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春夜——严雪芥
时间:2020-11-30 10:51:05

  
  在讲究艺术天赋力的圈子,想要混口饭吃,也许靠努力,外加一张皮囊勉强可以。但若要走上最高的领奖台,缺了那点昙花一现的惊艳,便只能与皇冠失之交臂,成为一朵壁上花,再不甘心也只能成为别人的陪衬。
  
  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强的天赋力,这些年总是固步自封,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茧里,非常辛苦地才能走到今天。
  
  她不是上帝眷顾的宠儿,所以她不知道错过这一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
  
  当看到委员会主席准备宣读最佳女演员的获奖名单时,她的双手无意识交叉,默默形成了祈祷的姿势。
  
  她的手心里,还紧攥着一张小抄,是她自从知道《春夜》入围之后就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的措辞。前夜失眠了一整晚,她把这些话颠来倒去地理顺,小心翼翼地写进来。
  
  虽然她猜测这张小抄大概率派不上用场,但万一有奇迹呢?
  
  手心里的汗濡湿了字迹,她抿紧唇,眼睛一眨不眨。
  
  追野比刚才宣读最佳男演员时紧张上万倍,转脸频频看向她,看得汪城都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念叨:“我真该让主委会给我换下位置的。”
  
  “最佳女演员是……”主席语速慢下来,环视了一圈四周,视线扫过乌蔓这一排。
  
  乌蔓已经不会呼吸了,十指用力得抠进两个指节之间塌陷的软皮。
  
  “尼格拉斯·阿塔琳亚!她主演的电影是《比目鱼》。”
  
  听到结果的电光石火,一直跳得很快的心脏如同死亡的瞬间停止跳动。
  
  乌蔓像被人操控的傀儡,下意识地假笑鼓掌,小抄在手里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掌声淡去,唯独这个沙沙声在她的耳朵里被无限讽刺地放大。
  
  她没有焦点地目视着离她几个座位之外的女演员欣喜地站起身,往台上走去。
  
  追野也在鼓掌,但他身体微微后仰,越过汪城,只是专注看着乌蔓。眼神里没有任何失望,也没有任何安慰。
  
  有的,ƴℌ只是淡淡的喜悦。
  
  好像就这么沉默而坚定地告诉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千人热闹的堂皇会场,送给最佳女演员的掌声之中,有一份是只属于她的。
  
  乌蔓感知到这股灼热,视线终于有了焦点,落在追野的眼睛上。
  
  她在他流光溢彩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
  
  那个不再怯弱,不再伪装,不再虚荣的自己。
  
  就算她依旧没有被全世界认可,但没关系了。
  
  有个人会站在她的身边,对她施以最大的肯定和温柔。
  
  乌蔓眼波闪动,释然地展颜,更加用力地鼓起掌。
  
  这一次,这个掌声,送给的是她自己。
  
  一步登不了天,但她已经来到了人间。
  
  *
  匿名区:“开一栋颁奖直播楼,来下注了。”
  
  ……
  672L:害,我就说会是阿塔琳亚。
  
  673L:乌买粉死心吧,离开了郁星她啥也不是
  
  674L:现在开始颁最佳导演了
  
  675L:镜头扫到汪城了,老人家不容易啊,感觉下一秒要心肌梗塞了
  
  676L:好惨,汪导我就不嘲了,说实话挺不容易的,连续两部都入围已经很牛逼了。
  
  677L:哎,果然最佳导演没能拿上
  
  678L:行叭,这次就是陪跑呗
  ……
  888L:人都走光了吗?最后的金棕榈要来了啊!
  
  889L:我还在。
  
  890L:我蹲一个,说不定就见证历史了呢
  
  891L:我也蹲,老天保留我们春夜夫妇名留戛纳555555信女愿未来一生都荤素搭配
  
  *
  戛纳影节宫现场。
  
  到最后的压轴时刻了,主委会即将宣布本次戛纳国际电影节的最大奖项——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台下的众人几乎都在屏息,而乌蔓这一排,其实多少都有点灰心。
  
  一整晚坐下来,他们不断地替别人鼓掌,目送他们拥抱荣耀,而自己颗粒无收。
  
  乌蔓身边的汪城低下头,肩膀抖了几下。
  
  她低声地关切道:“汪导,您没事吧?”
  
