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看出了她的心思,面上无奈,道:“小骗子,那些鲜果不是给孤备的,是给慕娆备的罢?”
容晞眼神闪躲着,她避着男人愈发灼人的视线,扬声唤宫人将珐琅掐丝冰鉴中的鲜果端到了檀木小案上。
宫人们也端来了专给她吃的常温鲜果。
慕淮却没用这些,反倒是用长指捻着樱桃,往她嘴中送。
容晞不时掀眸观察着男人享受且愉悦的神情。
她有时怀疑,慕淮经常会将她当成是自己的一个玩宠,每每如现在这样喂她食物时,就跟主人喂养雀鸟似的,就喜欢看她嗷嗷待哺的模样。
慕淮眉目疏朗,看着怀中小娇莺微湿的小嘴不时地含上他的手指,那樱桃酡红的汁液亦在她唇角旁残存着。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将她精巧且白皙的下巴上的樱桃汁液吃进了肚子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当她肚子瘪回去时,该怎么吃她了。
慕淮的呼吸渐变得深重,他怕事态失控,不敢再多想下去。
便嗓音微哑地随意寻了个话题,问道:“孤适才进殿,观你身侧的大宫女好像哭了,怎么回事?”
容晞的舌齿之间还存着樱桃沁人的甜腻味道,她对慕淮解释道:“没什么,丹香虽做事稳重,亦有能力,却也只是个岁数尚小的小姑娘,适才只是流露了些女子心性罢了。”
慕淮又道:“因何而哭,总得有个缘由。”
容晞回想着适才的事,也在心中一直忖着,便如实答:“前阵子妾身寻的医女说会接生,想在生产那日去产房帮帮妾身,这之前,这医女说妾身体格瘦弱,怕生养困难。又说太医的药只是温厚,丹香便说了她几句。”
慕淮原本双目微垂,神情有些慵懒。
听到容晞说周荇主动请缨,要帮她接生这事后,神智恢复了清明,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妇人生子,往往都要在鬼门关处走上一遭。
为容晞接生之事,是大事。
万万不可疏忽半分。
慕淮一早便派人寻来了最有经验的稳婆,且让人查好了她们的底细,亦派人盯着这些稳婆的一举一动,为的就是保证容晞生子时万无一失。
母子一定都要平平安安。
他的晞儿怀胎八月,很是辛苦。
他不希望她生子时再遭罪。
慕淮低首亲了下容晞的额头,又低声问她:“那医女的底细,你可有查过?不管她清不清白,孤都不许她替你接生。”
容晞颔首,回道:“妾身也是这么想的,虽说那医女急于邀功,想留在妾身身侧做事,但让她接生一事,妾身是不放心的。”
慕淮隐约记起,容晞曾跟他提过,这个周氏医女是死去的叶云岚的好友。
他觉这事蹊跷,不禁锋眉微蹙:“孤记得你曾说过,那周氏医女是叶云岚的好友,既是叶云岚的好友,那你从前跟她相熟吗?”
容晞听罢,眉目亦微颦了起来。
她回道:“妾身对她的名字有印象,听云岚提过,却并不相熟,甚至之前都没见过她。”
话落,容晞回想起上次去尚药局的事,觉得周荇的出现太过巧合。
再结合着今日她的反常举动,容晞原本还有些微懵迷离的神情登时变得警觉了起来。
她恰时仰首,看向了慕淮。
慕淮亦垂目看向了怀中的她。
二人四目相对,虽默然无声,心中却想法一致。
慕淮想起容晞刚跟在他身侧,做宫女的日子,那时他肯留她做事,便是因为,他觉得这女人同他有种无形的默契。
她只消瞥一眼他淡淡的眼神,便能读懂他心中的想法。
慕淮伸指点了下女人柔软的眉心,轻声道:“放心,孤会寻人,替你查查那个周氏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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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汴京天际晴好。
拓跋虞这日准备出宫逛逛这繁华的汴京城,一是在宫中实在无趣,二也是想躲着烦人的拓跋玥。
但他心中最渴望的,还是想再见姐姐容晞一次。
拓跋虞知道,他所住的宫殿中,被慕淮安排了细作。
伺候他的太监和宫女全都是慕淮的眼线,他做什么都受限制。
夜半时分,他便同来齐的鹘国侍从换了衣物,想要去东宫外望望风。
虽说能顺利地溜出所住的宫殿,他亦会轻功,可攀岩走壁。
但他却是个不认路的。
