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很小,满殿的宫人却都听见了。
太子要命太子妃吃下这碗澄沙圆子,太子妃非但不吃,竟还如此恃宠生骄。
他们怕慕淮做怒,皆都小心地屏住了呼吸,等着太子斥责太子妃。
可谁知,太子面上虽略有薄怒,嗓音还算沉静,他又问:“你吃不吃?”
容晞仍别着脸,甜柔的嗓音稍带着嗔意,回道:“…那夫君喂妾身…妾身就吃…”
慕淮听罢,也冷哼了一声。
他阴着脸,恨恨地端起了那碗澄沙圆子,用勺舀了几个,动作略有些强硬的往女人嘴里送去。
一旁宫人用余光瞧着,惊得瞠目结舌。
容晞这才低首,听话地咬下了瓷勺。
慕淮的眼神含愠,她却能从中瞧出几分享受和愉悦。
她之前习过媚术,说这男子纵是再强势,也都有些受虐倾向。
女人总是听话乖顺也不好,男人终会觉得这样的女子无趣。
男人有时,喜欢女人娇蛮无赖,甚至喜欢女人在他面前作。
容晞嚼着甜蜜的圆子,抬眼悄悄看了眼慕淮的神色。
慕淮瞪了她一眼,容晞立即低下了脑袋。
心中却在想,慕淮这个强势霸道的男人也终是未能免俗。
她今早扣挠他胳膊时,他非但没做怒,反倒是有些兴奋。
今晨她犯娇耍横,这男人面上装得恼恨愤慨,而实际上,喂她的行动却是享受至极。
看来她日后得时常同慕淮,换换口味。
第51章 骐骥(二更)
盛夏之际, 汴京御街杨柳依依,桃李芳菲,灿烂如锦。
慕淮出行在外, 穿着的绀色斓衫上镶滚着瑞草和衔雁,腰间佩着容晞亲手所制的躞蹀,阔步走向华贵轩车处时, 引得周遭路过的妇人和少女纷纷侧目。
众人皆叹, 真是个芝兰玉树的清俊贵公子。
眉目矜然,俊美夺目, 就是气场有些过于摄人, 瞧着脾性不大好。
但位于高位的人大抵都是这种气质,众人正猜测他的身份时,他已然在轩车内坐定,命车夫驱驰前行。
旁人不知的是, 这轩车周遭其实还有穿着平常的侍从, 他们随时观察着周围的动向,暗暗保护着慕淮。
慕淮适才去了趟鞍辔院,现在要前往封丘大街去接身在军营的尹诚,准备同尹诚一同去趟骐骥院。
一行人至骐骥院后,左右马监已然在此恭迎, 待慕淮和尹诚从轩车处下来后, 慕淮便让那二马监带着他和尹诚去看看大齐今年所养的官马。
骐骥院的官马根据不同用途,会在身上用不易褪色的颜料分别写上左、右、千、上、永①等不同的字。
这样一来, 既标明了这些马是归谁所管, 用于何处,又方便骐骥院的马监管理。
左马监牵来了一匹枣红骏马,对慕淮恭敬道:“殿下, 这匹便是今年最膘肥体壮的骏马,原也是从鹘国那处引进的马种,在齐国水土养大。”
慕淮与尹诚对视了一下,随后走到那马的身前,他蹙眉打量了马一番,还是觉得这马的品貌一般,不算是最好的宝驹。
马为甲兵之本,国之大用②。
前世他攻伐缙国和邺国时,那二国都地处偏南,离大齐并不远。
直到他动了伐燕的念头,才在战事中因着马匹的不良吃了大亏,那时他才意识道重肃大齐马政的重要性。
今日他看骐骥院的这些官马,一个比一个清瘦,又都无甚精神,瞧着蔫头八脑的。
都不用说打仗,让这些马跑个几十里都困难。
大齐现在步兵偏多,骑兵之数甚少,军中只有将领或军衔不低的兵士才能配备马匹。
尹诚见慕淮面色发阴,劝慰道:“齐境不如鹘国或燕国,有自己的草原,北方确实比南方更适合养马,那儿青草肥美,又有丰盛的水源,马亦能在草原驰骋,自是更加膘肥体壮。反正殿下也要从鹘国那处买马,不如放宽心绪。诸国各有不同的盛产之物,我大齐有的宝物,自是要比鹘国多。“
慕淮蹙眉凝目听着尹诚的劝诫,低声回道:“嗯,说得有理。”
随后骑上了马背,待利落地挽起缰绳后,他略有些愤恨地用鞭抽了下马背。
马都不行,还怎么同人打仗?
