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幸有那么一段时间,过得确实很不好。周莽没再应声。
他沉默地开车,七拐八拐, 停在一个小区后门。
池幸要去的店子是她熟悉的设计师自有品牌。设计师笛子是池幸、曾谧云的师妹, 池幸当了她毕业设计的模特,惊艳四座。三人一直是非常好的朋友。
笛子早早在门外等着,看见池幸,立刻小跑过来。她亲热极了,先给池幸一个拥抱,两人挽着手小声说大声笑, 往店里走去。
周莽跟在池幸身后,踩在她影子上,亦步亦趋。
他当然知道池幸是故意的。坏女人,她过去不是,但现在显然是了。她故意告诉周莽原秋时的存在,故意用甜蜜幸福的眼神口吻来演绎一场约会的前兆。
她演技那么好,周莽起初分辨不出这人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是逗弄自己。
他现在有些懂了。池幸笑得漂亮甜美的时候,一般都打坏心眼;她真正愠怒时,眼睛不回避不掩饰。
池幸“父母双亡”的家庭背景他一开始是听何年何月说的。他不理解,自己慢慢地在网上搜索。
相关的信息很少很少,少到连周莽也觉得不自然,就像是有人刻意压下来了似的。他猜测,是池幸或者峰川传媒不乐意公开这些私人信息。
留下痕迹的是一个陈旧视频。
大约十年前,池幸在电影见面会上提过自己的家庭。节目里主持人原本问的不是她,而是颜砚。俩人在武侠电影《青君》里,一个饰演淑女,一个饰演妖女,都与大侠主角有一段纠葛。大概是因为电影中池幸更为抢眼,几乎成为影迷必谈的话题,颜砚被问到家庭情况的时候,扭头把问题丢给了池幸。
池幸明显一愣,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精妙的伪饰,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都明显抗拒。
她也没有细说,一句话带过:“都不在了,我上大学之后没回过老家,放假大多在学校里,或者回姨妈家住。”
主持人还要再问,身边人递上一张纸。他立刻换了目标,开始转向男主角。
低质量的画面里,周莽看到池幸坐在沙发上,维持着笑容。但她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个采访上了。
这段画面后来也被人提起过。人们批评的是主持人故意戳池幸痛处。
周莽知道她为什么心不在焉。她撒了谎。池荣并没离世。
这种谎言实在太容易戳穿了。池幸越来越红,被更多的人熟知,包括那个潮湿、贫瘠的小县城。又有谣言四处流窜,很多都不堪入耳。但这些谣言最多只在口头流传,网络上很少见。
周莽反复思考,确认一定是有什么人在处理池幸的背景。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是帮不了池幸的。
所有人都能看出,对池幸来说,原秋时是绝佳的选择。她不应该犹豫踟蹰。
就连周莽也这样认为。
但理智如此劝说,不代表感情上他甘心。一路沉默,他露骨地表达不满。而和往常一样,他越是流露不满,池幸就越是兴致盎然。
她在试探周莽,通过这种轻巧的、不致命的痛楚。
“周莽?”池幸在试衣间里喊。
独立的试衣间很宽敞,笛子拿来了几件适合参加宴会的裙子,低调不张扬,又能衬托池幸的发色肤色。
周莽以为自己听错。试衣间布帘拉开一角,池幸从里面探头出来:“来帮我个忙。”
周莽:“……”
池幸看他:“屁股长胶水,黏凳子上了?叫你呢。”
周莽:“我去找笛子。”
池幸:“她有大客,正接待着,你别去添乱。”
周莽只得起身往试衣间里走。不知这里用的什么香氛,被室内暖气烘得轻盈,连带他脚步踩不实在。
哗啦扯开布帘,他悬着的心落回原处:池幸已经选好了衣裳,只是背上一根衣带打的蝴蝶结系不上。
礼服是一件长及小腿的裙子,低沉的宝蓝色,大露背,勒出池幸丰满臀型与细腰。她三十出头,最好的年纪,不靠玻尿酸维持脸上弹性,眼睛明亮有神。把卷曲长发拨到胸前,她让周莽帮忙系好那根不听话的衣带。
雪白背脊没一丝瑕疵,光裸像……像周莽梦里的水妖。
他匆匆忙忙系衣带,宝蓝色绸带该松该紧,他拿不定主意,越过池幸头顶,在镜里看她。
池幸也正瞅着他,微微一笑:“好看吗?”