  汪城重新抬起头,叹息说:“我现在好想吐。”
  
  追野从昂贵的西装裤里掏出来一个呕吐袋递给汪城:“诺,要不要?”
  
  乌蔓瞪大眼:“?!”
  
  追野很无辜:“他上一次来就说想吐,我这不记住了给他备一个,我贴心吧?”
  
  汪城黑着脸推回去:“我谢谢你。”
  
  气氛被追野这么一弄,原先的紧绷就这么不自觉打破了。
  
  三人继续昂起头,看向台上,两位颁奖嘉宾说了很多,最后很有技巧地停顿,给大家卖关子。
  
  转播的镜头带过一张,又一张重磅级的脸。
  
  最后随着嘉宾念出来的名字,停在了汪城三人身上。
  
  “让我们恭喜来自汪城导演的电影——《春夜》。”
  
  全场掌声雷动,硕大的声浪似乎要将顶棚掀翻。
  
  汪城呆若木鸡地陷在座位里,第一个蹦起来的人是追野,他笑得无比灿烂,又如孩童般纯粹,拉着汪城起来,嘴上念念有词:“我说过什么来着,最大的奖肯定属于《春夜》!”
  
  而乌蔓,已经听不见周遭的轰响。
  
  她仰起头,再次凝视着顶灯,视线里是圣洁的白光,刺目得让人想要流眼泪,切实的触感提醒着乌蔓——这不再是一场逼真的幻梦,它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此时此刻。
  
  刚才与最佳女演员错肩的遗憾在此刻尽数消弭,有什么比得上他们共同努力的电影获得了戛纳的头奖呢?
  
  从最初拍摄初期的躲躲藏藏,后期发行证被拦截导致延期一年,到临报奖又遭遇演员污点危机。
  
  每一道关卡他们都过来了,九死一生。
  
  最终,来到了这一天。所有的磨难,好像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圆满。
  
  汪城终于反应过来,双手发颤地和他们拥抱。准备上台领奖时,他分别拉了一下追野和乌蔓,让他们跟着一起上去。
  
  乌蔓愣了愣,在犹豫的瞬间,被追野一把拉住手。
  
  他看着她,笑着说:“阿姐,走吧。这是我们的春夜。”
  
  *
  匿名区:“开一栋颁奖直播楼,来下注了。”
  ……
  1000L:卧槽,我人傻了
  
  1001L:……word天这是真实的吗
  
  1002L:我激动地刚刚把我82年的可乐打翻了,淦!
  
  1003L:恭喜《春夜》!!!!《春夜》就是坠吊的!!华语电影给老子冲啊!!!!
  
  1004L:真的太不容易了,距离上一次拿金棕榈已经隔了有二十多年了,我爆哭
  
  1005L:乌蔓和追野好甜啊,他俩是手牵手一起走上去的,还特么是十指紧扣,这个手型差我嗑爆了
  
  1006L:国内快点上映吧,等不及看了!!
  
  *
  此时此刻,戛纳影节宫内,乌蔓被追野牵着,走上了舞台侧方,静静等待着汪城先发表感言。
  
  他真诚地感谢了一圈的人,最后道:“我要感谢我的两位主演,是他们成就了最鲜活的邓荔枝和陈南。现在我想请他们来说说感言。”
  
  汪城退到一边,示意两个人一起过来。
  
  他们并肩走到颁奖台的位置,乌蔓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潮,所有准备过的措辞离家出走。追野借着颁奖台的遮掩,在底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率先垂首对着麦说道。
  
  “这是我第二次站在这里了,但远比第一次站在这里时更加激动。因为这一次不是我个人的荣誉,我很幸运,遇上一个非常优秀的导演。”他看了一眼汪城,“还有非常优秀的演员。”他看向乌蔓,“那就请我的阿姐来说说吧。”
  
  乌蔓的紧张被他不疾不徐的语气缓和,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准麦,抛弃所有准备过的陈词滥调,即兴说了一段最真实的感受。
  
