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一动,贴着她胳膊的叶嘉文立刻惊醒,“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陈季琰嗓子都烧哑了,闭着眼摇摇头,轻声问:“几点了?”
八点半。
“不上班?”
“请假了。”叶嘉文把视线移开,摸了摸鼻子说,“我去弄点吃的吧。”
他去厨房捣鼓了一会儿,端进来一碗粥和一碟小菜,是他早上五点起来淘米煮的,煮好了就在电饭锅里温着。
陈季琰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体温降下去了才觉得饿,身上又没力气,小声地要求:“扶我一把。”
叶嘉文立刻托着她的胳肢窝,拎小鸡似的把她拎了起来,怕她着凉,又伺候她穿上毛衣再吃。
“你昨天睡在这儿了?”
“……嗯。”
“睡得不好吧?”
“还行。”他顶着两个熊猫眼,当着她的面说瞎话。陈季琰低头喝粥,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叶嘉文没忍住,还是开口了,“再高一度脑子就烧傻了,你知道吗?”
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不满和焦灼,还有生气。陈季琰举着勺子,小声说:“我不敢。”
这世上还有她不敢的事情。叶嘉文又好气又好笑,给她拿了个靠垫过来让她靠在床头,坐着舒服一点,陈季琰刚躺下去,后背就传来剧痛,粥碗都差点没拿住。叶嘉文又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背疼。”
“发烧会背疼吗?抽筋了?”叶嘉文冥思苦想,“我给你揉揉?”
这人看起来脑袋挺聪明,其实没什么记性,她早知道的。陈季琰没好气地回答:“你推我,我在门上撞的。”
“我推你?我……”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叶嘉文想起了前天晚上的荒唐闹剧,整个人瞬间开启静音键。沉默了半天,他说:“要不还是送你去医院吧,拍个片子,万一骨头断了怎么办?”
“叶嘉文,我也不是玻璃做的。”陈季琰差点笑岔气,一用力呼吸,脑袋就像被捶了一拳,又胀又痛。叶嘉文接过她的碗放下,给她按太阳穴:“知道了知道了。”
“叶嘉文。”
“……嗯?”
“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睛里一半是慌张,一半是茫然。陈季琰很小心地微笑:“你没有啊?我有,你要不要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会很忙没空搞 先把这一章发出来(给我把陈季琰绝世大猛1打在公屏上)
第21章
2015年的冬天,陈季宁和朋友在家庆祝圣诞节,派对折腾到深夜三点,邻居不耐其烦,打电话叫来了警察。这群人里只有他还未成年,警察只消看这男孩迷离的双眼,就能判断出酒精和药物他一样都没少。
陈季琰正好在纽约看望朋友,连夜飞到西海岸帮他擦屁股。陈季宁的认错态度一贯很积极,垂着头,看都不敢看她。她本想骂他一顿,见他这个怂样,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来。
“姐,你新年假期要回去吗?”他犹犹豫豫地问,眼睛里有一点期待,“我也回去行不行?”
“你年初就开学了,留在这儿念书,给我省点心,行不行?”陈季琰用眼神逼着他点了头。
十三小时的航班总让她疲倦。飞机越过日界线,她在心里算了算:现在是十二月三十一号了,2015年的最后一天。
吴明川在上海等她,第二天就是元旦假期,到处都人山人海,她在车上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说:“你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儿?”
