郁晨阳撇了撇嘴说了四个字——他没有心。
和郁家泽的短暂交错,驱散了夏日午后沉闷的困意。
她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是那一刹那仰头看到的男人颈侧的绒毛,在金色的光晕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她睡不着,赤着脚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像个失了魂魄的女鬼。最后飘荡到阳台,终于知道自己丢的魂去了哪儿。
郁家泽此刻正站在她的阳台底下,侧着身子打电话。
他和刚才撞见她时差不多,依旧是一副欠缺表情的脸。一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拨弄着花架下延伸出来的藤蔓,语气隐隐带着压迫。
“吻戏?可以啊,我不阻止。”他话锋一转,“只不过在你拍戏前,我会让它肿到不能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拖长音地嗯了一声,忽然笑了一下。
“真乖,我的小鸟。”
金黄色的阳光穿透树叶的屏障,零碎地散落在他的发梢,眉间,唇边。这让他看上去有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温柔。
残酷的恶魔流露出的温柔,格外稀缺,也就格外动人。让她萌生了想据为己有的念头。
甚至,她对电话彼端连面都未见过的人产生了浓重的嫉妒。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他当日打给的是谁,一个养在身边已经有三年的情人,电视上随便转台就能看到的小花。
她盯着电视里的乌蔓,莫名就有一种熟悉感。
……这人和自己长得还有点像。但是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比这个女人更漂亮。
如果郁家泽喜欢这一款,那他也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吧。他甚至能对这样一个低贱的小明星释放柔情,对她不更得再三呵护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几次难得能碰面的家族宴会中,她借机靠近他,却依旧没能得到一个正眼。
除了有一次,他忽然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从头到脚,玩味地点着头呢喃,有意思。
她紧张地浑身出汗,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家泽哥哥。”
他勾起嘴角:“没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笑。
这个笑容加剧了她的痴念。她忍不住渴望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更多地在她身上停留,如果郁家泽只对娱乐圈的女孩感兴趣,不喜欢水晶宫里的公主,那她就浓妆艳抹地为他杀到凡间。
她想要的,最后一定会属于她。小到一件珠宝,大到一座海岛,父亲总是那么疼她,因为她的家族遗传病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父亲总是会给她最好的。
因此,这个男人也不会例外。
而这一天,也终于到来。
唐映雪望着郁家泽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仿佛和七年前的身影重叠。
可是他的眼神,也依然和七年前重叠。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片凋零的树叶。
*
乌蔓一直待在花房没有出去,她的主场还得往后稍稍,现在出去,就真的是砸人场子,不是她的本意。
她矗立在花房内,听闻悠扬的管弦乐缠缠绵绵。
现在在外头订婚的,是她跟了十年的男人,和别的女人。
她轻抿了一口红酒,感觉自己这些年来从没有这么平静过。即便下一刻,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天翻地覆。
这一次,是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她倾斜杯口,将仅剩的一点液体倒入土壤,作为割舍与郁家泽漫长光阴的祭奠。
不远处的管弦乐已经换成了Por Una Cabeza,乌蔓整了整被郁家泽揉乱的衣摆,迈出步伐,踏出花房,从悬崖纵身一跃。
*
最先注意到乌蔓出现的人,是唐映雪。
她此时正乐陶陶地被郁家泽半抱在怀里,跟着他的舞步跳一支探戈。裙摆飞扬又起落的瞬间,她在缝隙中看见了那个浑身雪白的女人。
她当即慌了心神,舞步凌乱,踩到了郁家泽。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停下来。
唐映雪抓着郁家泽的西装肩头,又惊又怒:“家泽哥哥,你不是说已经把她处理掉了吗?为什么她还会跟过来?”
郁家泽沉默不语,越过她和乌蔓对视。
乌蔓顶着他的目光,继续靠近,像顶着一场暴风雪前行。
她每走近一步,唐映雪的神色就紧张一分,似乎生怕她不要脸地抢走她的男人。
跳舞的这些上流人士,此刻跟寻常巷弄中闲话八卦的碎嘴没有区别,全都抻长脖子往三人瞟。唯独管弦乐团还兢兢业业地继续演奏着探戈舞曲,一曲《闻香识女人》成为最浪漫的战歌。
然而,乌蔓的目标却根本不是唐映雪以为的那个男人。
她越过他们,走向唐嘉荣。
唐嘉荣慢吞吞地从藤椅上直起身,拍了拍乌蔓的肩头。
他面容严肃道:“诸位,今天是我女儿唐棠的大喜之日。但其实,还有一件喜事,我要和大家分享。”
尔后,他将乌蔓展示到众人面前。
“我们唐家一直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她在三岁时被拐卖,我们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也成为了我和夫人的心病,从没对外人提起……但机缘巧合,老天待我们唐家不薄,那个孩子最后还是平安健康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