  “我只想告诉大家,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每个人或许都会有身处无边黑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但不要着急,也不要放弃。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那黑就不是纯粹的黑……”她一边说着,藏在颁奖台下的手一边和追野的手交缠,“而是春天来临的夜晚。”
  
  没有人发现。
  
  他们快速地抽回手,若无其事地结束了发言。
  
  接着,所有获奖者都纷纷上台集体合照。《春夜》剧组作为头奖获得者,被包围在了最中心。追野本应该站到汪城旁边,却不合时宜地非要站到她旁边,最好的合影位反而让给了钟岳清。但追野却笑得心满意足。
  
  乌蔓也悄悄得挨着他挪近了一些,他们手臂挨着手臂,心照不宣。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荣耀在手,爱人在侧。
  
  哪怕很多年后想起今夜,都会做上辉煌的好梦。
  
  *
  结束了颁奖礼已经非常晚,汪城也没想到真能拿奖,虽然做梦都在梦这件事,但真的拿了还有点恍惚。谁不是呢?大家都需要缓冲一下这份惊喜。于是定好今晚先回房休息,明晚再举行庆功宴。
  
  众人在酒店大堂四散开,乌蔓和追野遥遥对视了一眼。
  
  半个小时后,他敲开了她的房门,一件简单的白T,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爽。
  
  彼时乌蔓也已经过脱下了礼服,梳洗后换上了月白色的吊带衫,很短,只到大腿。
  
  他敲门的时候,她正在黑暗的阳台上抽烟,根本睡不着。酒店订的房间是高层的海景套房,她便赤着脚坐在阳台上,俯瞰深夜的海面发呆。
  
  她不想睡,怕睡了反而醒来。
  
  追野看她脚边落了好几支烟,微微蹙了下眉,说:“这么一会儿就抽了这么多?”
  
  乌蔓朝他的脸吐了一层烟圈:“你明明也抽,还教训我。”
  
  他摸着黑坐到她身边,一手撑住冰凉的大理石,探身从她嘴边叼过烟,微微眯起眼沉默地看着她。
  
  烟头闪烁的红光如同远处海岸边的信号塔,一闪一闪,而他们是两条静默的船只,在暗涌中打旋着,等待那个一触即发的信号。
  
  然而这个信号来临前却是那么寂静,让细微的声音都变得特别重要,像是百叶窗细微的响动,烟头燃掉烟丝的噼啪声,甚至是晚风吹过吊带从胳膊滑落的动静。
  
  五月的春夜带着一种湿热的沉闷,海风里送来了腥咸的气味,那是欲望的味道。
  
  这个阳台成了一条赛道,他们恪守在起跑线上,等着不知道谁手中的号令枪鸣响。
  
  最后,乌蔓决定把号令枪抢到自己手中。
  
  她直勾勾地看着追野,轻轻地移动脚尖,撩开他的裤管。
  
  他没有躲,也没有动。像一个迟钝的小聋人。这让乌蔓变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进行。
  
  于是她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伸出手,假借着要拿回烟的姿势,一点一点摸上他的嘴唇。从上到下,游移着碰到烟屁股,顺势掀开唇瓣伸了进去。
  
  只是,还没伸到,便一把被追野擒住手。
  
  他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单手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离开地面,摁到了冰冷的墙上。动作粗暴,他的手掌却始终贴在她的背后,阻隔了那一下撞。
  
  乌蔓发出短促的小声惊呼,裸露的腿肉贴着冰凉的墙面,该是很冷的,身体却像在着火。追野仰起头,依旧叼着烟,看上去十足游刃有余。然而,他的鼻尖不动声色地流下一道鼻血。
  
  乌蔓噗嗤笑出声。
  
  “笑吧。”追野尴尬地擦了一把,盯着她,眼神很危险,“因为阿姐一会儿得哭。”
  
  乌蔓的笑容瞬间卡在喉咙里。
  
  “……学坏了你!?”
  
  追野将她放下来,贴到到自己怀里,沉沉地说:“我会尽量克制的。”
  
  风里潮湿的味道更重了,似乎要下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