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庄帝的亲子,与他的性情却是反着来的。
庄帝的性子说好听了叫温方敦厚,说不好听的,便是懦弱无能,理政治国往往受制于权臣,做决策时也时常犹豫。
思及此,慕淮神色凝重,不解地问:“父皇…这话是何意?”
庄帝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与贤妃肖像的慕淮,语气慈爱,却又透着几分无奈。
他唤了慕淮的乳名,道:“满牙…朕怕以后会护不住你……”
就像护不住贤妃一样。
“……如今朝中局势可谓虎狼环伺,所以,满牙你一定要强大起来,一定不要被那些人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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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回到衢云宫后,已是暮色四合,时至黄昏。
慕淮一直在思忖着庄帝同他所讲之语,不由得垂目,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那日他能站起来,是因为合欢散的药力暂时冲破了他腿上的蛊毒,从今晨开始,他便发现自己的双腿又开始渐渐变沉。
看来只有到年底时,他才能完全摆脱这桎梏他的笨重轮椅,和他这双动不了的腿。
极欲渴望恢复寻常身的迫切之心,和长久的压抑让慕淮抑着的暴戾情绪渐冉。
回宫后,他未言半字,只静默地坐于轮椅,眼神略带鸷戾地盯着潭中游鱼,姿态优雅卓然,倒像只慵懒的猛虎。
容晞瞧出了慕淮的不对劲,他那作态似是随时都要发飙作怒。
连池中的鱼都不敢往他身侧游了,就说这人得可怕到什么程度。
容晞虽刚接手顺福的差事,但衢云宫的其它下人对容晞也是信服尊重的,她平素管着他们时,并不觉费力。
便在慕淮用晚食之前的时当,特意嘱咐衢云宫伺候在外的宫女和太监们早早避之,断不要贸然出现在慕淮的眼前。
阖宫诸人自是也觉察出了周遭气氛的压抑可怕,忙按容晞叮嘱,躲回了自己的耳房。
容晞颤着双手,将脸上易容的物什拭净,按照慕淮之前的命令,将柔顺的长发披散至腰际,只着了件单薄的素白亵衣,用手遮着脸,惴惴不安地进了慕淮的寝殿。
浮云叆叇,月华倾泻于泛着涟漪的潭水之上,衢云宫阒然无声。
殿中烛火通明,慕淮身前的高几处已经摆好了菜食,他并未拾筷,听见周遭有窸窣之声,他掀眸看向了殿外,便见一身量娇小的绝色美人从暗中向他款款走来。
容晞向慕淮恭敬福身,道了声:“殿下万安。”
声音依旧如平素般娇糯细软,只是此时的慕淮不再似之前一样,觉得这声音令他通体不适。
反倒觉,这嗓音疏散了他心中的戾气。
慕淮示意容晞走到他的身侧,她离他愈近,那副秾丽的姿容也愈发明晰。
不施半分粉黛,却艷丽至极,亦是媚色无边。
这相貌放在女人堆里,便是艳压群芳的夺目。
容晞悄悄打量着慕淮的神色,见他眉目略舒展了些许,便大着胆子,用筷箸往他身前的食碟中夹了块清煨鲟鱼。
慕淮容色淡淡,将容晞为他夹的鱼肉放进了口中,道:“坐下陪我一起吃。”
容晞应是,随后在一旁寻了个梨木制的鼓式圆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她身前放着一套青玉制的食具,慕淮眼都未抬,又命:“吃。”
容晞颔首,可着眼前的那道芙蓉肉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哪儿有什么食欲?
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处,生怕行差踏错,慕淮再将她处置了。
慕淮用余光瞥见了容晞的吃相,仍像小猫进食似的,不由得觑目,沉声道:“吃得这么少,入夜后可别怪我不体恤你。”
容晞听罢,心吓得一凛。
握着筷子的那双纤手不由得颤了起来,却迫于慕淮的言语,用食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这顿饭吃的,容晞觉得自己又得折个几月的寿。
待伺候完慕淮漱口净手后,容晞一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娇小的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
慕淮仍坐于轮椅之上,他看了容晞一眼,不悦道:“你抖什么?冷?”
