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南——陆归
时间:2020-12-02 10:48:35

  “一定要送到美国再回来,不要让他自己乱跑。”她严厉地叮嘱,“这事儿只有你办我才放心。”
  吴明川当然是应下。他打了个电话去别墅,接电话的正是陈季宁。少年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嘶哑又难听,活像只鸭子,“小川哥?我阿姐什么时候来啊?”
  吴明川顿了一下,找到一个委婉的方式向他传达陈季琰的命令:“她太忙了,没空过去。你在美国还要上学呢,明天就回去吧,我送你。”
  电话那端的人一下安静了,吴明川甚至可以听到窗外的鸟鸣。
  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要回家之类的事,即便说出来了,语气也约等于向陈季琰伸手要钱,能给是最好,不能给就算了。陈季琰在金钱上一点都没亏待他,刚成年就给他在当地置办了一套大房子,虽然说不上豪宅,价格也相当可观。
  房产、基金、每个月定期的生活费,共同传达出一个鲜明的信号:随便你在外怎么挥霍,别回来就行。
  一个有钱而不受家庭约束的年轻人,很轻易就可以成为同龄人簇拥的中心,陈季宁也不例外。但他交往的不算什么好人,扔出去的是钱,捧回来的是药物、酒精和各种惹是生非的违法记录。二十岁的陈季宁,健康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算好,有时候吴明川看着他的眼睛,甚至都怀疑他的魂灵根本就不在此地。
  眼下陈季宁就坐在身边,沉默得如同一尊木雕,吴明川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是怎么回来的,如果用的是陈季琰的钱,信用卡一刷,她和自己立刻就能知道。想了半天,问了句废话:“你姐姐知道你回来吗?”
  陈季宁咧嘴笑了,摇摇头,“我姐要是知道,怎么会让我回来?”
  吴明川一时无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季琰,开口第一句就是:“陈季宁回来了?”
  她有自己的势力和耳目,不经吴氏父子的手。吴明川暗自叹了口气,“是的,我刚接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陈季琰并没有发作,好像有点不安,拿着手机走来走去,末了说:“你爸爸让你去接他的?”
  “是。”
  “下次有这样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她低声说,“现在送他去我那里,你爸爸问起来,就说我很快回来。”
  “……好。”
  听筒里突然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陈季琰,吃不吃饭啊?”
  是叶嘉文。
  对话还未终结,吴明川不知道回什么话,是陈季琰自己接回了话头:“小川,还在吗?”
  “在。”
  “孟书妍要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他怎么会知道。南国的冬季也有三十度高温,尘土飞杨,陈季琰躲在小小蜗居里和她心爱的人过小日子的时候,他在两地奔波劳碌,给她卖命,孟书妍这个名字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回忆,他怎么会知道?
  电话里,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温和。
  “小川,取消婚约那件事,你还是觉得我太任性,对吧?但我想通了。人这辈子不长,我得跟我中意的人在一起。”
  “您想跟我说什么?”
  “我后天回金边,你先帮我把陈季宁看牢了,别让你爸爸动手脚。等我回去,给你放一礼拜假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好不好?”
  吴明川静了一会儿,说好。
  结束通话,旁边的陈季宁用玩味的目光注视着他。“小川哥,你谈恋爱了。”
  “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呢。”
  陈季宁把手放在左胸口,用一口流利的柬语说:“这里不会骗人。”
  他掌心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虎口,是少年时期作恶多端、无法无天的陈季琰给他的见面礼。见吴明川盯着自己的手发愣,陈季宁把手掌举到了他眼前:“看这个吗?”
  伤口缝了针,然后愈合、结痂,时隔多年,依然可以看出血肉翻飞的痕迹。
  吴明川移开视线。陈季宁坐回去,摸着肚皮抱怨:“小川哥,我饿了,你带我去吃粉吧。”
  “现在?”
  “嗯。”
  姐弟俩在撒娇这件事上倒是如出一辙地颇具天赋。吴明川向司机报出一个熟悉的地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黑暗中,孟书妍尴尬的小表情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同一家餐厅里,她捧着一大碗清汤牛肉粉,先把牛肉和粉捞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傻乎乎、直愣愣地问:小川哥,这汤能喝吗?
  他最佩服孟书妍的就是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敢于横冲直撞,在这个陌生而可怖的世界里,像只低空飞行的蜂鸟。
 
