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了一声,其他人把头压得更低,呼吸都是憋缓了的,生怕惹了圣心不悦。
安海便随在皇上身后走,其他一行人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俨然对皇上的吩咐熟记于心。
走到一处亭台内,李筠落座于石凳上,一双凤眼带着零星的寒冰,安海知他怒意,掀袍下跪,“皇上息怒。”
“你肯出来见朕,是断定宜妃会护着你?”
李筠连声音都带着压迫,安海轻缓一口气,不显波澜,“如娘娘说的,奴才若是闭了才真真是心中有鬼。”
他们坦坦荡荡,是真的清白。李筠许也是明白的,可他禁不住,禁不住苏塘护在他前面的着急上火的模样。
他侧目看了眼栏杆外的景色,烈阳当空,远处的池水处一片波光粼粼,小荷才露尖尖角,他尤记得,那时候她在这给洛儿捡簪子,舒展身段的模样。
许是从那时开始,他便怜惜她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海听见他的问话,斟酌的答:“她是个娴静的人,喜欢安宁的过日子。”
“......安宁?”李筠喉结轻轻攒动。
“是的皇上。”安海挺直了腰板,道:“阿塘总说想过平稳的日子,她总说若是有一日能出宫,种菜采果聊以度日。”
许久许久,场上都无半点声响,安海知道自己这话是一种触犯,做好被罚的准备,可他依旧挺直脊柱,愿意给苏塘争取上那么一丝机会。
宫里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一个小姑娘凭着一点圣上恩眷,怎么会有活路。
可皇上并没罚他,反而轻轻的笑了一声,“你这话,朕只信了五分。”
一半真,一半假。
安海不知他信的是那个,是苏塘的为人,还是苏塘的所思所想。但不管是哪一样,都能叫苏塘陷入万劫不复。
“奴才不敢欺君。”他道。
李筠摇头,“你为了她说在朕面前胡诌乱语,兄妹之情这般大义,朕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感情。”
安海心乱了一拍,他弯腰叩首,道:“奴才与娘娘自小便一块长大,自然待她如亲人一般。奴才知娘娘,娘娘也愿意告诉奴才她的想法,所以今日胆敢在皇上面前放言,全是知晓娘娘在宫里的处境,求皇上怜惜她,让她快乐过着。”
“您心里是无她的,娘娘也不奢望于您的隆恩,只想着有朝一日还了往日您和婕妤娘娘的情分,安下心来置身退去,便了却了心事。”
一番话下来,他心跳略快,深知皇上待苏塘并非无情,可却这样说于他听,是叫他不再顾念苏塘,本就是一场简单的交易,何至于动真格,也太过落面子。
龙颜尤其。
怎知圣上站起身到他身边,低沉又带着无限的嘲讽道:“你往后不再见她,朕便许她一世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困,晚安。
第七十八章
苏塘在宫里发急, 李筠甩袖离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生怕把气撒在安海头上,早知就该让人走不至于闹成这样。
她派了璃清去打探消息, 自己则是在宫里心神不宁, 技能的范围不包括宫里的建筑内, 那处凉亭的情况她是一点都不明白。
她一只手紧捏着绢帕, 眉心紧锁。
“主子......”秋梨张口叫她, 似乎是有话要说出口,牙紧咬着唇。
她这一身声倒是把她叫回神来, 她总算按捺下乱跳的心,瞧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里微动。
“你是要问我为何这般对待皇上吧?”苏塘看出她的异样, 朝她招了招手,叫她到她身边来。
秋梨还是那样,心直口快, 却处处又带着小机敏, 耳聪目明。
她突然道:“突然记起,从前你帮我时我还没谢过你呢。”
她指的是之前在长春宫时她维护她的时候, 秋梨不明白苏塘为何突然谈到这个,她微惊后赶忙道不必谢。
“要谢的。”苏塘摇头,转而又道:“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
她与秋梨是同岁, 说起来这个年纪若是正常女子, 早就该嫁作人妇,连孩子都抱上了。
“主子记得。”
“自然记得。”苏塘垂眸, “可想过嫁人?”
秋梨猛的睁大眼,全然不可置信,“主子?”
“前段日子淳嫔和我说, 过段时候她家有个分支要入宫,家里有一庶子尚未婚配,听说倒是个好孩子,听说就是要问她讨个人,但她身边都是用的惯的,送出去她还舍不得,你随我去看上一眼,若是喜欢......”