周莽:“系好了。”
池幸扭身照镜子。礼服是一字肩,她颈上没有佩饰,耳上没有耳环,总是少了些什么似的。好在人明艳,搭配上的小缺憾反倒把人注意力引到她脸上去。她表情快乐,在镜里看背后衣带:“笨手笨脚。”
试衣间本来是宽大的,周莽却觉得逼仄起来。弧面大镜子,两旁都是衣架,悬挂许多好看衣裙。周莽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好。池幸的作弄有时候对他而言是煎熬。
“你觉得原家人会喜欢我这种装扮吗?”池幸貌似认真地问,“还是太张扬了?再保守一点儿?不过我有件披肩,乳白色,倒是很衬这裙子。”
周莽只答:“好看。”
池幸又笑了:“你反应弧这么长?”
她左左右右走了几步,装作在镜前端详自己,实则是借镜窥看周莽的反应。
周莽只偶尔瞥她一眼,很匆忙,不敢多停留。池幸心里装一头迅猛小兽,四肢扑腾欢跳,停不下来。
周莽顿了很久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谁看了都会喜欢你的。”
池幸忍不住放弃镜子,回头看周莽。
她朝周莽逼近,周莽只得后退,背撞在衣架上,哗啦乱响。他下意识回头去扶那快倒的衣架,不料领带忽然被人抓紧。
他顺着力道低头,撞进池幸的吻里。
这不是浅尝辄止的吻,池幸仰头,颈脖线条漂亮流利,一头黑色卷发洒在肩上。她闭上眼睛展开这个主动的吻,手始终抓紧周莽的领带,不让他退避分毫。
急促的呼吸过后,周莽的手贴上池幸的耳朵。他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缠斗,心如擂鼓。笛子和助理的声音从外间飘进来,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她领着客人往穿过这个试衣间外围,往另一个方向去。
周莽骤然紧张。池幸和他分开,抹了抹嘴唇。
“看来不用教。”她轻轻松松地笑,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寻常事。
周莽没放开她的腰。他隔着一层光滑布料,似乎能触碰到池幸腰侧肌肤。
他眼睛里藏着一点儿伤心。池幸只是在逗他玩,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事实。
还没想清楚,池幸抬手揉乱他头发。
周莽问:“你会选原秋时吗?”
池幸心中一哂:这人真不会挑气氛。
“你猜?”她笑着整理周莽领带,仰头看他,柔软温顺,“你希望我选他吗?”
原秋时打了个喷嚏。
笛子的助理忙道:“我把暖气再调高一些?”
“谢谢,不必。”原秋时点头,他只是来帮大姐取衣服,速战速决即可。。
笛子拿出他要取的衣服,配饰有三种,原秋时代替姐姐选了其中一种。他第一次到这家店里来,感受很新鲜:“你会考虑在上海开店吗?”
“我在上海也有店子,只不过这根腰带是买手今儿才带回来的。原总不急着要的话,我周末带去给她。”
“没关系,都给我吧。”原秋时笑道,“我正好明天去上海。”
等待衣服打包的间隙,他听见有人在另一侧说话,声音很快乐。原秋时只听一耳朵,就认出那是池幸。
池幸换好了衣服,离开试衣间找笛子。她没想到原秋时也在这里,吃了一惊。
她没涂口红,脸上只化了一层淡妆,看上去也仍旧十分美丽,和以往的池幸相比有一种清淡的新鲜感。
“都准备好了么?明天出发了。”原秋时说,“你如果不打算跟剧组一起走,可以坐我的飞机。”
池幸下意识掩了掩嘴巴,又被“我的飞机”吓了一跳。她没坐过私人飞机,更没想到原秋时也有私人飞机。
“我跟剧组一起走。”池幸笑,“你的行程被人盯得这么紧,我不想惹事。”
“会惹什么事?”原秋时也冲她笑,忽然想起什么,“你那个保镖呢?”
周莽躲在试衣间里,现在不便出来。池幸和原秋时往前走,边走边问:“你想找他?聊什么?”
原秋时便不问了:“如果他不在,我正好可以送你回家。”
池幸:“我不会请你上楼喝茶。”
原秋时:“没关系,你已经答应我的约会了。别紧张,我没跟大姐说会带你回家,我说的是,一个好朋友。”
池幸狡黠:“那是约会吗?”
