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原秋时配合试演的时候,何月跟小助理都在导演身边,她们听见了导演、编剧的谈话。
池幸摘下耳机:“何月,许静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何月完整复述,连带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她真记得住欧阳雪的台词?”
池幸碾了碾手中耳机:“原话?”
何月和小助理同时点头。
周莽回头看她:“怎么了?”
“……很奇怪。”池幸轻轻摇头。
她记得当日两个跟组编剧找来的时候,说过是编剧许静主动提出要给池幸加戏的。他嫌蒋昀的戏不够丰满,人物特质太弱,不能成为与欧阳雪抗衡的反面角色。
池幸一直以为许静认可自己的演技,至少他知道自己能演到什么程度。可许静今夜说的这句话十分古怪:池幸背台词又快又准确,可许静居然惊讶于这一点。
如果许静对池幸的演技并不认可,或者说并不了解,他为什么要给池幸加戏?还亲自说服了陈洛阳?
池幸坐直,立刻给常小雁拨电话。
常小雁劝她安心。
合同没有任何纰漏,不管是许静还是谁决定给池幸加戏,都不会损害池幸的利益。目前拍摄的进度十分顺利,池幸的表演在恶和苦之间找到了微妙平衡,常小雁认为没有任何问题。
“休息吧。”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和倦意,“我也好累,儿子发烧了,我还在医院陪他打点滴。”
池幸不敢再打扰,挂了电话。
但她心里头的忐忑并不能简单就消除。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她强撑着醒来,拉上何月一起到酒店健身房跑步。
曾谧云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帮忙从上海的店子里捎两包特殊的咖啡豆。池幸总算逮住个能听自己发牢骚的人。
“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个坑啊?”曾谧云说,“是不是那颜砚给你设的坑?”
“那她干嘛给我加戏?”池幸不解,“为了给自己添堵吗?”
曾谧云笑:“自己短暂吃点儿亏,让你以为你得到了大便宜,结果更大的问题在后面等着你。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池幸想不出任何有指向性的可能,头渐渐开始疼。她岔开话题,聊起了原秋时的家宴。
听到还有其他演艺界人士参与,曾谧云兴奋极了:“张君亮呢?”
池幸:“好好好,我要是见到他,我一定跟他合影发给你。”
曾谧云:“能让他给我打个视频电话吗?”
池幸:“姐姐,我不认识他!厚着脸皮求合影已经是极限了。”
曾谧云笑完了,认认真真问她:“所以,你已经决定选择谁了是吗?”
池幸很久不答。她在做锻炼后的拉伸,忽然看见周莽与何年也走进健身房。看到她在打电话,周莽只远远瞥一眼,没有走过来。
试衣间一场热吻,像是不曾存在过。池幸的吻没有让周莽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已经看穿了池幸的想法。所有欲拒还迎都是作弄、是挑引,里头没有多少真心。
掂量、比较,池幸仿佛在市场里购买商品,她反复挑选,不能立刻作出决定。但既然是购买商品,当然是选择最好、最准确的选项。
人不应该在正确答案面前,还选择做蠢事。
池幸眼神扫向窗外。天微微亮起来,雾气茫茫。
“原秋时。”她对曾谧云说。
两日拍摄很快过去,原秋时不跟剧组人员同住,颜砚和陈洛阳住在上海的家里。这天晚上七点左右,原秋时的车抵达酒店楼下,接池幸。
池幸穿笛子设计的礼服,披一件乳白色披肩,一颦一笑都异常动人。原秋时认真看她,像欣赏一个新鲜花瓶:“很美。”
他为池幸打开车门。驾驶座上坐着沉默寡言的司机,原秋时与池幸坐进后座。这是原家的家宴,外来的闲杂人不得进入,池幸打算只带何月同去。
何月一身利落黑色西装,头发扎一束马尾,不带妆,神情严肃。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正要上车,周莽把住车门:“我去。”
何月惊呆了:“幸姐要带我去见世面。”
周莽还是那句:“我去。”
原秋时开口:“女宾带女性保镖会方便很多。”
周莽已经坐进副驾驶座,回头:“我是池幸女士安保小组的负责人,合约规定,池幸女士参加任何大型活动,我必须在场。”
池幸哑然,眼睛无声地笑弯。周莽正散发古怪敌意,原秋时接收到了,扭头对池幸笑笑:“你这个保镖真尽责。”
池幸:“他很可爱,对吧?”
周莽脸色一黑,原秋时若有所思:“可爱吗?”