作者有话要说:
彩/金也是违禁词吗
 
第26章
 
  医院的白床单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孟书妍揉了半天鼻子,喷嚏还是像火箭筒一样冲了出来。紧接着腹部的刀口就传来剧痛,痛得她叫出了声。
  “吊嗓子呢?”
  白大褂站在床尾,腋下夹着个文件夹,口罩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露出两只笑盈盈的眼睛。
  “别说风凉话了。”孟书妍翻了个白眼,“你带我去的什么店啊,把我吃出了阑尾炎,没向你索赔就不错了。”
  邵成禹慢悠悠地踱到她跟前望了一眼,“能说会道的,看来恢复得不错啊,明天就能出院了。”
  “这么快?”孟书妍惊讶。
  “骗你的,起码住到七天吧。”邵成禹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谢谢我吧,不然你现在躺在走廊上打点滴呢。”
  “床位这么紧张啊?”
  “你以为呢?”他把手插在兜里,“我忙去了,晚上再来看你。”
  周六晚上的牛肉火锅吃得让人一言难尽。肉还没下半盘,孟书妍就被邵成禹背着去了医院,她把奶茶和下午吃的小饼干都吐了个一干二净,要不是邵成禹扶着,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诊断结果是急性阑尾炎,邵成禹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当晚就给她动了手术,孟书妍什么都没操心,眼睛一闭一睁,人就在病房里了。
  倒霉到这个份上,孟华方都不好意思苛责她了,反常地表现出了慈父的一面,一会儿问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要不要喝粥,问得孟书妍心烦意乱:“你去问问邵医生我能不能吃。”
  听到这个名字,孟太太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凑到她耳边,小声叨叨:“妍妍,妈妈看噢,这个邵医生真的不错。”
  孟书妍把被子拉到头顶,“我困了。”
  烦死了。
  晚上叶嘉文来看她,坐在床边跟她讲话,一点都不客气地抓了个橘子吃,边吃边跟她聊手头项目的移交情况,末了说:“别担心,我都处理好了,你就安心养病吧。”
  孟书妍问着橘子味儿直咽口水,“给我也来点。”
  叶嘉文警惕地问:“你能吃?”
  “能吃了能吃了。”孟书妍主动伸手揪了一瓣丢进嘴里,橘子的清香在舌尖漫开,盖过了药味。叶嘉文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你这一住院,气色也好了,精神也抖擞了,医院给你吃什么神丹妙药了?”想了一下,他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哦——是那个医生?”
  孟书妍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胳膊上。
  叶嘉文腹诽医院伙食不错啊,把她养得挺壮实,看来自己提来的一箱牛奶根本用不上,又搓着手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别装糊涂,邵医生怎么样啊?”
  孟书妍想不通:“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聚餐他来接你回家,全组人都知道了。”
  孟书妍捂住了脸。“你们别瞎说行不行,八字还没一撇呢。”
  意思是这字儿她已经打算动笔写了?叶嘉文暗暗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正经事来,从背包里掏出样东西,“这是吴明川让我带给你的,说上回你落在他那儿了。”
  孟书妍一骨碌爬了起来。
  床头放着一支未拆封的唇膏,是她在金边的免税商店买的。她以为掉在了回家路上,心疼了好几天,除了骂自己两句猪头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没想到是落在了吴明川家里。
  走之前他还问有没有东西落下呢,她大言不惭地说这点数我还是有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世界第一大猪头。
  叶嘉文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说要回家喂猫。孟书妍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把玩着唇膏的外壳,口中发苦。吴明川这个名字简直像一盏千瓦级的白炽灯,他一出现,她的心就里里外外都被照得透亮,连自己都骗不了。
  他的号码就躺在联络簿里,是伊甸园的苹果,她在树下蠢蠢欲动。
  
