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钱,自是要早早攒到二百两,然后等着慕淮娶妻时,求她妻子将她放出宫去。
慕淮今日对她的态度依旧高高在上,稍有些恶劣。
他虽然发现了她的真实容貌,却也并未转变态度。
容晞在心中祈祷,希望慕淮和她继续保持着单纯的主仆关系。
今夜的荒诞便在今夜止步,过了明夜,他应该不会再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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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霁华宫的宫门口一早便传来了宫女尖锐的惊叫声,惹得周遭路过的宫人都被瘆得打了个激灵。
原来,霁华宫门前的青石板地处,竟是停了具太监的尸身。
那太监死相凄惨,眼仍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阴森模样。
李贵妃自是被惊动,还未来得及细细梳妆打扮,只简单绾了个发髻,插了个凤头簪便匆忙出了宫殿。
见到那太监的尸身时,李贵妃眉间一戾。
昨日宴毕,她便对庄帝主动提起,不如去偏殿瞧瞧四皇子慕淮如何了。
庄帝最心疼这个儿子,自是应了李贵妃的提议,携着皇后以及慕涛的生母德妃一同去了偏殿。
可谁知到了偏殿时,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李贵妃见此神色微变,她本想让庄帝看见慕淮同那太监厮混的模样,可现下这偏殿不仅没有慕淮,那小太监也不知所踪了。
庄帝起了疑,不禁问李贵妃:“你今日怎么对四皇子的事这般上心?”
李贵妃脸上悻悻,却终是故作端淑地对庄帝道:“四皇子的生母离世得早,臣妾和皇后娘娘对他自是要给外上心些。”
皇后在一侧听见李贵妃这么回庄帝,不做任何言语,却暗暗噙了丝冷笑。
庄帝一听她提起了贤妃,终于没有再多过问。
这时令正逢慕芊要去翰林院治学,她这几日一直以手伤避着不去,李贵妃察觉了她的小心思,昨夜便威胁慕芊,让她继续早起去翰林院听夫子授课。
慕芊原本神色恹恹地出了殿,可见到宫门那太监的尸身后,也着实下了一跳。
宫里几乎每日都要死人,慕芊被李贵妃保护的很好,没怎么见过下人的尸体。
这太监的死相又狰狞,慕芊吓得赶紧躲在了李贵妃的身后。
恰时,慕淮和其侍卫从霁华宫门前经行。
见到李贵妃一行人时,慕淮停住了轮椅。
他若想去翰林院,经过霁华宫是绕远,容晞一直跟在他的身侧,见到地上那太监的尸身后,心中大致有了数。
那春|药,应是李贵妃给慕淮下的。
慕芊看见慕淮后,心中也明白了些什么,可她惯是个没脑子的,立即便冲着慕淮喊道:“衢云宫去往翰林院本不需要经过我母妃的寝宫,你今日故意走这条道,这太监又与你有积怨,定是你害死的他!”
李贵妃听后,侧首剜了慕芊一眼。
慕芊虽然不解李贵妃此举的用意,却还是噤住了声。
李贵妃眸色不明地看向了慕淮。
见他神情桀骜不羁,正似在看戏般用那双凌厉的墨眸瞥着她们母女二人。
慕淮噙着冷笑,道:“为何要杀他,贵妃娘娘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李贵妃现下没心思去同慕淮讲话,只冷着声音唤人将这太监的尸体抬走。
慕淮微挑一眉,眸中含着几分不驯,又道:“抬走他的尸体有什么用,晚了。”
李贵妃刚要开口驳斥慕淮,就见庄帝身侧近侍的大太监至此,对她恭敬道:“娘娘,皇上请您在朝后去乾元殿一趟。”
乾元殿是庄帝的寝殿,也是平素庄帝批折子理政的地方。
李贵妃的美目觑向了慕淮,对那大太监道:“本宫知道了,待皇上下朝后,本宫便去乾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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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巳时时分,满朝文武从嘉政殿下朝后,李贵妃已穿戴整齐,至了庄帝所在的乾元殿。
殿中焚着悠扬的龙涎香,内里装潢尽显天家贵气,庄帝一身黯红冕服,头戴通天长冠,正负手站在书案旁。
李贵妃调整了下面部神情,看着身姿挺拔如松的庄帝,不禁想起初见他时,与她在闺中想象的皇帝陛下完全不同。
庄帝慕桢眉眼清隽,性情温方,不似印象里的君主总有着令人生畏的迫人气场。
温润如玉的俊美男子,总会使闺中少女心动。
庄帝大了李贵妃将近二十岁,现下已是知天命的年岁,虽然容颜渐衰,但这么些年沉淀下来的气质,依旧让人觉得风华无度。
李贵妃出身高贵,在闺中便骄纵跋扈,她从未想过为人妾侍。
可成为庄帝妃子的那日,却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日。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李贵妃恭敬道。
语毕许久,庄帝都没有唤她起身。
李贵妃静跪了许久,殿中静得可怕,耳侧只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呼吸声。
“哐当——”一声。
青玉长颈酒壶应声坠地,酒液沿着碎瓷散了一地。
李贵妃鼻尖溢满了醇美的酒香,心跳得也是愈快。
庄帝是个很少发火的人,对待宫女太监也一贯温厚,今日却在她面前怒而掷器……
“陛下……”
“朕问你,昨日宴上,你往四皇子的酒里下什么了?”