他让司机离开,何月负责开车。四人总算安排停当,车子驶了出去。
池幸偶尔瞥一眼后视镜。周莽坐得笔直,眼神也笔直,没有和她对上过哪怕一次。
“似乎会下雨。”原秋时看着窗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是一个连贯大剧情,所以就不写小剧场啦~
第25章 宴会(1)
还跟林述川在一起时, 池幸随他去过林家的家宴。
说是家宴,其实跟晚宴也差不了多少,池幸不擅长分辨个中区别。宴会一般在别墅庄园里举行, 庄园不是在山里就是在郊区, 只有偶尔几次在市区内, 位置绝佳,露台能望见故宫。
别墅若是在山里,一路上幽静深邃,路灯藏进修剪好的树丛里, 暖光把白玫瑰白蔷薇照成橙黄。车在山下过一道大门,蜿蜒爬到半山腰, 足足十分钟。山腰里一泓灯光泼开, 照得人眼睛花花。男人女人,灯红酒绿。
她往往是作为林述川的女伴出席。宴会大都露天,灯光灿烂, 天星也灿烂。在北京少见那么亮的天。来往的人笑谈饮酒,孩子们和保姆在草地花园里玩儿,大狗吐着舌头,又乖又温顺。
只有一次,池幸印象深刻, 那是一场真正的家宴, 出席的全都是林述川的家人。他的父亲坐在首座,身边是妻子和大儿子林述峰。林述川终于正式介绍池幸,称她为“女朋友”。
池幸记得清楚,林述川的母亲一直打量她的手。池幸把自己那双还未消除所有辛苦痕迹的手藏在桌下,那一顿她吃得很少很少。
离开之后林述川狠狠骂她。她让林述川丢脸了,她连醒酒器都不懂, 说那是“玻璃瓶”。
残留的记忆让池幸被原秋时引下车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原秋时应该不是那样无礼粗暴的人,然而她心里不敢完全的肯定。
她挽着原秋时的手,穿过精巧的拱门。路道两旁栽种耐寒乔木灌木,冬季也绿得从容。夜露深重,穿过一段铺好地毯的石阶,拐入避风处,池幸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原秋时侧头说:“我好冷。”
池幸被他的体贴逗笑。
宴席设于室内,这是原秋时大姐原臻为儿子Eric买下的房子,碧丽堂皇,极尽奢华。原秋时甫一亮相就成为众人焦点,众人先看到他,又看到池幸,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秋时也不解释,打了几个招呼,带池幸去见原臻。
原臻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她比原秋时大十几岁,保养得宜,身材高大,正气冲冲从楼上走下来。
“去找人啊!”她一脸怒气,“今天他不出现,这宴会还是宴会吗!”
Eric不知躲去哪里,原臻心情不好,见到原秋时才略略缓和。她伸出手,池幸握了握,原臻打量池幸,扭头对原秋时说:“你交过这么多女朋友,这次这个最好看。”
原秋时:“姐,池幸是我的好朋友。”
原臻笑了笑,这回总算正眼看池幸:“我看过你的电影,很不错。旭峰夸过你好几次,能被他开口夸的人,我两只手就能数完。”
旭峰,《虎牙》的导演。池幸心头一跳,又是感激,又是惊讶。原臻没等她说下一句话,扭头指着员工:“去球场找!车库呢?车库看过了吗?不知轻重,吾真是气色特了!”*
有贵宾进门,她洋洋欢笑,一口上海话,亲亲热热:“窝里相宁好伐”*
原秋时有些尴尬,池幸扭头笑道:“我饿了,咱们去找点儿东西吃吃?”
草草吃了些东西,有人把原秋时叫走。是他美国留学时的朋友,一小撮人有说有笑聊得欢畅。都是家境相近的人,不少原本从事科技、地产的,最近也打算投资影视。原秋时想叫池幸来结识新朋友,回头却不见人影。
池幸正和麦子在露台聊天。
在这里见到麦子,池幸也是吃惊的。
“都是认识的人。”麦子伸手朝着会场比划一圈,“这圈子嘛,就真的是一个圈。”
《大地震颤》最近连连出事,先是拍摄地水电被切断,好不容易修复好了,才开拍一天,总局下来通知:剧本不过关,要重写、重审,拍摄中止。
麦子当场摔了本子就走,骂骂咧咧。
裴瑗和麦子原本来上海是跟投资人会面,想找人从中斡旋,减少阻力。不料昨晚临时接到通知,总局召集《大地震颤》的制片导演和编剧,聊聊剧本里出现的毛病。裴瑗和江路等人立刻返京,麦子不肯回,赖在上海。
“剧本有什么毛病?”池幸不解。
“赵英梅下岗那一节不过关,涉及国有资产被侵占,比较敏感。”麦子说,“呸,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一笔带过的背景,几句台词而已,有什么敏感?”