“信川。”
整整一年没来这里了。她的生意并不在信川,从前每隔一两个月跑来一趟,只是因为叶嘉文在这儿。去年冬天开始,她彻底失去了这样做的理由,此后信川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座冰冷的江南小城,里头装着一个不想见她的人。
信大每年元旦夜都有全校狂欢,大学生们兴奋得满校园乱跑,陈季琰在演出名单上看到了叶嘉文的名字,他是吉他手兼主唱,要跟社团的朋友一起表演Kiss From A Rose。
她花了八百块从一个学生手里买到入场券,混在小屁孩堆里挤进场内。他们校长挺豁得出去,客套话不多说,讲完还为大家唱了首天路,陈季琰心想校长这个音高也就江南丘陵的水平吧,青藏高原听了海拔都得减一个零。
叶嘉文和朋友们在倒数第三个上场。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垮着脸,知道的晓得他在装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情不好,要上来吼两嗓子出气。周慧站在后排,把头发剪短了,背着贝斯的姿态很飒。
场内的大学生都玩嗨了,叶嘉文他们的乐队也很不赖,成功把气氛推到了高潮。唱完歌下场前,他对着话筒低声说:“祝大家新年快乐。”
陈季琰把手插在外衣口袋里,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新年快乐。
人群像一块实心的橡皮泥,她在里面挤出一条通路,缓慢向后台挪动。两个学生在准备最后的抽奖环节,她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差点把他们的抽奖箱撞翻在地,连连说对不起,目光却瞬间被钉在了他们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
那里堆着巨大的箱子,应该是用来装音响设备的,叶嘉文正靠在上边,把吉他装进包里。周慧走过去跟他说话,他听不清,主动俯下身凑到她跟前。周慧的手在他耳朵边拢成一圈,嘴边带着笑意,说了两句,他也哈哈大笑起来。
陈季琰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心脏像被人接了打气筒一样越吹越胀,马上就要炸开来。这个地方她一秒都不能多呆,喘不过气。
身后传来学生们的齐声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烟花在空中炸开,叶嘉文的脸阴魂不散地出现在眼前,说:新年快乐。
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去信大找叶嘉文。她走了好远的路,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本想来跟他说对不起的,可他甚至不知道她来过。
时隔三年,陈季琰沙哑着嗓子从头到尾讲给他听,这件事他一无所知,却让她如鲠在喉这么久,说起来都像笑话。
“你不知道吧?”
叶嘉文垂着眼睛,“我不知道啊。”
因为陈季琰从来没有打算要告诉他。骄傲让她不屑用示弱来祈求怜爱,可都是肉骨凡胎,谁又能没有弱点呢?陈季琰一向自负,偏不信这个邪。
四年前就是因为这个毛病,她失去了叶嘉文。四年后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毛病还是没改掉:她安理得地觉得叶嘉文心里就该装着她,现实却背道而驰。越是如此,她越是无法接受,以至于一察觉他的抗拒、甚至一看到周慧这个名字就喘不上气,心里烧起一把火。
自己头破血流不够,还要别人也不好过。
陈季琰还有点低烧,话讲多了就头痛,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我一直都挺不是人的吧?讲话做事都很过分,你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尊重,爱摆弄别人的人生,我一开始还生气来着,可是仔细想想,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她咳了两下,叶嘉文立刻弹起来:“我给你拿水。”
陈季琰拉住他:“你坐下,我没力气,借我靠一会儿行不行?”
他乖乖地听话,任由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说到郑修齐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的。”陈季琰把脸埋进他肩膀里,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手轻轻落在她后脑勺,说:“对不起。”
“我,我上次回去,就是去跟他取消婚约的。”
她长到这么大,先做太子女,后做土皇帝,头铁心硬,从不肯吃亏,却在他这里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摔完了爬起来还要对自己说:这哪是摔跟头啊,我们俩闹着玩儿呢,他不也摔了么?
这点委屈本来毫不起眼,此刻却在心里发了芽,一两句话的功夫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吸吸鼻子,娇声娇气地说:“我头疼。”
叶嘉文忙不迭地松开她,放好枕头,让她慢慢地躺下来。探了探额头,体温又高了。“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下午,下午还烧的话再去行不行?”陈季琰抓着他的袖口哀求。
叶嘉文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最初的惊诧过后,歉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回涌倒灌,把他整颗心都塞满了。
叶嘉文给她换了块新毛巾敷额头,她闭着眼养神,不再出声。
这样骄傲的陈季琰,陈大小姐,是谁把她弄得这么委屈啊,是我吗?他摸着陈季琰滚烫的掌心质问自己。
午饭之后,陈季琰的体温还是下不去,叶嘉文不管她怎么耍赖哀求,当机立断下午就要带她去医院。
陈季琰心知胳膊拧不过大腿,配合态度非常消极,一件毛衣左翻右翻,磨磨蹭蹭穿了十分钟还没套到头上,叶嘉文推门进来,脸色铁青:“你不穿我帮你穿。”
陈季琰的手脚一下利索了。
停在楼下的车子是刘章的,他走得急,说过两天再回来把车也弄到上海去,这段时间就借给叶嘉文开。陈季琰被包裹在一件过分大的毛呢大衣里,帽子围巾都备上了,她气若游丝:“你要把我载到南极啊?”
叶嘉文看她一眼,她立刻瞪大眼:“你瞪我干嘛?”