心中这么想着,慕淮已勒马在马场疾驰了数圈,身姿英武又飒爽。
骏马微嘶,他狠狠勒马,那枣红大马前蹄顿扬。
待铁蹄再度重重落地后,慕淮挽缰,回想着适才尹诚之语。
就算这次他买了鹘国的幼马,如若没有适合马生长的地方,这马还是不能变成良马。
骐骥院虽有占地不小的马场,但是终归不是最适合马匹生长的地方。
但是从鹘国买小马驹确实是明智的。
大齐本土的官马再怎么生,都是品质不佳的劣种。
鹘国的马种起码血统纯正,一出生就要比大齐本土的马多些优势。
慕淮再度挥鞭,低呵道:“驾。”
枣红骏马再度驱驰起来,慕淮的余光瞥着向后急退的景色,暗想,待从鹘国买完马后,这骐骥院也该被挪个地方了。
******
鹘国大营。
夏季草原广袤无垠,天际湛蓝,流云似锦。
金雕发出阵阵唳鸣,遨游驰骋于天际。
拓跋虞着瑞紫窄袍,腰束犀玉带,脚上踩着獐皮缝靴,少年仰首看着天上盘旋的金雕,身姿劲瘦颀长。
他束着鹘国贵族少年常见的发样,墨发半散着,棕色的瞳孔在煦阳的照射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
拓跋虞单伸一臂,亦拿起脖上挂的骨哨吹响,那金雕很快便停在了他有力的臂膀上。
金雕的眼睛很锐利,但拓跋虞的眼神比这金雕的眼还要锐利,甚至多了几分存着血性的狠色。
他将皮制的眼罩盖在了金雕的脑袋上,让它只露出了喙部。
金雕是一种野性很大的猛禽,如若不将它的眼睛蒙上,很容易就会突发凶性,伤到别人。
这只金雕是罗鹭可汗刚收养他时,送给他的礼物,它还是只幼鸟时,便跟着他了。
这金雕是他亲手养大的。
他引以为傲的金雕是可以猎狼的,曾有数十匹恶狼均都惨死在这金雕从半空猛落的利爪之下。
这时,罗鹭可汗帐内的奴仆寻到了拓跋虞,恭敬道:“世子,可汗在寻您。”
拓跋虞淡淡颔首,带着那金雕入了帐。
帐中,罗鹭可汗正同一娇俏的鹘国少女亲热着,拓跋虞忙避开了视线。
罗鹭可汗适才还带着笑意的面孔骤沉,对怀中的少女道:“先下去。”
少女的衣衫不大整洁,立即怯声应是,将身子裹得紧紧的,仓皇而逃。
拓跋虞择了帐中的矮案处席地而坐,奴仆立即送上了用漆器装的生肉,上面亦有把匕首。
拓跋虞执起那把匕首,边割着血淋淋的生肉,边将其喂向那蒙眼金雕的喙部。
罗鹭可汗这时问道:“齐国要同我鹘国买马,大齐太子亦要在金明池旁大婚,此番大君的次子和幼女也要跟着一并去。听闻那太子妃姓容,跟你之前的中原姓氏是一个。你不是一直想寻你在中原的阿姊吗?那齐国太子妃原本好像也是个罪臣之女,该不会就是你阿姊罢?”
拓跋虞容色淡淡,道:“儿,不知。”
嘴上虽这么回着罗鹭可汗,心中却确定了,那大齐太子妃就是他姐姐容晞。
拓跋虞几月后被慕淮赶出齐境前,讶于那人能识出他的身份,回鹘国后亦派人暗暗查过,竟是没想到他姐姐跟着的男人竟是大齐太子。
他一想起那夜,姐姐自称奴婢,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又下跪又磕头,便心中愤恨。
这么些年,他能在这异国活下去,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奶娃娃,变成了如今的可汗世子,其中受的种种磨难,常人是想象不到的。
为了生存,他也曾像畜生般,茹毛饮血过。
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个信念。
他想寻到姐姐容晞,然后再不同她分开。
他一定要成为强大的男人,护好自己的姐姐。
拓跋虞知道,容炳和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祖母都已离世。
在这世上,除了视他为亲子的罗鹭可汗,他只剩容晞一个亲人了。
他原来的名字叫容晖,是大齐太常寺卿容炳的庶子。
亲生父亲容炳对他不宠爱,甚至有意疏离,亲生母亲那时亦因着容炳的缘故,不敢过多疼爱他。
祖母身子不好,时常缠绵病榻。
惟姐姐容晞对他最好,拓跋虞亦是与容晞相处的时间最长。
在拓跋虞心里,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便是姐姐容晞。
拓跋虞犹记得,他那时因顽劣而被容炳责打,他的娘亲不敢站出来保护他,而姐姐容晞却不顾父亲手中挥舞的鞭子,挡护在他身前,替他捱过了责打。
那时祖母就常提姐姐嫁人的事,他一想到姐姐要嫁人,心中就极不爽利。
拓跋虞不喜欢别的男人靠近容晞,甚至连容晞的贴身丫鬟跟她亲近些,他都要故意哭嚎,以此来吸引容晞的注意。
