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晞那时还是被娇养的闺秀,又是容家长女,说话难免恣意些,便回道:“若他真要纳妾,那你姐姐我便同他和离,让他同妾室过去。他若敢负我,那我瞧见些苗头,就先把他给休了。”
祖母那时还在世,听到后,斥责容晞道:“混说些什么话?自古至今,但凡是有些身份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看就是你爹将你惯坏了,什么话都敢乱说,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他那时还是太常寺卿的庶子容晖,见姐姐这样说,还傻乎乎的乐了。
他的亲生娘亲却面色不虞,因为她便是容炳的妾。
容晞那时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便及时噤声,同祖母认错,又同姨娘认了错。
拓跋虞深知,她姐姐但凡对慕淮有些好感,那既嫁予了他,定是受不了他有其它女人的。
可慕淮会是未来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没有其它女人?
拓跋虞知道,这是他姐姐心中过不去的坎。
而他,便要利用姐姐的心结,来诛其心。
只要姐姐松口,那么逃出慕淮掌心这件事便很好办了。
时间紧迫,齐鹘上次约好的第二次茶马互市的时限将至,鹘国使臣和严居胥近日也是就茶马比价的事不停休地在谈判。
齐国虽乘上风,可却还是未有结果。
不经时,慕娆和拓跋虞终于走到了雍熙禁城那一偏僻的荷池处,池中央停着一辆舫式游船,楞格窗微敞着,里面隐约能瞧见穿着华贵宫装的女人和宫女的身影。
荷池旁还停着一小舟,若想去湖中央的舫式游船,便可乘舟前往。
拓跋虞和慕娆走至岸边后,慕娆眼神微有闪躲,她强自镇定着,轻声问向拓跋虞:“世子,可会驰舟划桨?”
拓跋虞颔首,正要跳进小舟内。
慕娆心绪不宁,又多问了一嘴:“那世子水性可好?驰舟时,还是要小心些。”
拓跋虞已然在舟内坐定,结实的双臂已然各持一桨,要往那游船划去。
慕娆身侧的女使是她的心腹,主子在做什么,她都是清楚的。
女使见拓跋虞乘的小舟渐渐划向了游船的方向,便对慕娆道:“郡主,我们该回去了。”
慕娆抿着唇,清丽的眸子却仍存着忧虑。
见这荷池旁生着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慕娆便对女使道:“且先不离开这处,你先随我悄悄地躲到那竹林中。”
女使犹豫了一下,但毕竟是主子的命令,她只得按照指示,随慕娆进了那紫竹林中,藏匿好了身形。
慕娆眼看着拓跋虞进了那间舫式游船,却觉他刚一进去,里面便传出了扭打的动静。
她倏地瞪大了双眸。
只听见“扑通——”一声。
拓跋虞和两个穿着宫装的高大侍从一同跃进了荷花池中,池面登时形成了巨大的水圈,荡起了涟漪阵阵。
慕娆和女使皆都用手掩住了唇。
这两个男扮女装的侍从,是要淹死拓跋虞吗?
拓跋虞还是个年岁尚小的少年,身形劲瘦,根本就不是那两个身材壮硕的侍从的对手。
慕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没想到慕淮竟是这么狠心,也没想过她会做那索命的无常,亲自将拓跋虞送到了阎王的那处。
她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慕娆的眼泪倏地便落了下来。
她身侧的女使还算镇定,劝慰道:“郡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走罢。”
慕娆颔首,刚要转身离开此处,便见那荷池中央竟倏地染了血红色,且不断往上涌着汩汩的血泡。
她心跳得愈来愈快,她觉得眼前的血应该就是拓跋虞的血。
那两个侍从应该是将他刺死了。
慕娆哽咽了一声,此时此景,让她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女使催促她:“郡主,我们快走罢。”
只见菏池中央倏地冒出了一个人脑袋,他甩了甩发上的水,身子浮在水面上,且眸色发狠地环顾着四周。
慕娆定睛一瞧,那人竟是拓跋虞。
他没死。
慕娆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觉拓跋虞似是发现了她的身影。
二人的视线遥遥相触。
拓跋虞面色阴鸷,眸色亦像狼追捕猎物时,凶狠又狡诈。
慕娆心跳一顿,这才同女使拔腿就跑。
拓跋虞已然迅速游上了岸,他顾不得身上淋淋漓漓的水渍,像豺狼追赶猎物般,动作迅驰地追逐着慕娆和其女使的身影。
慕娆到底是个被娇养长大的闺秀,哪里能跑得过习武的拓跋虞?
