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寒菽
时间:2020-12-01 11:01:16

  萧叡点头,也要了一碗。
  怀袖在靠窗边的玫瑰椅上坐下,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杏仁茶端上来,上面还点了一勺红艳艳的玫瑰酱,配着两小碟点心。
  食不言,寝不语,怀袖用小银勺吃着这盏杏仁茶,萧叡原吊着心,看她这样惬意,也跟着放松下来, 心存侥幸地想:果然早该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她就乖顺了。
  怀袖吃饱了,优哉游哉地倚坐着,她的身姿看上去仍然窈窕,小腹平平不见起伏:“那日回去以后,我就去药店抓了一副避子汤,却还是有了身孕,是你动了手脚吗?”
  萧叡悻悻地放下茶盏,幸好怀袖不是在他喝茶时问的,不然说不定得被呛到,他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沉默以答。
  怀袖颔首:“我知道了。”
  萧叡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你知道什么了?”
  怀袖说:“我这次过来,就是想与你商量关于孩子的事。虽然我晓得多半成不了,但还是想和你说。”
  萧叡一颗心往下沉:“……你说。”
  怀袖有条有理地说:“太医在路上给我把过脉,我问了他,他说是个女儿,基本差不离了。不过说不定也可能是个儿子。”
  “假如这是个女儿,宫中多一个公主少一个公主都无关紧要,对你来说是可有可无,假如这是个儿子,将来你迎娶了皇后,皇后嫡子比庶长子年纪小,说不定又会有兄弟阋墙之事重现。”
  “照我看来,不如让孩子跟着我长大,不要回宫的好。”
  她说得慢悠悠的,却让萧叡满腹火气,这他妈孩子都有了,还是不想给他一个名分呢!
  萧叡气笑了:“你特意过来一趟,就是想让朕别负责吗?”
  怀袖就在他可怕的视线中淡然地点了头:“是。这个孩子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后宫那么多女人,她们都能给你生,生出来的都是会让你喜欢的血统高贵的孩子,又不差我肚子里这一个。”
  萧叡握紧杯子:“这是朕的孩子!”
  怀袖说:“这是我的孩子。”
  萧叡胸口怒意翻滚,他记起太医说怀袖身体不好,切不可让她生气,否则保不准会动了胎气,只得硬生生把怒气吞回肚里。
  手上的力道却有些克制不住,生生把杯子捏碎了。
  怀袖看了一眼,心底生寒,起身走到他面前,就要跪下去,无比恭敬:“陛下息怒。”
  还没跪下,就被萧叡拉了起来:“不许跪!”
  怀袖低着头,不说话。
  她想起萧叡的人上门抓她时的事,哀莫大过心死莫过于此,萧叡就是这样一次一次、一点一点,把她最后的一丝情分和信任磨没了。
  萧叡按捺着怒意,沉声道:“你看着我!”
  怀袖抬头看他,眼眶通红,泪盈于睫,她真不想在萧叡面前哭,像是输了一样,可她再逞强有什么用,不过自欺欺人而已:“你要我看什么?看你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我的嘴脸吗?”
  “你既要把我囚于笼中,又为何要装作大方,放我出去?你说得好听,其实还是把我当成阿猫阿狗,放出去溜一圈就够了?”
  “我是不是还要谢主隆恩?”
  她实在憋不住,眼泪如开了闸一般扑簌簌地落下:“我曾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和那些人没有区别。我辛苦那么久,就想有个我的小家,可是你挥挥手,就全毁了。”
  她一哭,萧叡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揪心般的心疼着急:“你别哭,别哭……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是我没了你不能活,袖袖,你就当你是菩萨,救我一命,可怜我,才要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是真的、真的想娶你为妻,只是要稍微委屈你一下,先做皇贵妃,以后我再封你为后。我对天发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皇陵里的棺位我都修好了,到时候我们葬在一起,只有我们。生同衾,死同穴,好不好?”
  怀袖拼命想忍住哭声,开口时声音还是颤抖:“不好,我不要和你葬在一起。”
  “你还不如残忍到底,那我说不定早就解脱了。”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掐死。你说你没有瞧不起我,可如果不是你视我为卑贱,又怎会这样戏弄于我?”