他那时也就五六岁,但一想到容晞几年后会嫁给别的男人,他心中既有失落,亦有嫉恨。
若是姐姐不嫁人就好了,就这样一辈子,只宠他一人。
拓跋虞把玩着匕首,却在不知不觉中,划破了自己的食指。
鲜血汩汩而出,那金雕亦是嗅闻到了主人身上的血腥气,倏地振翅,变得有些兴奋。
拓跋虞无视自己的伤口,眸色稍狠,低声对那金雕道:“嘘。”
金雕立即停止了振翅。
拓跋虞这时对罗鹭可汗道:“阿耶,儿亦想这次随鹘国商队入齐。”
这番入齐,无论用什么法子,他都要将姐姐抢回来。
第52章 矫情
容晞上次同慕淮小小地作的那一下,虽然让男人很是受用,但容晞也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
做什么都不能做的太过。
偶尔调剂下口味可以, 但若总是这么恃宠生骄,男人也会觉得心生厌烦。
容晞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娇柔体己,竭尽全力地将慕淮的饮食起居都伺候的舒心顺意。
自她归宫后, 因为慕淮太过宠惯她, 有时她会忘了慕淮原是个,性桀且极其残忍的人。
今晨, 慕淮一如平常一般, 陪着她在偏殿用早食。
容晞原本心无旁骛地饮着甜腻的赤豆粥,却隐约听见,殿外竟是传来了女子的哭嚎之声。
那哭声听着有些凄厉,甚至可谓是瘆人。
容晞刚要派丹香询问状况, 慕淮却制止住了她。
他用修长的手执起粥碗, 边亲自喂她饮粥,边淡淡道:“不用管,处置了一个宫女。你一会先不要出去,等宫人将她身子抬出去后,再出殿。”
容晞心中微慌, 随着那女子越来越低的哭声, 她的唇瓣也因被骇,跟着颤了起来。
她在心中猜着慕淮处置那宫女的缘由, 慕淮察觉出了她的心思, 又低声道:“那贱婢竟是受人贿赂,将东宫的消息往外递,孤怎能继续将这样的人留用?”
容晞听罢, 只得点了点头,做为对慕淮的回应。
她对此无话可说。
容晞猜,之前慕淮做皇子时,那几个宫女八成也是因着这个由头才被他处置的。
那叫碧梧的宫女被慕淮罚了六十个板子,侍从下手不敢留半分情面,重重的板子打下去,又逢盛夏,那宫女的背部没一会儿功夫便烂了。
小宫女年岁不大,身板子瘦弱,挨板子挨到五十几下时,便没气了。
然则,侍从清楚慕淮的狠厉作风,纵是知道那宫女已经没了气,还是将剩下的那几个板子打了下去。
慕淮这时负手从殿中走出,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那宫女的尸身,随后冷声命道:“将她抬出东宫,把地上的血也赶快处理了,别让太子妃瞧见。”
侍从恭敬应是。
待慕淮去嘉政殿上朝后,容晞一想起早上那事,还是心有余悸。
许是之前她也是做宫女的,今日听到那宫女的惨状,自是不自觉地就生出了同情之心。
她刚进衢云宫时,最怕的就是会如那宫女一样,被慕淮弄死,然后被横着身子抬出这华丽的宫殿。
比容晞更惊恐万分的,便是东宫的这些下人们。
连一贯处事沉稳的丹香从殿外回来后,身子都不由得抖了一抖。
所有宫人在得知那宫女惨死的消息后,俱都彻底断了将东宫诸事往外传的念头。
再度出宫,可得将嘴把得严严实实。
许是因为猜到了容晞心绪难平,是夜慕淮归东宫极早。
他下朝后,在政事堂中与严居胥商讨了几条先行的法令,因知道大齐三年后将有旱灾,其中的一条深得他心。
严居胥提出,朝廷应当鼓励地方兴修水利,如若各地没有修建的条件,那此项开支便由朝廷来出①。
朝廷用国库雇佣农民来修建水利设施,参与修建水利的农民亦可因此,被酌情减免上缴的税赋。
除了农田水利法,还有方田均税法。
严居胥建议从今年秋收开始,在大齐境内进行耕地清查,将不同地质水文的耕地划分成不同的级别,再按不同的等级来收取相应的税额②。
如此,可减轻大齐农民的赋税,亦有助大齐修养生息。
不过后面提出的,与整治汴京商界有关的法令,实行起来却有些困难。
慕淮清楚,汴京大多都是官商相护,如要变此之法,难免会触及太多的利益群体,亦会遭到多人反对。
庄帝处事保守,若在朝堂遇到官员反对,难免会摇摆不定。
慕淮思虑过甚,亦是坐了许久,觉得颈肩有些酸痛。
他蹙眉,想要无视身上这股难受的劲。
却觉自己的后颈处有些微凉,女人柔软的指肚已然覆了上来,正细心地帮他按摩着。
慕淮唇畔蕴了笑意,他阖上了双目,未发一言地享受着美人的服侍。
容晞挺着肚子,离他的圈椅尚有段距离。
她越与慕淮相处,越觉这位矜贵的大齐太子是个根本就没爱好的人。
沉溺公事只能算本分,治国理政亦不能算做,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