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月夕深有体会,以往是苏塘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宫里的孩子就该吃点苦,往后才能早熟,明辨是非起来。
可如今对待那两位殿下,那可是真宠,见不得她们受一点风雨。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把才挖好了那洞,苏塘捧着那块带着血迹的丝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可还不待她将那帕子放进去,便听见身后的动静,她一转头便看见李筠从凉亭处缓步而来,停在她不远处。
男人神情淡漠,见她时又稍稍颤了颤瞳孔,低声吩咐下边人,“等着。”
苏塘动作很快,下一瞬就把那手帕放入土里,往里面填土。心想月夕真行,这关头一句话都不带提醒的。
她脸上的汗珠都要滚落下来了,终于那帕子被她这狗刨式的动作给吞完,这才站起身恭迎刚到她面前的李筠。
她一抹脸上的汗珠,喘气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动作一气呵成,旁边是静静流淌的活水,再是她的呼气声连接,李筠静静的看着她,先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对她道:“擦擦吧。”
苏塘接过,轻轻在脸上擦拭。
李筠路过她,在面前的那坑坑洼洼的小土堆面前蹲下身,尊贵修长的手触碰了下脏兮兮的泥土,抿着唇一声不发。
当苏塘回身,正准备解释的时候,却发觉他的眼眶一圈带着浅淡的红,下颚紧绷在一处,可就是这样,他也没一点声响。
第八十一章
是难过的吧, 苏塘想,因为不察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以为他会难过好一会, 可很快他便收好情绪, 再站起身, 丝毫没有刚刚悲伤的痕迹。
就好像刚刚那模样是幻觉似的。
苏塘虽然奇怪, 却没忘记先发制人, “前段时间臣妾去钟粹宫看贤妃娘娘的时候,便知她怀孕不似作假, 先前照顾主子有些经验的。”
她把话说清楚,心想李筠或许又会为自己不面说话而不爽, 但这人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似乎是要在她身上看揪出什么污点来。
她被这目光看的有些不淡定,正要再挽救一番就听他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过好歹是混过去了, 苏塘便笑:“这时辰二皇子许是醒了, 臣妾该回去照看他了。”
便是要告辞了,李筠摸了摸手上的佛珠, 轻轻滚了下来,朝她伸手,“过段日子去行宫吧, 天气热了, 阿漓她们身子骨弱,许是熬不住的。”
那颗颗浑圆的佛珠在阳光下绕着一层浅薄的金尘, 尾端有一节红穗,被风轻轻的吹起。
苏塘一时间没有接过,就听他说:“是朕赏赐你的。”
这话的意思是因为她做了这事, 皇帝赏她的。这就没什么芥蒂了的,她小心翼翼的接过,过程没有触碰到他一寸的肌肤,小声的道谢。
“嗯。”
李筠收回手,目光在她身上轻点,便擦过他身侧离开了这里。
看来李筠是没念着她了,苏塘心想。
——
因为贤妃的事苏塘好几日都没出门,这事是淑妃给一手料理的,到底有多不干净苏塘反正是没眼看。
只想赶紧躲避了这个风波,日常就陪着长公主玩,她闲着无事在宫里翻看往年存的东西,无意间翻出一只紫珠发簪。
“是洛儿的。”
长公主一眼认出,她又细想了一番,眉头轻陷了下去。
苏塘便说:“听说是淑妃给她的,她很是宝贝,竟然丢在这了。”
她先前只是觉得淑妃对二公主蛮横的模样很是不喜,后来才知道她并非淑妃亲生,按淑妃的性子,定然是把她当作算计的棋子。
二公主连这个簪子都能丢掉,想必也是对这个母妃没了耐心。
“那日……”长公主突然出声,“那日洛儿来寻过我。”
苏塘听着二公主在雾园与她见面的事,竟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李筠愿意封自己做妃是得了二公主的启发。
不过二公主的无心之失倒是帮了她的忙,至少成了李筠的妃子后倒没什么事能怼到她头上去,过的还算安生。
只是一件事让她心里并不好受,因为安海,她没办法确定安海的安危。
她不在长公主面前显露,低着头朝她问:“公主殿下担心妹妹么?”