池幸:“那你改掉就成了呗。”
麦子:“不能改。改了连赵英梅老公和王靖的故事线都得改,味儿就不对了。”
他对自己的作品有异乎寻常的坚持。
剧本中,赵英梅老公与赵英梅同是下岗职工,两人自食其力,相识后结婚。王靖的父亲正好是赵英梅原厂厂长,清退大部分职工后,单位变成私人所有,他摇身一变,腰缠万贯,能为儿子的舞蹈梦想源源不断提供支持。
麦子在《大地震颤》里埋设的这一条暗线是赵英梅人生悲剧的引子。她仰慕的舞池王子,实际也是不断、不断把她推入深渊的另一只手。
他在冷飕飕的露台上抽烟,跟池幸发牢骚。池幸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披肩。她可以回到温暖的室内,但不知为何,这遍布冷风的地方反倒让她感到舒适。刚刚喝下去的两杯酒微微烧热胃部,她垫了些食物,但似乎不够。
“你是选原秋时了?”麦子忽然问。
“不可以吗?”
她的回避让麦子眯眼一笑:“那保镖小伙儿呢?周莽是吧?长得精神,人又俊,我很喜欢。”
池幸装作不懂:“我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麦子不说话,狠狠抽一口烟,无声地盯着池幸笑,要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端倪。
因喝了酒,灯光里她鼻尖和耳垂微红,像不经意的羞赧。
麦子看她:“哎,当时兰桂坊那照片是谁给你拍的?真好看,我觉得比你什么杂志写真都漂亮。”他的北京腔有一种不做作的实在,音节脆落,说得笃定。他说好看,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好看。
池幸几乎都要信了:“是吗?”
麦子:“你不是都看到镜头了?没瞧见人?”
池幸:“别再提什么白山茶了,我不喜欢这种形容。”
“白山茶哪儿不好?”麦子耍赖一般摸自己光滑的头皮,“有一种山茶,白底,红点,特别罕见。我觉得你就是那样儿的。纯洁和肉.欲是完全可以同时存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我这是夸奖……”
池幸白他一眼,知道他喝多抽high了,也不知道那烟里头有什么东西。她转身走回室内。
一个人正好为她拉开门。是周莽。
池幸眼睛有点儿干,被风吹得微微发酸。她抬眼看周莽,眼睛湿润,鼻尖微红,神态像诧异的少女:“你怎么在这里?”
周莽:“我送你来的,忘记了?”
池幸:“保镖不是不能进来吗?何月呢?”
周莽:“何月在外面。麦子说我是他表弟,把我带进来的。”
池幸:“……”
隔着门扇,麦子冲周莽和池幸笑着摆摆手。
池幸去找吃的喝的。周莽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忠实地扮演保镖。
“……你好僵硬。”池幸递给他一小碟刺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保镖,不是什么麦子的表弟。”
周莽接过,大方开吃。
“一会儿跟我跳舞么?”池幸问,“等我和原秋时跳完。”
“不跳。”周莽说,“要不你第一个跟我跳,要不我不跳。”
池幸笑了:“第一个跳的是原臻和她儿子。”
周莽不认得这些人,皱皱眉头,继续吃。
会场中陆续有人向池幸打招呼,顺便也朝周莽投来好奇目光。人人都知道池幸是原秋时的女伴,她和周莽看起来似乎相识,没见过周莽的人用眼神示意池幸开口介绍。
宴会上英俊的男士很多,但有周莽这般硬朗气质,又不因脂粉显得油腻的很少。周莽看人时眼光不客气,带点儿凶悍,加之理着普通平头,不言不语,和此地格格不入。
池幸把麦子的谎言贯彻:“麦子老师的表弟,叫……你叫什么来着?”
她笑盈盈问周莽。周莽扫她一眼,从侍应托盘里拿一杯水喝光,走开了。
池幸:“哎呀,这脾气,跟麦子老师一模一样,真是有个性。”
众人附和:“对对对,一模一样。”
她笑得停不下来,周莽脸色又黑了几分。
因为一直找不到Eric,原臻不得已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宣布宴会开始。姐弟俩跳了一支舞,原秋时回头邀请池幸,低声说要检查她上舞蹈课的成绩。
原秋时是高手,领着池幸,两人优雅漂亮,风姿楚楚,如一双并颈的天鹅,无论笑嗔都自然天成。
他握着池幸的手,看池幸的眼睛,眼里盈满笑意:“你今天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