容晞摇首:“没…没……”
“去书房,给我磨墨。”慕淮又命。
容晞见自己害怕的事并未发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夜色渐浓。
这几日容晞观察,慕淮每夜在书房至少要待上两个时辰,头半个时辰临帖练字,然后剩下的那些时间便都在看书卷,偶尔做做批注。
容晞对慕淮这一点是极为佩服的,她本以为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贵主便能挥霍着度日,可慕淮在学业上付出的努力,不比那些寒窗苦读、准备科考的书生们差。
他一直装瘸,想必也是蛰伏隐忍、韬光养晦。
容晞用纤腕为慕淮磨好了墨,便屏退了一侧,准备为他烹茶备用,却见今日他看的却不是书卷,而是一个泛黄的羊皮地图。
她瞥了瞥,地图上方赫然写着“缙国”二字。
说来这缙国割据中原南部一角,面积虽小,但因着山川河流自成天险,轻易攻伐不得。
这些年,缙国频遭涝灾,连年欠丰,这小国竟也生了侵占大齐疆土的心思,频扰齐国边境。
容晞不知慕淮为何要看那地图,只将烹好的茶水搁在了慕淮的手边,轻声道:“…殿下若是口渴,便用用这茶。”
慕淮低声道:“嗯。”
却觉这丝缕的茶香也掩不住眼前少女身上那股好闻又清甜的淡淡奶香。
他喉中干涩了几分,便执起那茶盏饮了数口清茶。
这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属实会扰乱他的思绪。
随后眉目微沉,见时辰未到,便对容晞道:“去寝殿候着,我一会过去。”
容晞听后,粉嫩的指尖不由得一颤。
可她没得选。
便在应是后,几乎是一步一顿地去了慕淮的寝殿。
她静跪在宽敞架子床旁的华毯之上,闭目平复着心绪,小半个时辰后,慕淮终于推着轮椅至此。
见他略有些艰难地撑着双臂,容晞心中有些诧异。
他这腿,怎么又不能走了?
便要帮着慕淮从轮椅起身。
慕淮却摆了摆手,他强自撑着双臂,艰难地从轮椅处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处。
坐定后,见容晞美目惊诧,便嗤笑一声,道:“放心,这腿纵是不好使,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付二字,稍带暧.昧。
容晞小脸一红,因披散着如瀑乌发,那张娇美的脸蛋看着下巴愈尖。
美目微闪之际,是纤柔楚楚。
慕淮静默地欣赏着灯下美人,旋即启唇,命她走至他的身前。
容晞匀了匀不稳的气息。
她本以为慕淮是薄情寡欲的,可他现下的种种作态,都与这词不相干。
反倒是急性、重|欲。
她步履维艰地走到他身前,慕淮用眼神示意,让她坐在他腿|上。
容晞咬唇,依命小心地跨|坐其上后,藕臂顺势攀住了男人的颈脖。
慕淮这时倾身,刚要衔住她那双柔美的唇。
容晞却下意识地往后躲。
男人扑了个空,眉间愈沉,掀眸时却正对上她那双灼灼的泪目。
眼泪似断线雨珠,一簇簇地划过美人的面颊。
容晞噙着泪,本以为慕淮会做怒,都做好了他斥她的准备,谁知男人却用手扣住了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了他的肩头。
容晞一怔,不敢再动。
半晌,慕淮轻轻推开了她。
见她眼眶终于不再淌泪,他双目微垂,轻叹了口气,语气竟是透着无奈的纵容,道:“真拿你没办法,眼泪做的吗?亲一下就哭……”
第14章 养你一辈子(一更)
容晞在那户部员外家做事时,每逢休憩时,情窦初开的小丫鬟们闲来无事、想消磨消磨时日,便喜欢互相传看那些不太正经的话本子。
她倒是对那些话本不敢兴趣,不过待那些丫鬟并坐于青石阶上,叽叽喳喳地举着话本讨论其中内容时,容晞也会走到她们身侧瞧两眼书封。
容晞对其中两个话本的书名印象深刻。
一本叫《少爷的娇奴》,另一本叫《王爷的宠婢》。
她虽未读那二话本,却也从那些丫鬟的探讨中大致了解到其中的内容,无外乎便是那娇奴和宠婢如何曲迎讨好自家主子,以及不羁的少爷和矜贵的王爷是如何对他们的奴婢产生情愫。
这些话本里自然还带些云**雨的描写。
那员外府上的少爷倒真与那话本中的人物一样,明明是个要科考的人,却终日被几个颇有姿色的小丫鬟缠着,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后来员外夫人将心思尤为不安分的那几个丫鬟赶出了府外,那员外家的少爷方才收敛了些许。
如今她的境遇自然算不上是什么劳什子的娇奴或宠婢。
慕淮虽未明说,但既是今夜还命她侍寝,她的身份便也从普通的宫婢,沦为了他的侍婢。
思及,容晞呼吸微滞。
她怯怯地攀附着慕淮的颈脖,强自将心中的凄楚和惧意压了下去。
眼见着女人要从他身上坠地,适才还算柔顺的乌发也变得微散微乱,慕淮扣住了她纤软的腰|肢,让她坐稳。
见容晞未回话,避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慕淮又问:“伺候我,委屈?”