长公主瞳孔轻轻颤,半响后清晰的吐字道:“担心的。”
她担心洛儿,她知道淑妃对待她有多不好,萧妃对自己虽然不上心,但也不会那般罚她。
可就是这样,尚且这般难受了,那洛儿会有多痛苦?她想起那雾园里那般脆弱的二公主,心里莫名一抽。
“公主很善良。”苏塘评价轻叹。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淑妃的不痛快显然不是什么好法子,倒是可以去找李筠,但苏塘暂时还是开不了口。
况且,把这些孩子都放到自己这里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是我妹妹。”
长公主却说,可她很聪明,仔细一想便赶忙摇头,“不用麻烦姐姐的,我只是担心她而已。”
看她这般乖巧,苏塘却仔细琢磨了一番,道:“马上要去行宫,皇上说天热,几位殿下们定然是受不住的,我带着你和二皇子一道,璟修容带着大皇子,改日我提个由头去趟玉芙宫说说,她想着把二公主落下不好,说不准也会应允了。”
长公主眼睛一亮,看样子很是欣喜,过了一会她又道:“谢谢姐姐。”
苏塘朝她笑。
虽然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很久,但能护得她们一日便是一日。
“姐姐为何不和父皇圆房?”
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让苏塘捏药瓶的手差点不稳,她神情微僵,咳了一声,“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以往听旁人说,成了妃子后不是就要与父皇侍寝么?”
长公主听闻过外边的传言,说是因为父皇不碰她都很看轻她,也不喜欢她,长公主心里听着难受,便忍不住问出来。
“公主,皇上把你们托付给我是信任我,不是宠爱我。”苏塘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方向给她扭过来,不然也像二公主一般给她说事怎么办?
意思便是笃定皇上不喜欢她。
可她这话说完,长公主心里涌现出气恼来,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明明那么......那么好,为什么要让她受外面的那些闲话?
苏塘接着道:“我的职责不过就是把你们养大,不需要与外边那些作争斗,就很好了。”
她语气轻松,似乎是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长公主低下头,又觉她说的对,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先是秦婕妤后是她母妃,后宫里的娘娘们都因为争风吃醋闹了太多的事。
每一件都是头破血流,要是姐姐也参与了进去......
长公主心紧了紧,她一握手心,“姐姐不要与她们为伍!”
“自然不会。”
苏塘看这孩子把思想扭了回来,心里很欣慰,又突然想到之后会出宫,决定先给长公主做好心理准备,“等到有一日殿下们长大了,我便能功成身退。”
长公主现在是八岁,到她离开或许还不能及笄,不免心里叹气。
可小家伙很机敏的很,一听到她说‘退’这个字,立刻就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又低下头不让她瞧见。
姐姐不会和父皇在一起,难道一辈子为了她们都不嫁么?
她心里立刻否定,不可以的,姐姐一定要嫁给一个很优秀很厉害的人,不可以为了她们费劲一辈子的心力。
可是以后要离开吗?她又觉得难过,捏着裙角忍不住问:“姐姐不愿在宫里吗?”
“公主怎么这么说?”
苏塘惊讶于她的机敏,不说旁的,长公主比起其他几位小殿下确实是更为早熟,心思也更为剔透些。
既知道她会胡思乱想,左右苏塘只好轻下声音道:“我欢喜与几位小殿下在一起,这便够了。”
她只喜欢他们,不喜欢这宫里的其他么?
不知道怎么,长公主心里居然有些小高兴,可是她又想,自己会嫁人,往后二皇弟也会自立门户,宫里又这么多斗争,姐姐不想呆在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嗯。”她笑着应了一声。
不要紧,给姐姐找个好郎君,往后便能轻易见到。
她正盘算着小心思,那厢秋梨便进来禀报说淳嫔来了,苏塘点点头叫她进来。
她看到淳嫔急匆匆的,想必贤妃的事有了下文,这些话还是不便让长公主听到,她哄着人下去玩,长公主很乖巧的走了。
果不其然淳嫔刚一到场,便不停的喘气,想必是刚刚走的太急,这时候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塘叫人拿上茶点,道:“别急,先歇歇。”
淳嫔坐下身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好不容易顺了气就道:“出大事了!”
这几日苏塘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技能都不开,可一听到她这么说,那好奇心就蹭蹭的往上涨,“怎么了?”
淳嫔可激动,她最喜欢探听宫里边的新鲜事,得了消息是第一个知道的,“皇上领了巫医去钟粹宫,当着淑妃的面把贤妃怀孕的事给戳破了,那贤妃是怀着的!”
巫医?
见苏塘疑惑,淳嫔就给她解释:“是外族的一种医师,听闻他们那边有一种奇怪的药,用了的孕妇会隔绝和胎儿的联系,不管是谁来摸那个脉相,都像没怀孕一样,有病的人摸出来也是健康的。”
原来是这样,苏塘点点头,“后来呢?”
