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容晞耳尖如滴血般红,他猜她现在一定害怕极了,是他不知轻重害她至此。
他性子一贯倨傲,却是头一回对女人感到愧疚。
他声音透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故作镇定地在容晞耳侧低哄道:“莫怕,我会唤宫里最好的太医为你治病…开最好的药来给你治……如若治不好也不用怕…我衢云宫不缺伺候的下人,如若真治不好就闲养你一辈子……”
见容晞仍未回话,慕淮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他心中的恐慌骤然加剧,又添了句:“不仅养你,你要多少月俸我都许你。”
语毕,容晞心中滋味难言,用纤手轻轻地推了推他。
“来人。”
慕淮这时扬声,要唤侍从去请太医,容晞将手覆在他的腕上,半晌终于开口,艰涩地唤住了他:“殿下……”
来的侍从已然站在寝殿外的飞罩处,静等着慕淮的命令,他隐隐听见殿中有女人讲话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极为耳熟,娇娇软软,又柔又嗲,应是慕淮身侧近侍的容姑姑。
那侍从立即垂首,他想起昨日为慕淮在殿外守夜时,也听见了容姑姑的声音。
只是昨夜那声,却是媚极的哭吟。
那侍卫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慕淮的寝殿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哭声?
但现下,他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看来那容姑姑是与殿下……
思及,侍从的脸也蔓上了红意。
——“有什么事等太医来了再说。”慕淮道。
他将容晞的手从自己的腕部移下,刚要撑着身子坐在床侧轮椅上。
容晞这时酡红着双颊,咬唇低声问他:“殿下知不知道…女子与男子不同,每月…是会来月事的……”
第15章 吻我(二更)
听罢容晞之语,慕淮一时语滞。
他倏地想起,女人好像是有这么个麻烦事,便清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容晞:“这玩意…有这么难受吗?”
容晞连连点头,细声细气地同慕淮解释道:“奴婢…奴婢之前原是没这个毛病的,但自那日浸冷水为殿下退高热后…奴婢再逢上这种日子,怕是都会难受了。”
她不准备同慕淮客气,总得让这煞主对她有些怜意,万一日后慕淮对她有了杀心,万望他能想起这事,好饶她一命。
慕淮听罢眸色深晦了些许,待撑着身子坐在轮椅后,还是命那侍从去了请太医。
侍从还未离室时,容晞唤住了他,见慕淮不解,便对其小声解释道:“奴婢这是妇人毛病…不太方便让太医来看……还望殿下准允奴婢,让奴婢一会子去尚药局寻个认识的医女,让她帮奴婢开几个调理的方子便好。”
慕淮微挑一眉,知晓容晞想先掩好容貌再见外人,便道:“何必自己亲自去,那医女姓甚名甚?我让侍卫把她叫到宫里来。”
容晞咬唇,应下了慕淮的要求。
她认识的宫女名唤叶云岚,是与她同一批进宫的医女,云岚父亲是个医术高超的江湖游医,后来在汴京落户开了家小医馆。
云岚同她一样,母亲死的早,父亲也另娶了她人。
只是她的父亲不如容炳一样,待续了弦后就渐渐冷待了云岚,继母对她也总是阴阳怪气。
云岚不欲再在这个家中生活,便想法子入了宫。
她对医术钻研得很深,但是性子却怯懦了些,云岚那时总是被同室的宫女欺辱排挤,时常吃不到晚饭。
容晞觉她可怜,加上自己食量又小,便经常特意将自己的晚饭剩下一半,分给云岚吃。
刚进宫的小宫女活得不易,一要学习大量的规矩,二是自此心中就要明白为奴为婢的该怎么做。
二人经历相仿,年岁相近,便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友谊来,这几年虽不在一处做事,也是互相照料着对方。
容晞的腹痛稍好了些,待洗漱易容后,叶云岚提着红木药箱,略带怯意的被衢云宫的小太监引着进了容晞的居间。
叶云岚现下的身份已不是普通的医女,因着能力出众被提成了尚药局的司医。
她穿了身圆领窄袖的绛紫宫衣,领缘纹绣了折枝小葵,头戴缀以团珠结的乌纱帽①,看着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因着慕淮煞名在外,容晞能觉出云岚很紧张,甚至有些害怕。
待云岚替她诊完脉后,容晞小声在她耳侧道:“放心,四皇子不在这儿,你别紧张。”
云岚听罢,长舒了口气。
她打量了圈容晞住的居间,随后回道:“你这身子怎么回事,比之前虚寒了不少。”
见容晞抿唇未语,云岚无奈,又道:“我回去后给你开个方子,切莫再着凉了,我们身为下人,可不敢比主子的身子还要娇弱。”
容晞点了点头。
叶云岚又环顾了下四周,半晌后从衣袖中掏出了个精致的扁形玉盒,并将其递与了容晞。
容晞接过后,倏地将身子坐直,低声问向叶云岚:“这桃花香泽,有问题?”
