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大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求赐婚吧?两人是有私情?”
“我曾见过怀袖姑姑和闵大人站在一起说话呢。”
“我也见过,我也见过。”
这男女之事,若是没点暧昧,就跳到谈婚论嫁,谁能相信?再者,宫女与近卫军之间不清不楚也不是头一遭。
一时间,怀袖和闵朔之间的事便真有点说不清了。
怀袖同雪翡、雪翠说:“这能放在明面上议论的叫什么私情?”
雪翡着急道:“可他们污蔑姑姑!”
雪翠则问:“陛下不生气吗?”
她们俩清楚,真与姑姑有私情的不是闵大人,是当今陛下。
他气什么?他都把闵朔给赶到岭北去了,早就出过气了。怀袖道:“这事我自己能处置,还用不着陛下管。”
又道:“以后等你们长大了,记得离这种男子远一些。”
“世人待男人与女人截然不同,譬如此事,人人都觉得我们私相授受,对男人来说,只是一桩风流韵事,而对女人来说,却很严重,她的名声坏了,说不定一辈子都完了。”
颇有些人觉得怀袖不识好歹,白白推开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她二十五了还云英未嫁,有男人要她就不错了,竟还当众拒绝了。
又过几日。
怀袖听说闵家已经为闵小将军定好了一门亲事,门当户对的武将家女儿。
有人为怀袖惋惜,也有人对她嘲讽。
闵朔离职前的最后一日,又来找怀袖,依旧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怀袖深鞠一躬,恳切道:“前些日子当庭无礼,惊扰了尚宫,着实对不住了。”
闵朔大声道:“我与尚宫并无私情,先前是我仰慕尚宫多时,方才一时冲动,求陛下赐婚。因我无知鲁莽,我连累了尚宫的名声清白,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心怀歉意,想与尚宫道歉。”
这是说给旁人听的。
怀袖客气道:“大人过虑了。”
怀袖慢吞吞回了一礼:“听闻闵大人已定好了亲事,怀袖在此祝贺闵大人。”
闵朔却觉得心酸,他堂堂一个大男子,最后还是在终身大事上妥协了。
闵朔原本只想公事公办,可见着怀袖,照见她温柔昳丽的美貌,又有点昏了头,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问:“怀袖姑姑,我听说你已有心仪之人?”
这闵小将军还真是总有惊人之言,怀袖怔了一下,方才回过神,好笑地问:“此话你从何听来的?”
闵朔不可能把陛下给卖了,含糊地说:“别人告诉我的。姑姑放心,此时应当没几个人知道,切不会传出去。”
怀袖低头想了想,想到这个人是谁了。
除了萧叡还能是谁?
闵朔问他:“你真的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怀袖没有点头,静静地回答:“有。”
闵朔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怀袖道:“他已经死了。”
怀袖没拦着人把这事传出去,明明她又与闵朔见了一面,名声却一下子好了许多。
传到后面,版本被几番添油加醋,成了怀袖曾有过一个定亲的未婚夫,但是未婚夫过世,很可能就是在七王之乱时丧生的,而怀袖姑姑为了未婚夫守节,方才蹉跎到这个年纪也不出宫嫁人。
这太说得通了。
世人称赞忠贞,怀袖一下子像是成了活贞节牌坊一般。
小宫女们都相信后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们平日所见的怀袖姑姑恪守礼节,兰质薰心,玉洁松贞,定不会是那等会勾-引男子的人。
怀袖下值回院子,靠在美人榻上看书。
萧叡进屋,她只懒懒地抬了下眼睫,瞧了他一眼,便继续看手中的书卷去了。
萧叡把她的书抽走:“这什么书,比朕还好看吗?”
怀袖坐起身来:“陛下怎的来了?”