他被她烦得没办法:“见你漂亮多看两眼,行了吧?”
这话亲密到近乎轻佻,叶嘉文刚说完就觉得气氛不对,但话已经说出了口,只好假装无事发生。陈季琰动了动嘴唇,气哼哼半天,说了句挑衅的屁话:“前天那谁也坐这个位置吧?”
“谁啊?”
“周慧。”
“那你把这个座椅拆了扔掉吧,我给你整个新的,就装车顶上,保证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坐,你看行不行?”
“你别气我啊,我生病呢。”她精神萎靡,口齿却还伶俐。
去医院看病也是项大工程,陈季琰死活不肯打点滴,身后还有一串排队的,医生也不耐烦起来:“你们自己商量。”
叶嘉文替她作主:“医生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打点滴是吧,没问题。”
话音刚落,就感觉陈季琰在身后对着自己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他猛地回头瞪一眼这个不听话的病号,陈季琰本来火气挺大,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起来,假装没事发生似的把手放进了口袋里。
正是流感季节,医院里的人特别多。验血、做皮试、配药,一堆事情做下来,等陈季琰挂上针已经快四点半了。点滴要走两个小时,叶嘉文出去给她带了一块蛋糕,硬着头皮给她一口一口喂。
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叶嘉文在南国长到十八岁,被热带的阳光晒成一个小非洲人,可是高大的骨架、笔挺的鼻子、在屋里待上两个星期就会变白的皮肤,无一不彰显着他顽固的北方血统。他有一双骨节分明、十指分明的大手,陈季琰以前喜欢抓着玩,比着自己的手跟他开玩笑:“人家说手大的脑子笨。”
他气哼哼地反驳:“人家还说头发长见识短呢。”
陈季琰立刻眉毛倒立:“你说我见识短?”
“哎,我是说……”他见她炸了毛,立刻见好就收,“人家,人家是谁啊,这人说话不靠谱。我不笨,你的见识也长着呢。”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不断地惹对方生气,又把人逗笑,和好如初。角色每天都在互换,参与游戏的却永远只有他们两个。
陈季琰盯着他的手太久,叶嘉文神经再粗也看出她已经走神了,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手:“困?”
陈季琰回过神来:“还好。”
“困就睡一会儿。”他在旁边坐下,身体靠过来,“你靠着我睡吧。”
陈季琰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觉睡得不错,鼻子里一直是叶嘉文身上的香皂味,可能是香皂,也可能只是洗衣粉,反正很顽固,让她觉得安心。朦朦胧胧间感觉手上热乎乎的,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叶嘉文正拢住她扎着针的手,是怕药水太冷把她弄痛了,用体温给她捂着。神态小心翼翼,似触碰一尊脆瓷的雕像。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会很忙,无存稿卑微写手可能会隔两天更一章~
第22章
陈季琰这场病来得蹊跷,走得也莫名其妙,去医院打了两天点滴,整个人又恢复到了生龙活虎的状态。正好西港度假村的项目已经动工了,她三天两头往工地跑,每次回家都带着一身灰,叶嘉文帮她洗衣服都洗烦了:“这种项目也要你这个大老板亲自盯着?”
陈季琰捧着一杯白开水,老神在在地说:“不聋不哑,不作家翁;又聋又哑,全家改姓。”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聊起这件事,陈季琰说起自己刚接手永兴的时候,她手握权柄而无处伸展,只能靠吴森和几个看着她长大的亲近叔伯做事,可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一百分的任务吩咐下去总也做不到八十五分。
陈季琰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自己来看工程。吴森不会告诉我这里面有多少油水,说不定他自己都不清楚。”
“那你看完了打算怎么办?跟他们算账吗?”
“只能给自己画个线,不能真算啊。”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吧,我几年前在洞里萨湖边上建了一个厂子,请郑修齐帮忙弄来土地,等厂子都建好了才知道这小子一点都不客气,从我身上捞了不少钱,可我还要求他帮忙办事,就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真掏出枪来把他毙了。”
说到郑修齐,叶嘉文恍惚了一下。
那天早晨陈季琰伏在他肩上,委委屈屈地说她跟郑修齐已经取消婚约了,他还拿这话来刺她,弄得她很难过,叶嘉文的心路历程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可紧接着又是去医院、又是软硬兼施地推着她去打点滴,公司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忙,郑修齐这个名字一时就被抛到了脑后——直到今天又被她无意间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