  陈季琰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就买好了机票准备回金边,这个决定太突然,叶嘉文猝不及防:“什么时候回来?”
  “处理好我弟弟的事就回来。”她安慰地捏捏他的手,“很快的,你放心。”
  叶嘉文从后面伸展手臂,像熊一样把她整个地包起来。“我又不怕你跑了。”
  “也是,一直都只有你跑我追的份。”
  他笑起来。“哎,我过年放假,咱们一起回去吧。”
  “行啊。”
  隔日一早,叶嘉文就送她去了机场。
  孟书妍因为阑尾炎手术请了一周的假,她手头的活就都扔给了他。到快下班的时候,老孟又过来通知他下礼拜一起出差,虽然就在隔壁市,但要坐车赶来赶去,还得过夜,叶嘉文一想到这个就头疼。
  他背着两个人的活干了一天,借口要回家给猫洗厕所就先走了。到十点多钟,吴明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嘉文,有一样东西,拜托你帮我转交给孟书妍,可以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乘飞机绕了地球一周,“是她上次落下的。”
  “你来中国了?”
  “嗯,就在你家楼下。”
  叶嘉文飞奔下楼。外面的气温接近零度,吴明川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比上次见面看起来瘦了一大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问。吴明川把一个小袋子递给他:“一支唇膏。我那边没人用这个,想必是她的。”
  两人都对孟书妍追着他死缠烂打这件事心照不宣。吴明川客客气气地问:“最近都好吧?”
  “我挺好的。”
  “孟书妍呢?”
  “她……”他紧急踩下了刹车。
  叶嘉文对于孟书妍死心塌地薅着吴明川不放这件事一向持悲观态度。前两天陈季琰听说孟书妍在相亲,而且跟相亲对象处得还不错,郁闷了一晚上,恨不得立刻给吴孟二人包办婚姻送入洞房;叶嘉文倒是觉得这个走向很不错:先不说吴明川早就明确拒绝过了,即便他动了心,吴家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孟书妍?孟书妍这种傻大姐去了只有被人遛着玩的份。
  眼下吴明川自己问起来了,他只能如实回答:“她动了个小手术,阑尾炎,不是什么大事,下礼拜就出院了。”顿了一顿,忍不住问:“小川哥,金边是不是出事了?”
  冰冷的夜空下,叶嘉文一开口,大团的白雾就从嘴里飘出来。
  吴明川微微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这个说辞显然不能让叶嘉文心服口服,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只说如果有什么事也告诉他一声,吴明川一一应下。
  陈季琰一回来就不让他插手季宁的事了,他的假期即日开始。她是防他防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真的如她所说,要放他去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吴明川看不明白,正如他看不明白父亲究竟是真的像对待小儿子一样疼爱陈季宁,还是和其他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一样,只想从这个孩子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和陈季琰并肩二十几年,他们曾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心意相通的搭档,可走到今天,父亲和她之间的空间一天比一天狭窄,他夹在当中几乎窒息。尘土飞扬的金边城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在里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寻找一个出口。
  吴明川在酒店里躺着度过了假期的头两天,只思考一个问题:我怎么就来这儿了呢?
  孟书妍的名字一直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多加叨扰,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没日没夜地叫嚣:这就是出口。她就是出口。
  她是出口吗?坐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店里,他拨通了那个女孩的电话。
  孟书妍在医院里呆到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就要出院,满脸都写着快活,邵成禹笑话她:“你属皮球的吧,蹦了一下午了累不累?”
  “怎么着,地板你铺的?”孟书妍拿鼻孔看他,随手按下接听键,“喂?”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跟病号沾不上边,吴明川愣了愣,“孟书妍?”
  孟书妍霎时安静下来,心怦怦直跳。邵成禹还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讲笑话,她从床上跳起来跑进洗手间,小心地对着手机说:“小川哥?你来信川啦?”
  “嗯。”吴明川突然想起自己临别前还说以后不会来中国了,话说到这儿,他也颇有点尴尬,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直接切入主题:“听嘉文说你住院了?”
  “啊……”孟书妍的音量下调了十个分贝,“对,动了个手术。”
  “现在还在医院吧?”
  “嗯。”
  吴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好在附近,等会儿上去看看你吧。”
  通话已经结束了,孟书妍的手机还贴在耳朵上。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起球的旧毛衣,头发两天没洗了,蓬头垢面的,嘴唇还干燥起皮。她打了个激灵,迅速洗了一把脸躺回到床上,被子都盖好了,又坐起来从抽屉里摸出唇膏在嘴唇上薄薄涂了一层,怕颜色太艳,还用餐巾纸擦了擦。
  邵成禹在旁边目睹了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兴味盎然地发问:“孟书妍,你男朋友要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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