李贵妃紧紧地抿着唇,她敢做便敢认,原也不怕被人察出来。
她只想让慕淮的名声再毁一毁,毁到与那个位置再不相干即可。
她最恨的是,到现在庄帝还妄想着那人的腿疾能好,还想着将那位置留个贤妃的孽种。
李贵妃眼里的惧意渐失,暗暗咬着牙,并不言语。
庄帝凝目,又道:“朕只要将昨日经手过那菊花酒的宫人严刑逼供,便能查出一切。”
“是,臣妾在他酒里下了合欢散……”
话刚毕,庄帝便扬手箍了李贵妃巴掌。
“你…你个毒妇……”
李贵妃侧身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随着痛感的加剧,她心里对慕桢最后的那些情愫也在慢慢消融。
他的做法,属实让人心寒。
就好像只有慕淮才是他的亲子一样。
他的济儿又何尝不是他的亲骨肉呢。
庄帝冷睇着李贵妃,扬声便命道:“宣旨,将李贵妃贬为修容,禁足霁华宫。没朕的旨意,不许离开霁华宫半步!”
李贵妃听后难以置信,庄帝竟是将她的位份连降了六级。
接旨的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庄帝道:“皇上…枢密史大人李瑞和都护将军尹诚在殿外求见,皇上可要宣他们进殿?”
李贵妃听见了父亲的名字,心绪稍平复了些。
有父亲在,慕桢还动不得她的位份。
庄帝冷冷地看向了李贵妃,沉声道:“退下。”
李贵妃微抬精致蛾眉,起身后对庄帝行了一礼,便抚着微散的鬓发,从后殿回了霁华宫。
接旨太监瞧着李贵妃略带得意的背影,又问庄帝:“那这圣旨…皇上还宣吗?”
庄帝睨着接旨太监,不做言语。
接旨太监心中了然,李贵妃的位份,保住了。
李瑞和尹诚进殿后,慕淮刚下学,庄帝也宣了他在这时去乾元殿。
容晞随慕淮至此后,却被告知要在外等候。
既是与枢密使李瑞谈事,容晞心中已有了猜想,大齐不久怕是又有战事。
中原疆土被五国分割。
大齐位于中原腹地,是疆域最大的国家。
其余四国还包括地处北方,疆域仅次于大齐的燕国、吐蕃诸部归一后的鹘国、与燕国接壤位于其东北的邺国、和割据中原南部一角的小国缙国。
先皇成帝生前曾有吞并缙国的野心,但在首次伐缙的途中,成帝之妻妼贞皇后便被太医告知活不过三日,成帝本也是个开天辟地的一代君王,却终是为了美人,舍了江山。
为了看弥留之际的妻子最后一眼,成帝毅然撤军反齐。
这轶事放现在还被百姓津津乐道,任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竟是个情种。
而她父亲因着未督造好妼贞皇后的陵墓,被流了放,也是有缘由的。
毕竟,这妼贞皇后是先帝的挚爱。
容晞想起父亲时,见今日这日头属实打头,前阵子冷,这阵子又热,真是应了民间那句秋老虎的俗语。
煦日打在慕淮的身上,晃了他的双目,他不禁蹙起了眉。
容晞环顾着四周,低声询问慕淮道:“殿下是要先回宫歇息,还是要在殿外等皇上谈完事?”