“不可!”秋梨朝她摇头。
苏塘沉吟一会,又说:“若是你不喜欢,我们另寻再是。”
她虽没什么认识的人,可借着这个宜妃的身份给她寻个好人家倒不算难事。
“主子,奴婢不想嫁人。”秋梨红了眼眶,“奴婢只想呆在主子身边。”
“你......”
“您是觉得奴婢不忠心,所以才这般想奴婢离开?”秋梨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咱们往日是在宫里一同在宫里扶持的,娘娘不离开,奴婢便不会离开。”
“也罢。”
苏塘也不逼她,她似乎是自动过滤了那句‘不忠心’,她是在告诉她,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底细。
所以不必自责。
“你若是想,我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也罢,不过是费力些,她也不想她难过。她抬脚出了偏殿,秋梨却是被她的话吓到了,心情一瞬间复杂的厉害。
——
暑期渐到,这日请早安上,淑妃便提到要去行宫的事,名单里不可避免的提到苏塘预料的贤妃和淳嫔。
“还有便是璟修容。”淑妃淡淡报下名字。
苏塘喝茶的动作一停,略微有些意外。
看来李筠这次是气很了,又或者是真的厌恶她了,不过也好。
璟修容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她站起身,与其他两位行礼谢了恩,淳嫔坐下身,支着下巴去看苏塘,与她咬着耳朵道:“怎么没你,宫中新贵?”
“我不过事帮皇上带孩子的罢了,怎会有我?”
淳嫔‘啧’了一声,“那日我可是听说皇上气冲冲的从你宫里出来,还送了一位公公去皇陵去了,那位公公,是你的人吧?”
她以为苏塘脸色会难看,只听她轻轻的笑了笑,“你消息依旧是那么灵通。”
“你到底和皇上怎么了?”淳嫔是真好奇。
能是什么,把话说清楚了,他退到合理的距离之外。
苏塘正要说话,就听得外边小福子喊着皇上驾到,一行妃嫔整理着自己的仪表,她便随着众人站起身来恭候皇上驾到。
那人进了门,她垂下眼帘,走了流程又坐了下来,低着头不发一言。
太后叫皇上起身,颇感意外,“今日皇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这时候应当刚下早朝不久,想必是赶紧换了衣服来的,这么匆忙的倒是让太后嗅到了一丝奇怪。
不过下一瞬,旁边的淑妃便亲自解释,“是臣妾叫皇上来的。”
“哦?”太后扶着旁边冯嬷嬷站起身,从上位走了下来,到了淑妃身旁,“你这几日治理后宫还算妥当,有什么要事赶紧说了吧,哀家近来几日头疼的厉害,若是要处理,便自己拿主意就是。”
苏塘从技能处瞧见她神色疲倦,确实有几分奇怪。
那边淑妃便说:“这事光是臣妾还不能做裁决,还请皇上和太后应允才是。”
淳嫔眉头一皱,低声和苏塘道:“这个淑妃又整什么幺蛾子,太后都把管理后宫的权利给她了,小动作还不停。”
她低着头,声音可轻,“我也不知。”
“你这么拘谨做什么?”淳嫔奇怪。
苏塘抿唇,自然是不想和李筠的目光对上。安海被调到皇陵过后她才听到的消息,他拖宫人给她送来一封信,叫她勿念。
勿念勿念,也不说再有相见之日,字里行间都是让她操持本分,那字迹歪斜,全然不是他平日里写的那般清隽,他是在告诉她,他是被勒令去了皇陵,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
她悔了,她知道这事原启于自己,她终究是害得安海落到这步田地,全然都是怪她要去见他。
她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她满心都是那书信是假的怎么办?若不是去皇陵,而是......
光是那样想想就几乎叫她心生恐惧,她差点去乾午宫求皇上,可她又知道,自己越是在乎安海,皇上许是就越痛恨他一分。
不会再让她与他见一面。
她的理智告诉她,皇上不是那种草菅人命之人,安海为人机灵,定然是不会出事,只是日子过的清苦些,她要熬着,等皇上待她的感情淡了,散了,再念着她养育皇子公主的面上,让她出宫去。
那时候,她再去见安海。
皇上不是厌恶她躲着他么?她便朝着他厌恶的方向去,等到皇上不喜了觉得她寡淡无味了,自然会让她走。
所以她要离皇上远些,再远些。
李筠收回视线,只觉心里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闷的厉害。
他轻缓一口气试图散去这种情绪,再问淑妃:“先说说是什么事?”