尤其这雍熙禁城内的建筑大都长得一个样,夜又黑,拓跋虞每每都要在雍熙宫内绕上好几圈,却仍是找不到东宫到底在哪儿。
他不是没问过其他宫人东宫到底在哪儿,只是纵是那些下人告诉了他,亦领着他走到了离东宫极近的东华门处,到了夜晚他独自寻时,却仍是找不到。
拓跋虞因此心中郁郁。
待他在雍熙宫内寻慕淮的住处寻上好几圈后,天都快亮了。
连着好几日,他只能一无所获地回到自己住的宫殿。
侍从问他缘由,他还没法解释。
总不能跟他们说自己不认路罢。
今日他想出宫,宫人告诉他,可从宣华门出宫,亦可在雍熙宫最北的长宁门处出宫。
拓跋虞想独自出行,并未带任何侍从,所以他现下,又因迷路被困在了御花园处。
与此同时,慕娆心事重重地同女使走在宫道上,她刚从德妃的皎月宫出来,还见到了庄帝。
庄帝态度和蔼,对她很关切。
但她今日入宫,并不是她想来的,而是慕淮的细作给她递了消息,让她来的。
那细作说,如若她看见了拓跋虞,便要按照慕淮下达的指示行事。
慕娆自是猜不出当朝太子那些诡谲的心思。
她为容晞做事,是心甘情愿。
可为慕淮做事,却是惧怕居多,迫不得已。
不用想也知道,慕淮定不会让她做什么好事。
慕娆在心中猜测着缘由。
她多少有所听闻,说在秦州时,鹘国世子与齐国太子因着茶马比价的事发生了争执。
慕淮性情强势,眼中揉不得沙子,且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慕娆想,他或许是看拓跋虞不顺眼,想寻机教训他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拓跋虞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慕淮比他大了不少,当朝太子的心眼不会小到要跟个孩子计较罢?
慕娆恰时见到了面色发阴,独自行走在宫道处的拓跋虞。
她身侧也走过了一排持刀侍从,其中一侍从看了她一眼,慕娆认得那人的长相,知他是慕淮的人。
慕娆无奈,知道自己身侧有慕淮的眼线,她现在就得按照指示行动了。
待侍从走过后,她刚要唤拓跋虞世子。
拓跋虞亦瞧见了她,且神情微有些兴奋。
慕娆见到拓跋虞这副神情,不禁微诧。
她正猜测着拓跋虞如此兴奋的原因,身姿劲瘦颀长的少年已然快步走到了她的身前,待他站住脚后,却蹙了蹙眉头。
拓跋虞不记得慕娆的名字了。
他只知她是慕淮的堂妹,跟慕淮一样,都姓慕。
拓跋虞不光不记得慕娆的名字,竟还忘了她在齐国的身份该如何称呼。
拓跋虞正有些局促时,慕娆已然开口,她温声问他:“世子,寻我有事吗?”
“你…你名字叫什么来着?”拓跋虞蹙眉问道。
慕娆身侧的女使嫌弃这鹘国来的世子不知礼节,便语带鄙夷地对他道:“我家主子是大齐的慎和郡主,世子合该唤声郡主,怎可直呼女子闺名?”
拓跋虞冷睨了那女使一眼,心中却是恍然大悟。
对,她的身份就是郡主。
慕娆刚要开口对拓跋虞讲出慕淮交代的话,却见拓跋虞双目微垂,随后用那双发亮的浅棕瞳孔看向了她。
他清朗的少年音稍带着些许的赧然和局促,问她道:“郡主,可识这宫中之路?我…我想出宫。”
第65章 想鲨我?(一更)
出宫?
慕娆不禁一怔。
她印象中的拓跋虞一贯是个性情怪异且行事乖戾的少年, 今日她却在他的面上见到了局促和落魄。
慕娆觉得好笑,适才的紧张和焦虑顿消,亦将慕淮对她下达的指示暂忘在了脑后。
她为人和煦, 便耐心地问拓跋虞:“世子想去何地?若你要去御街,那便从宣华门处出宫。若世子想去大相国寺附近的瓦子游乐,那便从长宁门那儿出去。”
慕娆的嗓音很温柔, 拓跋虞的墨黑的眉宇却蹙了起来。
什么长宁门,宣华门的,只要能让他出去便成。
到底是求人帮他,拓跋虞耐住了平日容易烦躁的性子, 语气平和地对慕娆道:“那便麻烦郡主…亲自引我去趟长宁门处。”
慕娆身侧的女使不悦:“世子当我们郡主是什么身份,怎可亲自屈尊为您引路?若您实在找不到路, 便问问这周遭的宫女太监, 别麻烦我们郡主。”
拓跋虞听罢瞳孔微敛。
这女使言语总是咄咄,甚为讨厌, 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
他本就憎恨厌恶慕淮,自是也没必要去麻烦他的妹妹。
拓跋虞语气淡淡,道:“也罢, 多有叨扰, 我去寻别人带路。”
慕娆却再度唤住了拓跋虞:“世子,还请留步。”
拓跋虞已然走离了慕娆数步,听她又唤他,不禁面露疑惑的转首,又问:“郡主可还有事?”