萧叡笑了一声,就在美人榻上把她按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如在品评她的姿色,轻佻道:“来看我的小寡妇啊。”
“朕七岁就认识你了,朕不怎么知道你有过心上人,还已经过世,叫你未过门便当了小寡妇啊?……你这年纪,也称不上是小寡妇了。”
伸手便摸上她的裙带:“待朕仔细看看,你这忠贞的小寡妇可有认真地为夫家守节。”
第15章
萧叡欺身而上,怀袖却没顺从于他,反而绵软地抵抗起来,佯作愠怒道:“这位公子,休要胡来,莫污了奴家的清白。”
萧叡作恶霸状:“若我偏要呢?你这小娘子还是从了我吧,亏你生得有几分貌美,才得幸被爷瞧上,从了我,今后保你锦衣玉食、吃香喝辣。”
这可怜的小寡妇便被小恶霸在美人榻上半推半就地成其好事了。
呜呼哀哉。
凌乱罗衫裹着美人,玉钗轻摇,云鬓颠乱。
锦瓶中的花枝一颤一颤,花瓣上的露珠儿便颤巍巍被抖落了。
萧叡生一副好身材,猿臂蜂腰,宽肩长腿,他正值盛年,每日还要练弓马,一身肌肉紧实。先前在边城那几年,他被晒得黧黑,登基以后在这宫中倒渐渐养了一些回来,不过一双大手握在那纤细雪白的腰肢上,仍颇触目惊心。
他这双手掌可粗暴,掌心有练枪、练剑、练骑射的老茧,磋磨、肆虐着怀中的玉肌秀骨,别有一番趣致。
萧叡道:“你这小寡妇,好不守夫道,看你这腰摇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快快招认你的奸-夫是谁?”
怀袖泪盈盈望着他,装哭似的,委委屈屈地说:“奴家本想守节,奈何我的大伯哥权势熏天,强迫于奴,奴一介弱女子,实在反抗不得,被人辱了身子。”
萧叡把人拉起来,托着抱在怀中,怜惜道:“啧啧,好个可怜的小寡妇,让爷来怜爱一番。”
两人行完那等苟且之事。
怀袖学了《玉房经》后,愈发觉得此事美妙,不说别个,在床笫上,萧叡应当算是个好郎君。
萧叡一副饕殄满足的模样。
怀袖心下鄙夷,这狗皇帝,也就敢跟她玩这套没羞没臊的把戏,可不敢拿这去折辱那些名门贵女。
萧叡捏着她的手指把玩,但见那凝霜皓腕上戴着一只翡翠手环,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圆镯,而是打磨成椭圆形,这种形状能将女子的手腕衬托得更加纤细秀美,是他让玉匠专门照着怀袖的手腕尺寸制成的。而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与怀袖的玉镯是同一块料子。
这样成对的男女首饰他让人打了很多来玩,倒不拘怀袖每日戴哪个,他每日瞧一瞧,让人把成对的那只拿过来戴上。
左右玉镯和扳指都可以藏在袖中,一般人瞧不着,就算瞥见他的,也不一定能看到怀袖的,谁能发现他们是一对?
怀袖枕着他的手臂:“陛下今日不是该去德妃娘娘那吗?”
萧叡道:“那不是被你这个风流的小寡妇缠住了吗?”
怀袖嫌他幼稚:“陛下还没玩厌吗?”
萧叡问她:“是谁先自称自己死了未婚夫的?”
怀袖实事求是地纠正:“奴婢说的是心上人,可不是未婚夫。可不能污蔑我。”
萧叡连声称是:“怀袖姑姑的名声这下可是保住了不是?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你有过心上人,心上人还去世了。”
怀袖反诘:“谁让陛下先骗闵小将军说我有心仪之人的?奴婢只好顺嘴往下编。”
萧叡抓的重点跟怀袖所想截然不同:“呵,还闵小将军,叫得这般亲密吗?你同朕说老实话,他当堂求亲,怀袖姑姑可心动啊?”
怀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心动。”
萧叡盯着她看。
怀袖被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不自在,问:“你看什么?我这蒲柳之姿您都看了十几二十年了,才觉得不甚好看吗?”
萧叡颔首道:“倒有点自知之明,反正爷不嫌弃你。朕这是在看,你这女人,怎么撒起谎来这样平心静气。”
怀袖笑了:“您别污蔑我,我可没撒谎。”
萧叡道:“你不是整日想出宫吗?这能有机会出去,可把你高兴坏了吧?你能不乐意?”
萧叡说话真真假假,怀袖也不大能分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没事,反正她也不讲真话。
怀袖平心而论道:“那闵朔人是不坏,不过不堪良配,他又不了解我,那般鲁莽冲动地与我求亲。他可否事先问过我愿不愿意呢?他没有。”
“假如我真的答应了嫁给他……”
说到这,萧叡皱眉插嘴:“你敢嫁??”