容晞颦着眉目,连连摇首,略带着哭音地回道:“奴婢…奴婢不委屈。”
慕淮沉目,单手捏住她的下巴,脸凑近其几分,二人的额头几乎相抵。
他盯着她的眸,低声复问:“是不委屈,还是不敢委屈?”
容晞眼目微垂,看向了男人指骨分明的右手。
再度掀眸时,男人看她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
容晞唇瓣微颤,终是回道:“不委屈…奴婢不委屈,奴婢愿意伺候殿下……”
语毕,慕淮又睇了她半晌,方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阵阵秋风纷涌入室,摇曳的烛火被熄了数盏。
慕淮薄唇微勾,在明灭的火光中虽俊美异常,却宛若修罗。
明明他未作任何怒态,而且那双英隽的眼分明还含着笑,但容晞却从骨子里对他生出畏惧。
真是噩梦一样的主子。
容晞只觉自己的头发正沿着发根,一根又一根地往上拔。
她想,或许就是多年后离开了他,不在他身侧伺候做宫婢。
夜半入睡时如若梦到这人,听他在梦里沉声唤她容晞,她兴许都会被混身胆寒得惊醒。
慕淮将手置于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就像抚弄着一只小猫似的,复迫问:“伺候男人的法子,你不会?”
容晞重重闭目,她明白慕淮这样问她是有缘由的。
毕竟昨夜荒诞之际,慕淮已知晓她并非什么不懂的单纯少女。
她曾为了帮俞昭容固宠,习过媚君之术。
原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用这手段,可没想到今日竟是要在慕淮的面前使出,真是世事难料。
容晞呼吸渐变得清浅,她这种低微身份,太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既已到了这种境遇,怨天尤人只会让自己的情况更差。
她边让自己冷静着,边慢慢倾身,尝试着先用柔唇轻轻碰触慕淮的。
待明显觉出慕淮呼吸微顿时,便缓而下移,将唇止在了他的喉结处。
慕淮的手仍置在她的长发上,见美人蕴水的眸子微掀,正略带怯意地看着他。
他颔首,示意她继续。
容晞横了横那颗狂跳的心,紧紧闭目后伸出了那寸温甜。
就如含着糖饴般,上下启合着双唇。
感受到自己颈间的湿|痒,慕淮蹙着眉,手指已然深深地嵌进了容晞的发丝之间。
妖精。
他在心里暗骂后,倏地将女人的脑袋捧了起来,随即迅速夺回主导之权。
泄愤般地嘬、吮。
容晞连连低呜时,黯红的帘幕已在被人猛拽后,重落微荡。
她用余光看了眼帘外愈发幽微的烛火,终是慢慢阖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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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翰林院的夫子和学士集体休沐。
因着翰林院的差事并不辛苦,平素在宫里负责修书撰史,或者帮中书的官员起草召令,算是清闲的职位,所以翰林院的官员一般做十休一,每月比寻常官员休沐的日子少两天。
皇子和皇女们便也可在这时当贪睡几个时辰,不用再起个大早去治学。
慕淮并没有贪睡的习惯,平日也很少犯懒,昨日他虽折腾到了深夜,可次日醒来却是神清气爽,丝毫不觉倦惫。
他用单臂撑身后,便半躺在床,用手揉了揉眉心。
身侧的女人似是仍在熟睡,慕淮犹回味着昨夜种种,便垂首看了看她。
见容晞将衾被整个覆于头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子也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慕淮不禁蹙眉,手一伸,便将她的衾被掀开了一角。
却见容晞并未如他所想,仍在酣睡。
而是惨白着小脸,螓首正涔涔冒着冷汗,一看便是身子极为不舒服。
慕淮见此心中微慌,昨夜他确实粗鲁了些,会不会伤到她了?
便将容晞小心地抱在了身上,边拍着她的背,边低声问:“怎么了?”
慕淮的声音竟难得带着几分关切,可容晞尝试着启了启唇,却因着腹痛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原本身体康健,来月事时从来都不似寻常女子一样会腹痛,可那日为了帮慕淮退高热,于深秋身浸冷水,到底还是损了身子。
见容晞不语,慕淮心中愈发焦急,他隐隐嗅到,她身上泛着的清甜奶香中,竟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容晞略有些无力地倚靠着男人,刚要开口告诉他没事,慕淮却开始上下翻看她的身体。
他将她翻了个面,见其身后素白的寝衣上,果然染了血。
初时,她居间的衾褥上却然有落|红,却只是一小处。
现下这血,却是渲连成了大片。
看来还是伤到她了。
慕淮眉间愈沉,心中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