原秋时挺认真:“我觉得是。”
第二天中午,灿烂甜蜜一行人启程前往上海,开始了为期一周的紧张拍摄。
这是原秋时在剧组的最后一周。他友情救场,一开始只给一个月,现在实则已经超期了。
周莽、何年何月和池幸一同启程,常小雁没来,她走不开。林述川被池幸砸、被周莽打,常小雁低头认错,曲里拐弯地劝说他放过池幸。周莽提醒常小雁,林述川骚扰池幸的地方有监控。池幸不知道后果如何,总之全交给常小雁去对付。
机上,何月和小助理玩塔罗牌占卜,抽出了一张逆位的命运之轮。
它代表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法逾越的障碍,和方向偏离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池幸离开试衣间的时候,周莽也想走,但他听见了原秋时的声音。
莽哥乖乖坐在香喷喷的漂亮裙子里,默默擦嘴上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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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我突然发现,“莽哥”念快了,好像“芒果”的单词发音啊,哈哈哈。
决定了,让莽哥喜欢芒果。
第23章 戏(1)
上海比想象的冷, 室内没有暖气,空调烤得人口干舌燥。
颜砚仍旧是拍摄的最大难题,她和导演、编剧的矛盾也越来越严重。
严重到需要陈洛阳亲临上海, 斡旋解决。
导演是陈洛阳三顾茅庐请来的, 化妆、造型、服装、摄像、灯光全都是赫赫有名的电影班底。传说《灿烂甜蜜的你》是陈洛阳重金为颜砚量身打造, 许静光是剧本费就收了六百万。
虽然再多钱,它也只是部都市偶像剧,但重金砸出来的质感气派是果真不同。
剧组里,人人都知道颜砚和陈洛阳的关系, 更传说这部戏拍完后,陈洛阳和颜砚就会结婚。唯有编剧许静与导演不买账:钱是好东西, 收也确实收下来了, 但俩人对成片质量把控很紧,片场里天天吵架,不是他俩互相吵, 就是跟别人吵。
有一次吵得厉害,旁人不敢拉架,许静在导演面前踹翻了他的椅子。椅子滚两滚,砸到池幸脚下。周莽立刻站起,风风火火, 把瞪着牛眼发怒的两个中年秃顶男人间隔开。
吵架的缘由, 大半是因为颜砚。
颜砚会做人,镜头后面对所有人都圆滑周到,无奈镜头前不会演戏。
导演和制片要把控进度,不会演就配音,不会演就滴眼药水,再不济就降低标准, 剧本里别给欧阳雪加这些没必要的挣扎犹豫,愤怒就瞪眼骂人,难过就挤鼻子大哭。皆大欢喜,“过了过了”。
但编剧宁死不肯改剧本,导演一面说着“不错了不错了”,一面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矛盾重重。
落地后的第一个晚上,剧组在外滩拍摄。清场租铺,时间仅有一晚。
这里有两场重头戏,一是原秋时和颜砚的:曾误会过欧阳雪的晏阳在这儿向她求婚,满心歉意和愧疚。
二是颜砚和池幸的:年轻的欧阳雪坦白自己和晏阳真心相爱,恳求蒋昀放手,跟蒋昀道歉。蒋昀给了她一耳光。
先拍男女主戏份,俩人用妆容把自己变沧桑,穿西服大衣,在冷风瑟瑟的外滩上走来走去。
拍了八条,都没过。一瓶眼药水几乎滴完,颜砚冲到导演面前砸瓶子。经纪人个子高大,立刻拦住她。
池幸躲在咖啡屋里喝热咖啡,看到这场景,兴奋得手舞足蹈:“打!打起来!”
她打算现场看戏,推门走出两步又缩回室内。风太大、太冷了。
捧着热咖啡,她对男二号高朗的演员说:“谁要是在这种冷天里跟我求婚,哪怕他给我奉上海洋之心,我也绝不会答应。”
“高朗”和“蒋昀”在这里有对手戏。
蒋昀扇了欧阳雪一耳光之后,没走多远就遇到了高朗。蒋昀一直强硬倨傲,她与高朗、晏阳从小相识,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高朗安慰她,帮她脱下坏了的高跟鞋。蒋昀穿高朗的皮鞋,低头看给自己系鞋带的男人,吞声低泣。
池幸和他互对台词,俩人都专业,商量好了表演的细节,无奈谈来谈去都等不到实战机会,开始闲聊八卦。
圈里传闻原秋时在追求池幸,池幸可能要被原石娱乐挖走。池幸听得眼皮子直跳:这事情八字没一撇,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她心里头不安。
“我跟原秋时是正正经经的朋友关系,聊得来就多聊呗。”池幸说,“这部戏是陈洛阳投资和制片的,颜砚是他的女朋友,原秋时可不得避嫌?他跟我关系好,跟你关系也好啊。你们去吃火锅不叫我,我记仇了。”
三言两语,把话题岔到了火锅上。池幸扭头看窗外,发现颜砚竟捂着脸哭了。
“哎呀……”池幸坐不住了,噌一下跳起来。周莽福至心灵,给她递来大衣。池幸不接,直直往门口走,周莽便给她披上。池幸道谢,手拉住大衣紧了紧,指尖和周莽手指相碰,似有若无的温度。
江面吹五级风,又潮湿又冷。颜砚捂脸大哭,但没有眼泪,这情景也不好滴眼药水。
池幸憋着笑,导演和编剧各自冷脸,经纪人给陈洛阳打电话求救。片场所有工作人员全都面无表情,这一夜看来必定十分漫长。
看见池幸走来,导演忽然眼前一亮:“池幸,你来演。”
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