俞昭容有孕时,容晞曾想让叶云岚帮着照拂俞昭容的身子,但俞昭容嫌叶云岚资历浅,她只想让太医院那位杏林高手在孕期帮她稳胎。
容晞只得做罢,她不懂药理,每每那太医开了方子后,她还是会找叶云岚过目,确保这方子没问题后,才敢给俞昭容抓药。
按说俞昭容孕期饮下的所有药,都是没问题的。
待俞昭容因小产去了后,容晞实在想不清到底是哪处出了差错,便将俞昭容平日常用之物收好,偷偷交给了叶云岚。
只是自跟了慕淮后,她一直没腾出时当去见叶云岚,正巧她今日为她看病,便带来了她想听的消息。
叶云岚道:“这桃花香泽,本身是无毒的,但这一小盒中的桃花成分却被加了数十倍的量…桃花汁液用多了,会使身子虚寒。我记得你同我说过,那俞昭容最喜欢在沐浴时用这桃花香泽盥发,而且会将香泽从发根处一直涂抹到发梢,这浸润肌理许久……怎会不伤身子呢?”
容晞听罢心中一凛。
俞昭容离不开这桃花香泽,而她孕期用的这批香泽,却是皇后赏的。
叶云岚见容晞神色微变,便又劝谏她道:“你也别太自责,我也是琢磨了许久才发现这盒香泽的异样,寻常的太医是查不出来的,宫中贵主的心思一向诡谲……昭容的孩子没护住,不怪你。”
容晞颦着眉,按说皇后无子,这些年身子不大好,后宫之事多由李贵妃和德妃帮扶协理。
她不像是会陷害人,喜好参与争端的阴毒女子。
容晞心思沉重了几分,却也没忘最重要的事。
她倏地握住了叶云岚的手,语气恳切道:“云岚,这宫里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
叶云岚失笑:“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容晞摇首,又道:“不是这件事。”
叶云岚不解:“那是何事?”
容晞咬了咬唇,还是耐着那颗万分羞愧的心,对叶云岚道:“你回去后,能不能帮我开几方避子药?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叶云岚的脸登时一白,她惊诧地问:“你…你要这个……”
容晞望着叶云岚的眼,点了点头。
叶云岚心中已然有了数,宫女被皇子收用,或者被皇帝宠幸的事并不少见。
可她没想到,容晞跟的那主子,竟是性情暴戾的四皇子。
叶云岚稳了稳呼吸,沉默半晌后,终于回道:“好……那我帮你调和调和药性,尽量帮你开几副不那么性寒的药来,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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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岚走后,容晞只觉被各种思绪纷扰,身子是异常疲乏,便在居室长憩到了申时三刻。
苏醒后,她觉得腹痛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微有坠痛,但不再似之前那般疼得连呼吸都难。
这几个时辰也没人来扰她,慕淮应是良心发现,也没唤她来伺候,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小太监这时敲门,问:“容姑姑起身了吗,小的将叶司医替你开的药抓来了,殿下命人将其熬好,让姑娘醒后饮下。”
容晞唤太监进室,捏着鼻子将苦药饮下后,见天色将暮,也不敢再多歇息,便准备伺候慕淮用晚食。
甫一出室,紫瑞殿的钟楼便响起了彻音,暮鼓之声悠远。
汴京天际的熹光嵌入了云霞之中,熠熠生辉。
容晞见慕淮在阙楼处赏着落日,便小心地拾阶而上,往慕淮的身侧走。
慕淮单手扶着轮椅的把手,侧颜立体精致,他微微垂眸,浓长的鸦睫在俊美无俦的脸上落了影。
苍鹰盘旋,唳鸣之声惊空遏云。
慕淮这时侧首,看向了容晞。
他轻声道:“过来。”
容晞有一瞬的恍惚,竟然觉得眼前的慕淮,有些温和。
她慢步走至了慕淮的身侧,他又道:“坐下。”
容晞一怔,没敢动作,这身后可站着侍卫呢。
慕淮声音并无不耐,又道:“坐下,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容晞只得硬着头皮,在身后侍卫们愈瞪愈大的惊诧众目中,坐在了慕淮的腿上。
慕淮环住了她的腰身,垂首看向她时,略有些笨拙地将手置在了她的小腹处,似是在替她捂着。
他深邃的眼在熹光中,呈现出澄澈的琥珀色。
那一瞬,容晞呼吸微滞。
只觉自己的那颗心,怦怦直跳个不停。
可她清楚,这种感觉,绝不是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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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嬗变,转瞬间,汴京便入了冬。
今日容晞的心里有些紧张,可她也不知为何紧张,明明不该是她紧张的。
慕淮几日前,双腿又恢复了过来,今晨一早,他决定不再坐轮椅,而且也不准备去翰林院治学。
而是,要去嘉政殿。
庄帝昨夜赐了慕淮上朝用的朝服,今日他便头戴玄缨远游冠,外着绯绫绛纱朝服,瞧着龙章凤表,眉目矜然。
容晞原本好端端地垫脚,为男人理着衣物。
慕淮昨夜没休息好,现下有些困倦,便闭目垂首,与容晞额头相抵。
二人呼吸相织,容晞双颊蔓上了绯红,小声道:“殿下…您这样…奴婢会弄不好的。”
慕淮这时睁目,直起身子来打量了容晞一番,问道:“你身量…是不是也高了些?”