  萧叡心如刀割,心慌的不成,强行把她拥入怀中:“我不是戏弄你,我是真的爱你,袖袖。”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上次放你走是真的愿意放你走,你想要体面温和地分开,但我后悔了,我太后悔了……我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你说我卑鄙无耻也好,说我言而无信也罢,我都认了。”
  “你说得天花乱坠,不还是只惦记着你自己?”怀袖无法接受地说,“你是庶子出身,你最清楚这样的孩子在宫中会遭受怎样的境遇。”
  “还不如让他跟着我在民间长大,就算他没有父亲,他也肯定比在宫里要来得好。”
  萧叡着急地说:“我不是说了,将来等时机成熟,我便封你为后,我们的孩子就是嫡子!我绝不会让他吃半点苦。”
  怀袖望着他的眼睛充满了怀疑,说:“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十年前我也没想到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萧叡一时半会儿实在说不服她,只好说:“等以后日子久了,你便知道我的真心了。”
  事情做都已经做了,他不能再那么心软,狠狠心,先把怀袖留在身边再说,一点一点地磨,就是再冷的心,焐上一辈子,也总能焐暖了吧?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她的心也会慢慢变软一些吧。
  结果他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把怀袖收入了后宫,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刚登基就纳了她,怀袖也不用喝什么避子汤,他们早就有了孩子,哪会闹成现在这样。
  现今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的孩子一定会聪颖漂亮,若是生得够多,到时他就可以以此为功劳为怀袖请封皇后。
  萧叡自觉算盘打得好,却听怀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低声说:“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萧叡眼皮一跳,心脏骤然一缩。
  怀袖的呼吸平缓了许多,脸颊上犹有泪痕,直直地望着他:“你是非要我去死,才肯放过我是吗?明明我真的很想好好地活着。”
  萧叡犹如咽下一把刀片,字字割喉:“……你别这样说,袖袖,我会害怕的。”
  怀袖笑了下,一颗眼泪珠子像是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你害怕?你怕什么?”
  萧叡怕极了,不敢再耽搁,直接把她带回了宫。
  不两日,全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今年南巡时,在江南有一艳遇,带回一名秦姓女子,一入宫便一举得孕。皇上龙颜大悦,宠之甚也,凭子嗣之功,册封秦氏为皇贵妃。
 
 
第70章 
  “果真是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一个不爱, 偏要和个奴婢偷着顽儿。”
  “如今更好了, 直接从民间带回来一个,家花不如野花香喽。”
  崔贵妃一边说着, 一边拿着一朵白菊花, 把它当成那个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皇贵妃, 使劲儿地揪花瓣,像是恨不得把她给薅秃了一样。
  她气鼓鼓地说:“会生孩子了不起啊!”
  大宫女芍药默默等她揪完了一篮子的花,把桌上地上都打扫了,又端水来给她净手。
  屋里只剩她俩, 可以说些体己话,崔贵妃憋屈地说:“你说皇上是不是专爱宠幸那等出身卑贱的女子啊?怀袖是,避暑山庄的那个舞姬是, 还有这个秦氏。”
  “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母亲是宫女, 所以才喜欢那些低微的女人啊?”
  芍药脸色一白,赶紧劝谏她:“娘娘, 休要议君。”
  崔贵妃只得闭上嘴。
  贵妃和皇贵妃虽只差了一个字,却有天差地别。她郁闷地道:“也不知何时皇上才把她的宝贝疙瘩放出来,给我们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宗法礼仪就直接册封为皇贵妃了。”
  萧叡册立皇贵妃一事没与太皇太后商量,直接拟好圣旨,一应圣印都盖好,闭着眼发至礼部,不容辩说地让人赶紧筹备, 选在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以免夜长梦多。
  他登基之后没有子嗣的问题亦是大臣们心中的忧虑,除了担心他阳气不足,也有人怀疑是不是先帝膝下儿女们自相残杀,有违天和,坏了风水。
  民间还有人传当今圣上杀兄弑父才使登基,造孽太多,才叫皇上一直没有半儿半女。
  如今终于有人怀上孩子,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格外珍之,为此不惜将孩子生母册封过皇贵妃,虽说过了点,但勉强也能接受,皇长子嘛,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意义都非同寻常。
  指不定有第一个孩子带着,这后宫之中的其他妃嫔也会一个接一个的开花结果了。
  也终于证明,皇上是能生得出孩子的,破除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谣言。
  册封皇贵妃的仪式将在一个月后举办。
  依照宫礼,尚宫局的女官前来拜见皇贵妃,教引规矩。
  前任四品尚宫怀袖离宫之后,如今的六局之首是昔日怀袖的对头苗尚宫,她虽身摄六局,但显然不如当年怀袖受皇上信任。
  不止南巡之事她一点都沾不上,封皇贵妃一事她也一点风声都没提前听说,什么都定下来了,她才知道。
  也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贵妃是什么来头。
  苗氏接了圣喻,整理衣容,带着两个她放在近身调教的小宫女喜鹊和雪翠,前往蘅芜殿叩见皇贵妃。
  萧叡下了早朝,径直去了蘅芜殿,他直接在蘅芜殿新修了个书房,把办公搬到这边来。
  那日怀袖与他哭过一场之后,被他挟入宫,没有再哭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有一整日不跟他说话,然后才开口问他,问能不能写信寄出去。
  又说,只是写回临安的信,信会先交给他看,若不行,就算了。
  萧叡哪敢不答应。
  怀袖得了他的允许,铺纸写信。
  萧叡站在边上看着她写,的确都是些家常话,见她思念几个孩子,想了想,道:“你要是想他们,我让人把他们带进来陪你,你那个养子我也可以收我的义子。”
  怀袖头也没抬:“你以为我是你?待在宫中觉得寂寞,就非要别人来陪我?你把他们抓来,不过徒增我的愧疚罢了,还不如让他们代我在宫外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怀袖先写完给雪翡、米哥儿的话,又写给郦家兄妹的嘱托。
  萧叡盯了片刻,忍不住问:“你跟这个郦风很熟悉吗?”