她在茂密的竹林中边跑边无声地淌着眼泪。
眼见着拓跋虞就要追上她二人,慕娆的女使忙挡护在了主子的身前,却被拓跋虞提着衣襟,猛地甩开在一侧。
慕娆想用余光瞥一眼那女使的状况,拓跋虞已然靠近了她,且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身上的血腥味极重,气势也是极其凶残的。
慕娆挣扎着,想要甩开拓跋虞的桎梏。
可她没挣扎几下,拓跋虞便猛地甩开了她。
慕娆踉跄地退了几步,背部亦靠在了一颗紫竹上。
拓跋虞已然走近了她,他手中持着一把匕首,泛着银光的刀刃上仍存着被池水稀释的血迹。
慕娆只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处了。
只听“咚——”的一声,那把匕首被插.进了她耳侧的紫竹上。
慕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却仍能察觉,那匕首的刀尖离她的耳朵,就差那么一寸。
就差那么一寸,她的耳朵就要没了。
慕娆因着惊骇,眼眶里簌簌地淌着眼泪。
拓跋虞眸色阴沉,倏地将她耳侧的匕首又从紫竹中拔.了出来。
他唇边冉起了嗜血的笑意,亦用那仍带着血渍的刀刃将慕娆的下巴抬了起来。
慕娆觉自己的下巴一冰,她眼睫微颤地睁开了双目,却正对上拓跋虞那双充满戾气和残暴的眼。
她吓得身子一软,只听拓跋虞冷笑一声,嗓音泛狠地问她:“想杀我?”
第66章 二更!
慕娆强迫自己冷静,她自是知道,哭是没用的。
她父王去世的早, 母妃的母族王家便对她格外关照。
王家是将门,里面习武的男儿居多,多数都从了军。
慕娆自幼便跟王家那些习武的表兄和表弟来往频繁,她很少在内宅和闺秀绣花,小时候更像是一个假小子, 经常女扮男装同这些表兄表弟们厮混在一处, 也没少和他们做过捅马蜂窝一类的蠢事。
王氏斥她顽劣, 没个女儿家模样, 及时制止住了她的行径, 不让她再同王家那些顽劣的小子们来往,她因此还伤心了好一阵。
后来这些表兄表弟都从了军,亦被朝廷封了官职,有成了将军的, 亦有去兵部任职的。
他们见到她时, 还会跟小时候一样,唤她阿娆。
只是毕竟男女有防,他们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 同她勾肩搭背。
很少有人了解真正的她。
她的内心不如外表那样温婉柔弱。
——“说话。”
拓跋虞见慕娆不言语,用匕首又抬了抬她的下巴, 冷声命道。
慕娆面上挂着泪辙,语气已然恢复了镇静,她反问拓跋虞:“我同世子算是第二次见, 世子合该清楚, 我与你无冤无仇, 并没有想害你的心思。”
拓跋虞眸色一觑,又问:“是慕淮让你这么做的,对吗?”
慕娆没有吭声,算作一种默认。
拓跋虞笑意残忍,又道:“纵是今日这事是慕淮让你做的,但也是你差点害死了我。虽然始作俑者是慕淮,我还是会索你的性命。”
慕娆的女使挣扎着想要爬向拓跋虞,拓跋虞及时察觉,又狠狠地踹了那女使一脚。
慕娆见女使伤势较重,趴在地上向她这个主子伸了伸手,终是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她清丽的眸子也渐渐泛冷。
拓跋虞已将匕首从她的下颌处移了下来,他盯视着她,似是在盘算着要如何杀她。
慕娆嗓音微颤:“你合该知道我的身份,你若杀了我,太子和皇上都不会放过你。”
拓跋虞冷笑一声,回道:“呵,原本他慕淮做的事便阴损得狠,杀我,还要背着人杀。你说,慕淮他敢不敢跟齐国皇帝说,他要暗中派人来杀我?他慕淮敢不敢现在就同鹘国大君和我阿耶罗鹭可汗对峙?”
慕娆额上渗出了冷汗。
慕淮他是不敢于明杀害拓跋虞的,所以才让她将今日这事保密。
而且,慕娆还隐约觉得,慕淮最不想让容晞知道他要害死拓跋虞这件事。
慕娆眼神微侧,耳侧能听闻拓跋虞的衣角正在嘀嘀嗒嗒地淌着水滴,只听他又道:“至于郡主你,算是个倒霉的。谁让你替慕淮做事,差点害死了我。你同齐国太子妃应是熟交,所以我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不会让你太受折磨。”
眼见着拓跋虞就要拿匕首去割她的颈部动脉,慕娆嗓音微扬了几分,对拓跋虞道:“世子!在慕娆死之前,能否再让我跟你讲一番话。”
拓跋虞将匕首收回了几分,冷声命道:“快些讲,我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可以给你。”
慕娆眨了眨眼,她冲拓跋虞使了个眼色,又道:“世子你看,你从荷池中爬上来后,那岸旁都是你留下的脚印,还有这竹林中,也都是你我二人互相追逐的痕迹。”
拓跋虞徇着视线望去,周遭一切却然如慕娆所说。
慕娆又道:“你将太子那两个女装侍从都杀死了,他们没及时回去复命,太子过不了多久便会派人来这处查看情况,到时便能发现你没有死,还杀了他的侍从。依太子的个性,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你杀了他的侍从,借机再寻你麻烦。”
拓跋虞眸色微凛,将匕首离了慕娆几分。
慕娆乘机又道:“总而言之,太子既是对你下手了,就绝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你。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察看情况,你又不识这宫中之路,是跑不掉的。”
拓跋虞瞳孔微转,又将匕首架在了慕娆雪白纤长的颈脖上,沉声道:“无所谓,反正都躲不掉,杀了你陪我一起上黄泉,也是甚好。”
——“我可帮世子逃过这一劫!”