这话带个也字的缘由容晞再清楚不过,昨夜慕淮便说,她有的地方捏起来终于丰腴了些,还难得露出了欣喜之色,说终于把她喂胖了些。
容晞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侍卫推着轮椅进室,恭敬地问向慕淮:“殿下,这轮椅该放于何处?”
慕淮面上笑意渐敛,不复适才同容晞独处时的轻松。
他冷声命道:“放把火,烧了。”
侍卫应是后,容晞的脸却变得愈红。
她不禁想起昨夜,二人共挤于那轮椅的一小隅地方。
慕淮仰视着她,语气带着蛊惑,命道:“吻我。”
思及,容晞不敢再往下回忆。
只暗暗庆幸,这轮椅被烧了甚好。
第16章 粗野
积北之风凛然若刮骨割肉刀,正红的宫墙前日刚被涂了漆,瞧着格外新簇。
慕淮这日并未带任何侍从,只携了容晞往东华门处走,这一路上,容晞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发觉这衢云宫果然离嘉政大殿极近。
经行过的宫女太监们见到慕淮竟然未坐轮椅,而是正步履稳健行走在青石板地,边恭敬地冲他施礼,边流露出又惊又骇的神情。
像是见了鬼一样。
但这宫里的诡异事向来不少,也没人敢多讨论。
白玉栏杆均精刻着盘龙,矗立成排自为基座,围绕着那重檐庑殿、壮观恢宏的嘉政殿,让人深感天家威严。
上朝的臣子们拾阶而上,连低声交谈都要万分小心,因为在嘉政殿外的广场上说句话,便有回音响彻。
惟有略有些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慕淮看向了远方,见嘉政殿不远的横门处,李瑞正挽缰勒马,不由得觑了觑目。
旁的臣子皆需从宣华门处步行进殿,李瑞有特权,可骑马进宫。
容晞知晓自己不宜再跟着慕淮,便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东华门处止住了步。
齐国皇子到年岁时,便要开始听政。
庄帝在世的儿子有三,年纪也是相近,慕淮腿好之后,便都要开始同大臣一样上朝。
齐国与缙国的矛盾愈深,先前几月两国在边境接壤处小有交锋,皆在试探对方的底线,如今攻伐缙国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吞并缙国,是先帝慕祐的夙愿。
慕淮心知肚明,他母妃出身不高,若想登上那个位置,光凭庄帝的宠爱不够。
文功、武治每样都不可或缺。
李瑞凭何嚣张,原也是征战无数,拿命换来的,他虽看着矍铄英勇,但身上也是战伤无数。
出征前,慕淮主动请缨,庄帝虽不舍慕淮亲自上战场,却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封了慕淮为龙镶将军。
李瑞在朝堂上却直抒了不屑和鄙夷,言慕淮毫无经验,从未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一个腿疾刚好的皇子,别再因愚勇贻误战机。
尹诚却向庄帝力保慕淮可担得此军衔,说如若这次慕淮不出征,哪里来得历练机会?
李瑞早就看尹诚不顺眼,只是在军中,至少有十万的兵士只听尹诚的号令,这才不敢动他。
便对庄帝和慕淮道:“既然殿下偏要出征,那不如便携两万兵士做为支援的后军,托运粮草如何?”
庄帝看向慕淮,问道:“芝衍,你觉得李将军的提议如何?”
李瑞让他押运粮草,原就是不想让他冲锋上前,慕淮知晓他的心思,面色却是平静异常。
慕淮神色笃然地看向庄帝,回道:“儿臣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