“淑妃咬死不知道那药的事,只说是遭奸人蒙蔽,待人去找当时和她说贤妃没怀孕的宫女时,发现人已经死的好久,连身上都发臭了!”
苏塘庆幸刚刚叫长公主走了,她点点头:“皇上信了她?”
“死无对证,就说明这事没办法查。”淳嫔说:“但淑妃这下子误判,皇上当即就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要把她禁足在雨花阁里一整日不给吃喝,后来还是二公主去求的情才得以放出来,但后来淑妃又找到太医说贤妃这胎本就是生不下来的,也是欺君之罪,一时间谁都讨不得好。”
“你猜后来怎么样?”淳嫔给她卖了个关子。
苏塘也确实在思考,太后的意思是贤妃做错了事,该罚,可她身上怀着,静嫔那边又牵连着康安侯,她定然不能动手。
这时候淑妃送上来的一把刀正合了她的意思,又叫李筠闭着眼睛叫事情水到渠成。太后虽然不喜淑妃,但她事情办的漂亮,所以对她的狠辣举动并不做声。
但李筠不一样,他压根就不是那种任由旁人摆布的主,他不会动自己的母亲,但这事淑妃、贤妃都是主谋,他能忍?
哪怕是让整个后宫去了两位高位嫔妃,他都要为那个夭折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太困了>-<
明天会尽量补的!
第八十二章
外边清脆鸟鸣, 再是夏日里蝉叫的蝉叫,都在这一池清水里震动不安,撕碎表面的寂静, 搅得稀碎。
公道么?
她觉得李筠不像个皇帝。苏塘眉梢的光亮柔软清润, 她想或许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个模样。只是敛去了锋芒, 收去了玩心, 一切都是为了权衡, 太后在教他,作为皇帝该怎么做, 告诉他不该为了自己的本心肆意妄为,告诉他不能有旁人多的感情, 身处高位, 身上该担的起这责任,抗得住这天下。
他手上的棋子要多,棋盘要大, 要看的穿每一件事, 要明白这些人、这些事该怎么解决,怎么运用, 怎么抛弃。
那个假山石后抱着猫儿晃着摇椅悠闲的少年像是早就消失了,像是团着的雾,美好的时候想让人一探究竟, 真的散开却什么都不剩。
但他依旧是他。他不像个皇帝。
他有私心, 会包庇,会为了心里那么一点念想给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温柔, 他甚至会做这么疯狂的事。
可他又很矛盾,他明白善恶知晓真相,他会把所有的一切藏在心里, 忍耐再忍耐,直到触及自己的底线,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又只剩私情。
身处那处鎏金锻造的皇座的人,他无比尊贵,身下是万里江山,跪着的是才干忠臣,他在可望不可及的高度,却也被一双双眼睛看着,一举一动,笑不能笑,闹不能闹……
“喂。”淳嫔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又出神了。”
她有些不高兴。
“我在想……”苏塘如实说:“皇上要怎么解决。”
“皇上要淑妃亲手安放贤妃那胎儿的牌位入皇子陵,披麻吃斋,日日去寒露寺诵经祈福!”
“噗!”苏塘哽了一下。
寒露寺,庄太妃?
淑妃要是去了不是直接玩完?她撺掇着秦家助她,一朝马失前蹄,庄太妃怕皇上惦记秦家不堪,必定与淑妃划清界限,甚至心里记恨不已。淑妃去了那就是龙潭虎穴,说不定活生生葬送后半辈子,再无翻身的可能。
再说亲手送胎死腹中的皇子入陵,这本就不合规矩,她一个手握六宫之权的妃子,不说旁的,就那张脸都丢到地面上,深深的被人踩几脚再唾弃嘲讽,对这些人来说,名声可比命都重要,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来淑妃这么一番作为确实惹到皇上,正好他又借着秦家的名义敲打贤妃。
“我是听说,贤妃都不能生了,你说皇上能不气吗?”
不。
苏塘突然捏紧了手心,不是的,她因为担心贤妃这一胎,特意探听了消息,说只是流产了,并不是往后都不会怀。
淑妃没有对她动手。
“淑妃手段也太过毒,要我看皇上这么做没什么错处。她那个爹在乾午宫外跪了一宿都没用,皇上是铁了心要严惩淑妃。”淳嫔掩唇。
“太后呢?”苏塘突然问。
提到淑妃的父亲,苏塘的心跟着紧了紧,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江南一案结束,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但剩下的烂摊子必须有人解决。
淑妃此次遇难,难保这人就不好用了,太后一时半会没动淑妃,想必也有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