慕娆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拓跋虞不屑道:“帮我?少诓我,我要杀你,你还是慕淮的妹妹,为何要帮我?”
这话的最后两字咬音极重。
慕娆被那银白的刀刃晃得心吓的一凛。
到如今,她限于眼前的困局,心中对慕淮也是愈发不满。
慕娆不想就这样,任由慕淮摆布她的人生。
她知道,慕淮有意将她嫁给拓跋璟,可却又往拓跋璟的宫殿里送了两个美姬。
这举动,实在是太糟践人了。
她不想嫁给拓跋璟那个好色的纨绔,更不想替他做这种害人的事,还要被拓跋虞威胁着,要索她性命。
慕娆平复着骤然狂跳的心脏,又道:“我没替太子办成杀你这事,他定会寻我麻烦。况且,你也应该有所听闻,他想将我嫁给鹘国的三皇子,拓跋璟。可我却不想嫁给他。你跟他住在一处,应该知道,慕淮已经赐了他两个美姬。”
“所以呢?”拓跋虞问。
慕娆倏地抓住了他握住匕首的手,拓跋虞低首看向了慕娆纤细白皙的手,只见慕娆将那匕首往她的方向拽了几分。
她温柔的嗓音稍带着急切:“世子,我们不剩多少时辰了,听闻你多少会些轻功,那荷池对面的宫墙你能翻过去吗?”
拓跋虞回身看了看正红的宫墙,这高度他是可以翻过去的。
慕娆又道:“这时辰雍熙宫的守卫并不森严,你翻.墙出去后,便一直往北走,到长宁门处去寻亲王府的马车。”
她复又想起,拓跋虞是个不认路的,便又用手给他指了指哪个方向是北。
拓跋虞蹙眉看着慕娆比量着手势,只见她将腰侧的璎珞扯了下来,递到了他的手中。
拓跋虞接过后,只听慕娆又道:“你将这璎珞递给那车夫,他会让你上车的。”
拓跋虞蹙了蹙眉,他半信半疑地又问:“那你呢?”
慕娆没回复他,反是握着拓跋虞的手腕,将他手中的匕首往自己的胳膊上重重地划了一刀。
拓跋虞微惊时,慕娆的青罗鞠衣上已然渗出了鲜血。
他不解:“你这是要作甚?”
慕娆颦着眉目,亦用手抚上了伤处的下方,低声回道:“我要在太子面前,假装被你所伤,再骗他,说你翻.墙逃出了宫外。然后,我会带你回我的府上,只是要先委屈你,暂时假装成是我的丫鬟......太子自是不会去我府上寻你,这段时日你都很安全。以后该怎么办,待你我二人安定下来后,再好好商量。”
******
鹘国世子失踪的消息很快便在宫里传了个遍。
有宫人说,是鹘国世子想要轻薄慎和郡主。
慎和郡主和女使辱了他几句,他便恼羞成怒,弄伤了慎和郡主。
那鹘国世子怕事迹败露,这才施展轻功,翻.墙逃出了宫围。
可还有人传,是鹘国世子和慎和郡主一见钟情,二人在紫竹林中私会,被太子的侍从抓了个正着。
鹘国世子怕事迹败露,杀死了那两名侍从,又怕太子会怪罪,这才逃了出去。
宫里传的版本不尽相同,可鹘国世子失踪了,却是不争的事实。
慕淮在汴京城内未寻到拓跋虞,便将范围扩大到了别的州郡,齐鹘两国茶马互市之事也因着拓跋虞的失踪,又被推延往后了数日。
庄帝特意唤慕娆进宫,知她受了惊吓,还特意赐了她好多贵重之物,对她多加安抚。
慕淮下令,不许阖宫诸人再私下议论鹘国世子的事。
亦不许容晞出东宫半步,他怕她得知这事后,会动了胎气。
容晞一直被蒙在鼓里,悉心地养着胎,满心期许地盼着孩子的出世。
这日傍晚,她同丹香在东宫内消食散步。
因着月份过大,她走一会儿路便觉疲惫,丹香扶着她在湖石假山后的石桌旁落坐,准备休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