  怀袖手中的笔一滞,侧过头,讥诮地说:“是啊,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一身侠气,不慕功名利禄。我将临安的事托付给他再放心不过了。”
  萧叡不免醋意上头,但怀袖在临安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并没跟那个穷小子有何龃龉,他就是受不了怀袖在他面前夸别的男人。
  怀袖写完送往临安的信,再另起一张信纸,又问他:“我还想给顺王写信,可以吗?”
  萧叡点点头。
  怀袖也不介意萧叡在边上观看,浑若无事地写信,写的还是有关萧叡的事。
  无他,不过跟顺王讥讽某人言而无信、强权霸道罢了。
  怀袖写一句,萧叡看一句,一声不吭。没事,他是皇帝,要宽容大量,区区小女子的几句指责而已,他能接受。
  怀袖写完,放下笔,还要故意问他:“皇上要过目一遍吗?”
  萧叡厚着脸皮说道:“袖袖,太医说孕妇不能生气,你若想骂我,不如直接骂,免得憋在心里把你憋出了病,到时我还得心疼。”
  “不过,可以的话,你骂轻一点,最好不要被人听见。若是被人听见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就近伺候的都是我的心腹,不会传出去。”
  怀袖半晌无语。
  这算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萧叡这个样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又像棉花,又像牛皮糖。
  怀袖没好气地说:“骂你什么?我何时骂过你?我又不是泼妇。”
  “你别拄在这了,奏章批完了吗?”
  萧叡的脚像是黏在地上似的,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开,说是走开,其实也只是走到屋子的另一边,从书桌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怀袖。
  午后。
  伺候在门外的内侍前来禀告:“启禀皇上,苗尚宫在外求见。”
  萧叡看了怀袖一眼,没见怀袖有何神色变化,方才道:“让她进来吧。”
  苗尚宫走在前面,四个个小宫女低眉顺目地跟在她身后,两个捧皇贵妃册封所要穿的礼服、鞋子,连个捧礼冠、首饰等等。
  她一进门,正眼望去,却没见到传说中的皇贵妃,只迎面见到陛下,立即下跪行礼。
  苗尚宫一直低着头,过了片刻,才听见轻悄的脚步声,看到一双缀有南珠的绣花鞋走过,拖着迤逦的裙摆,她的裙子是用一寸百金的锦绡制成的,光落在上面,会有水波、星河一样的粼粼光泽。
  苗尚宫没抬头:“拜见皇贵妃。”
  然后她听见一个很是耳熟的女子声音:“起身吧,苗尚宫。”
  苗尚宫起身,抬起头,便看到她以为早已去世的前任尚宫怀袖站在她面前。
  纵使见惯了风浪的苗尚宫,亦怔立原地,半晌回不过神,一时间忘了规矩。
  怀袖心情复杂地凝望着这位老朋友,幽徐地道:“苗尚宫,许久不见了。”
 
 
第71章 
  眼下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苗尚宫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恭正仔细地与怀袖将封贵妃的诸般规矩讲了一遍,事实上,她心知肚明, 作为前任尚宫的怀袖哪需要别人告诉她规矩?
  只见怀袖静静听着, 也没点破。
  她脸上平静,心底一片惊涛骇浪, 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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