慕淮拧眉,对侍从道:“那有颗古柏,推我到那树下。”
侍从应是后,便推着慕淮到了那处。
容晞不敢问慕淮装瘸的缘由,只尽好自己的本分,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古柏枝头上的叶子早已变得枯黄,偶有两三落在了慕淮的身上,容晞见状便小心地为慕淮拾起。
慕淮这时垂目,看向了容晞的纤细手腕。
每个手腕上都有着青紫和淤痕。
再一看她的侧颈,也晕着几道淡红。
容晞丝毫未察觉出,慕淮看她的眼神已带着几分暧.昧。
待她为慕淮理好衣物后,只见他微微勾了勾食指。
容晞会出了慕淮的心思,他这是有话要单独对她讲。
便俯身,恭敬地准备倾听。
慕淮墨眸蕴了几分玩味的笑意,随即薄唇附于她耳侧,低声命道:“今夜到我寝殿伺候。”
见容晞无甚反映,只点了点头,慕淮抿唇,又添了一句:“把脸洗干净,头发披着不许绾髻,着亵衣来我殿里。”
第13章 眼泪做的
慕淮存的心思,昭然若揭。
容晞听罢,只觉软耳泛痒,不由得微缩着颈脖,在慕淮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双颊渐渐蔓上了绯红。
“……奴婢记下了。”
她手里捏着枯黄的柏叶,微抿着唇又站在了原处,心中思虑着日后该如何处事。
慕淮则唇角微漾,视线不经意地看向了乾元殿的红柱。
庄帝与李瑞、尹诚议事的时间不长,不经时,二人便从殿中走出。
李瑞一身紫绯公服,他征战多年,虽已上了岁数,眉目间仍存着一股英气。
尹诚较李瑞的官阶低了几级,年岁看着同慕淮相当,他着朱色公服,阔步跟在了李瑞的身后,身姿挺拔飒然,颇有英勇气概。
因着慕淮与尹诚有血缘关系,容貌便有相近之处。
譬如,二人都生了副高挺又精致的悬鼻,也都有双深邃英隽的眼。
尹诚虽是个武将,给人的感觉要清朗许多,一看便知,这位青年将军是个性子极其开朗的。
而慕淮的容貌较之尹诚更出色,可眉宇却不疏朗,总隐隐透着阴戾,让人生畏。
按说,慕淮现下虽未被封王,但到底也是皇嗣,纵是李瑞官位再高,却也只是个臣子,见到慕淮理应向其恭敬揖礼。
但容晞见他经过慕淮时,步子迈得是风风火火,只用豹眼冷瞥了慕淮一眼。
这般作态,丝毫都不将当朝四皇子放在眼中。
尹诚则眼蕴笑意地朝慕淮施了一礼。
慕淮未发一言,单向尹诚淡哂。
因着大臣在下朝后不宜在禁宫久留,李瑞和尹诚很快便从宫城至北的长廊折返回府。
秋风阵阵,烟空天清。
庄帝身侧的太监引着慕淮进了乾元殿,他亲自为慕淮推着轮椅,态度十分恭敬。
甫一进殿内,慕淮便嗅闻到了残酒气味。
隐约间,还能闻到丝缕的血腥气。
庄帝面色不大好,惨白中透着暗灰,正端坐于檀木条案前。
慕淮坐于轮椅,向庄帝问安,他用余光瞧见了条案上的绢布,上面隐隐有着血渍。
庄帝应是又咳血了。
慕淮刚要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庄帝却惨然一笑,对慕淮温和道:“按那道士所说,你双腿的蛊毒至年底时便能全解,到时你便再不用受这蛊毒带来的病苦。属于你的位置,朕一定会力保你拿到。”
贤妃去世后,慕淮双腿便中了一种奇怪的蛊毒。
庄帝遍寻良医都不得救治之方,后来听闻玉清观一个得道的高人可治疑难怪病,便悄悄寻了那人入宫,为慕淮看病。
那高人初见少年慕淮时,眼神便颇为幽深。
他观慕淮年岁尚小,却有帝王之相,但眉眼却透着阴煞的戾气。这样的人若成了君主,保不齐便会成为凶残不仁的暴君。
先帝慕祐刚结束前朝的混乱局面,他并不希望这样的太平局面毁在慕淮的手中,又变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慕淮这样的性情,若往好了发展,便是杀伐果决、雄才大略的霸主。
若再被庄帝慕桢如此骄纵,很难不会成为祸国殃民的一代昏君。
得道高人厘清了利害关系,虽然那时便有能为慕淮解蛊的法子,却对庄帝说,这蛊需到他二十一岁那年才能完全被解。
但每年中,会有个几月的时间,慕淮的腿可以像常人一样,自如行走。
如此,得道高人便希望慕淮得以磨砺心性,抑一抑他骨子里那残暴狠戾的性情。
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虽然中了这稀奇又折磨人的蛊毒,但庄帝却也存着庆幸。这些年若不是慕淮一直被外人认为双腿有疾,李贵妃和李瑞只会更忌惮他。
慕淮便趁着双腿暂被解蛊的时候,在宫禁时分拿着庄帝特许的令牌出宫,同尹诚于夜半时分练骑射之功,再于次日清晨折返禁城,更换个衣物后再去翰林院治学。
慕淮这么些年虽然一直被蛊毒折磨着,却丝毫都没降低对自己的要求,他如今年岁刚刚及冠,文韬武略皆是样样精通,有着帝王的一切特质。
只是,那高人的心愿却未实现。
他的性情并未因被蛊毒所困而变得平和,依旧是那副乖戾无常的性情,处事既狠绝又极端。
庄帝适才之言,傻子都能听明白。
这天下至尊之位,他要传给慕淮。
可慕淮听庄帝的语气,却大有时不利兮的苍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