淑妃便说:“贤妃妹妹这几日孕着,可觉身子不爽利?”
贤妃没想到她突然提到自己,轻轻蹙了眉,他朝着皇上娇娇道:“臣妾孕吐的厉害,天又热,是有些难熬的。”
她这才三四个月的身子便觉得日日乏力,现在尚且还不显怀,也不知以后怎么闹呢。
“不过为皇上孕育龙子,臣妾受得住,不觉得苦,只觉异常甜蜜呢。”她露出笑,不给淑妃一点空子钻。
李筠轻轻点头。
太后便说:“淑妃这是何意?这本都是女人怀孕之时该有的反应,你也是生过孩子的,自然心里头知晓。”
“莫不是淑妃姐姐您查出有人要迫害臣妾?”贤妃故作意外。
“迫害你?你那肚子里究竟有没有还是未可知。”淑妃冷声道。
她这一句话算是掀起了一阵轰动,众位妃嫔用团扇掩住微张的口,窃窃私语。
淳嫔对苏塘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怀?”
贤妃没怀?怎么可能?
苏塘先是没想她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淑妃今日敢把这话放在这,便是有万全的把握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也是有,无也是无。
好算计啊,一旦确定贤妃真的没怀,先不说欺君不欺君的事,就是那什么凤星降临的传闻也是不攻自破,自行溃散。
她要是真没怀,这可真就太闹笑话了。
贤妃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上,声音发冷,“淑妃姐姐别血口喷人,乱捏造是非。”
“让外边的太医来。”淑妃道:“到底有没有怀,一验便知。”
贤妃抓紧腹部的衣衫,底气略有不足:“察便察,是真是假,臣妾一日日拖着疲倦的身子过来的,难道比起你个外人还不知么?”
太后神情凝重,“淑妃,若是并不像你说的这般,你怎么自罚?”
“臣妾愿意卸凤印,给贤妃妹妹赔罪。”
此言一出,贤妃拧着布衫的指尖愈发白了,她安抚自己,不会错的,这几日孕吐是真的,自己的太医再三把关,怎么可能没怀上?
苏糖去看淑妃,她依旧是那副抚媚的模样,可周身的气质已然悄然改变,露出原有的爪牙来。
她不禁想到以往的魏修仪,玩世不恭的像个妖精,母族不强盛,膝下只有一女儿,根基薄弱,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嫔妃。
可是如今,萧妃一去,她便如日中天,手握六宫之权,前朝父亲又能干,官途坦荡。
萧妃一去......
苏塘突然灵光一闪,如拨开云雾见青般清晰了思绪,她垂下眼睫,挡住那情绪无比复杂的眼眸。
当年倦夕能轻而易举的拿到那制香的东西,是否事关太医院?当年秦婕妤安胎药里面那一味堕胎药,是否也事关太医院?
如今淑妃又让太医给贤妃把脉,瞒天过海,先是欺骗她以为自己怀了身子,充当这凤星的名头,再是一句道破,让她跌落深渊。
静嫔与她同住一屋檐下,又能说她借着秦家做事,毫无疑点可言。
一瞬间,苏塘只觉汗毛耸立,全身蔓过冰寒。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她怀了还是没怀呢~
第七十九章
居然是淑妃, 苏塘飞速压下如潮水般的情绪,放松下手指。
是她本没什么稀奇的,但奇怪的是这么多事零零总总居然都与她有关。
她手未免太长了?皇上知道么?
她刚想到李筠, 就听他叫太医进了门, 听他低声又吩咐小福子去寻别的太医。想必李筠并不相信淑妃的片面之词, 他很是警惕。
等人进来后, 太后便道:“你给仔细瞧着, 若是有什么隐瞒的东西,别说你, 连淑妃都讨不得好。”
太医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来,他诚惶诚恐, “就是给臣天大的胆子, 臣也不敢隐瞒太后您呐!”
太后挥手,便叫他去看贤妃。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那太医动作僵硬的取出丝帕放在贤妃手腕上, 再低着头去摸她的脉搏, 斟酌了许久,众人却听他‘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
他撤下手来, 回头在太后面前磕头,“太后——”
冯嬷嬷道:“快说罢,太后不会治你的罪。”
那太医慢慢的直起了腰, 表情略显慌张, 他缓了一口气,这才道:“回禀太后皇上和各位娘娘, 微臣......微臣许是技艺不精,未能摸出贤妃娘娘有身孕啊,微臣......”
他话还没说完, 贤妃便立刻打断了她,“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