怀袖咂舌,叹气似的说:“假设而已,你先听我说……”
萧叡道:“我便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怀袖继续说:“假如我真嫁进闵家,一日两日里我还算有几分姿色,瞧着有几分新鲜,女子与男子不同,要操劳家事,老得快,日子久了,色衰而爱弛……”
她边说着,萧叡边动手动脚地骚扰她:“区区一点家事能难倒你吗?你替朕管着整个后宫内务,也没见怀袖姑姑老啊,还愈发鲜嫩了,朕瞧着不比那十七八的小姑娘差啊。”
“您别闹我了。”怀袖被他挠得直笑,抓住他的手,平稳喘息,接着轻声说:“当他看着旁人都凭着岳父妻舅的扶助节节攀升,而他要多费几倍的劲才能爬上去,他会不会怪我?且我这身子,也生不出孩子。”
“他的母亲也会瞧我不顺眼,觉得是我害了他儿子的前程。短则数年,多则数十年,磋磨在前头等着呢。”
“既不能助他仕途,也不能为他传宗接代,还不能讨他母亲喜欢,使后院不安稳,要我这样的妻子何用?”
萧叡听着听着,笑不出来了,也不再动手动脚,说:“你想得可真是深入,还与我说你从未动过念头,你这个撒谎不眨眼的女人。”
“那要是换个别的男人呢?换个不在意这些的男人,你就嫁了吗?”
怀袖道:“世上没有不在意权势的男人,只有装成不在意的。”
萧叡静默了须臾,寒声问:“你是在讽刺我吗?因为我要立后了?”
怀袖轻飘飘地说:“奴婢没有,陛下多心了。”
萧叡觉得自己正抱着她,又觉得她其实并不属于自己,一颗心忽远忽近,抓不住。他不免心浮气躁起来,怀袖总有这样的本事,看上去慢条斯理、恭顺温柔,也没吵闹,也不任性,明明什么都没问他要,随他予取予求,却能用轻轻一句话,就牵引他的喜怒哀乐。
萧叡道:“别说得朕好像抛弃糟糠之妻似的。”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吗?我让你入后宫,你也不愿意。”
“难道你还想当皇后不成?”
“怀袖,你这个名字都是我取的。你一个无姓之女,能得朕宠爱,便该感恩戴德了。还敢指责朕不成?”
怀袖恭顺披了件衣服,走下床,给他下跪:“奴婢并无此意。”
“奴婢知错。”
甭管萧叡说什么,先认下来再说。
跟皇帝吵什么?找死吗?
萧叡一点都没有辩赢的喜悦,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少年时,怀袖时常会对他笑,会与他哭,会跟他偷偷骂哪个姑姑刁难,会抱怨被哪个宫女下绊子;他也会和怀袖说今日被父王嘉赏,或是又招揽到了一个幕僚,朝上有什么形势,两人也会一道分析有何用意。
怀袖总是笑眼明亮的望着他,唤他“七郎、七郎”。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怀袖变得愈发规矩,也愈发冰冷。
他讨她开心,她不以为意。
他对她生气,她亦不慌张。
萧叡起身,穿上衣服,怀袖衣袂拖地、赤着足,慢悠悠走过来,低着头,有条不紊地伺候他穿好衣服,手指都没抖一下,弯腰伺候他穿鞋,也没有半分为难和生涩。
她看上去那么贴心,没有半点怨言,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萧叡穿戴整齐,怀袖只松垮垮、衣衫不整地披了件外衣,跪在脚踏边上,他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一个庄严周正的女官?”
怀袖像是闭壳的河蚌,一言不发。
似是火上浇油,萧叡更来气了,想看她有什么反应,故意说:“朕现在便去后宫。”
怀袖这才动了一下,答:“是。”
太气了。
萧叡:“给我甩脸吗?你真以为朕离不得你不成?”
怀袖:“奴婢没有。”
萧叡走到门口,站住脚步,回身看她一眼。
怀袖微微福身行礼:“恭送陛下。”
萧叡差点没被气得七窍升天,拂袖而去。
怀袖待送走了他,洗了个澡,睡觉去了。
萧叡一连几日没来。
先前他天天来,雪翡、雪翠担心,现在他一直不来,两个小丫头也害怕,跑去问姑姑:“姑姑,皇上怎么不来了?”
也没见姑姑惊慌,怀袖道:“你们姑姑本来就是女官,这不是我负责的事。随他来不来吧。”
夏至之后,酷暑渐近。
蝉鸣匝地,日头火辣。
照惯例,小暑左右,皇帝会前往避暑山庄避暑。
前两年萧叡都带着怀袖一起去,今年没有,带了贵、德二妃,还有其他几位小嫔妃,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怀袖作为女官,还在他出发时站在人群中一道恭敬送行。
萧叡把她叫到跟前:“朕真的走了……皇宫留给你,你可要管好。你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怀袖行礼道:“臣定不负厚望,不会有失,陛下安心出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