这时辰旭阳打头,慕娆迎着极盛的日光, 不禁微觑了美目。
少年的瞳孔在烈日下却呈现着淡淡的琥珀色。
慕娆没有忘记慕淮交代她的事。
待走近拓跋虞后, 她温声又道:“这雍熙禁城偌大, 世子应是对这里不熟悉,才找不到路的。世子想出宫,想必也是觉得待在这宫里烦闷。我知道这宫里有处好地方,可赏荷花,亦有游船可乘,那儿相对偏僻,还可乘凉。若世子实在无趣,不知是否可赏脸,与我共乘一辆游船,赏赏荷花?”
拓跋虞听罢,心中顿时生出了戒备。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身量高挑,气质温婉又清冷的少女,觉得慕娆同她说的这番话,怪异的很。
鹘国少女都是性情奔放且热烈的,若对一个男子心生好感,往往会主动表达自己的倾慕,亦会主动邀男子赛马。
可他在汴京生存过一段时日,自是知道这里的女子都很保守,尤其慕娆还是个郡主,断不会主动邀请一个异国世子共乘一舟。
慕娆察觉出拓跋虞的眼神带着审视和狐疑,她又靠近了他几分,随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侧道:“……是太子妃想见你。”
拓跋虞看向了慕娆精致的侧脸。
她生得温良又无害,见他看她,又冲他点了点头。
与慕淮凉薄凌厉的眼睛不同,慕娆的眼睛很清澈,不像是个会骗人的。
拓跋虞又想起上次,便是这位大齐郡主替姐姐传的信。
那她应该是姐姐信任的人。
慕淮对他提防得很,自是也不肯让他靠近姐姐。
姐姐自然也是想见他的,虽说上次在宴上,为了避嫌,姐姐都没有看他。
但拓跋虞后来想通,姐姐是没有办法。
姐姐还是惦记他的,不然也不可能让慕娆悄悄递他信件。
一想到即将便能见到容晞,拓跋虞心中有些兴奋。
他唇畔难得有了丝缕的笑意,对慕娆道:“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拂了郡主的面子,那便同郡主去赏荷,不出宫了。”
慕娆听罢,却没有达成目的的释然。
慕淮派人说过,待她引着拓跋虞去了宫中那荷池后,只消见到他亲自乘上了荷池旁的那艘船,便可出宫归府。
且,她要对此事守口如瓶。
不可同外人说,她见过拓跋虞。
慕淮的细作并没有威胁她,也没有讲过她泄密后的惩罚,但慕娆清楚,如果这事她办不成,慕淮是不会放过她的。
虽说二人有着不远的血缘关系,但慕娆心中有数,慕淮只是将她这个堂妹当成一颗有用的棋子罢了。
她的人是棋子,她的婚事更是。
若她这颗棋子无用,那慕淮肯定要将其弃掉。
连带着,她母亲王氏的家族也要受影响。
虽说她是大齐郡主,看着身份尊贵,可却有太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
慕娆不想为慕淮做这种恶事,她不清楚慕淮究竟要怎么教训拓跋虞,不过她想,好歹拓跋虞也是鹘国皇戚,是罗鹭可汗的世子,慕淮顾及他的身份,也不会索了他的性命。
那拓跋虞看着年纪尚小,但愿这番不会被教训的太惨。
拓跋虞神态难得有些放松,他穿着鹘国的服饰,人又生得妖冶俊美,如此风采的少年郎,自是引得路过的宫女纷纷侧目。
容晞未对慕娆说过她与拓跋虞的关系。
但慕娆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知道拓跋虞不是罗鹭可汗的亲生儿子,也知道拓跋虞得五官虽生的立体精致,但却仍是副中原人的长相。
他和容晞的眼睛又那么像。
慕娆便觉,二人很可能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
拓跋虞与慕娆这一路没怎么讲过话。
这头慕娆忖着心事,拓跋虞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拓跋虞知道慕淮一直想寻机将他杀死,但因着他身份特殊,他又轻易杀不得他。
他知道,姐姐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且看月份,马上就要生产了。
他不喜欢慕淮,自是也不喜欢慕淮的孩子。
纵是那孩子有了和他相连的血脉,他也不喜欢。
鹘国有一种价格高昂的奇药,人若饮下,便可不吃不喝长达三四日,呈现一种假死的状态。
他想说服容晞,让她跟他走,不要再待在慕淮的身侧。
但拓跋虞清楚,容晞如今不仅有了孩子,还有了地位极高的身份。
若要旁人看来,既然她已经做了大齐的太子妃,还怀了龙嗣,那日后的富贵荣华定是无尽。
谁会放着这好日子不过?
可拓跋虞却比所有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姐姐。
拓跋虞犹记得,小时侯他曾问过容晞,若她的夫君未来就是要纳妾,那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