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宁抿唇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
“本宫是中宫嫡母,母仪天下,教导陛下的儿子是本宫的职责,”皇后满脸都是不屑,“慧贵妃一身小家子气,若不是本宫替她养着儿子,深儿恐怕早被她养废了。”
说着说着,皇后重重一叹,“当年是皇上非要把几个皇儿送过来。说句不好听的,本宫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看别的孩子根本看不入眼。幼宁,本宫乃是堂堂皇后,要是真想抢儿子,这儿子她保得住吗?”
“殿下没怎么跟我说过小时候的事,不过我瞧得出,殿下心里是很佩服娘娘的。”
虽然徐幼宁和皇后只见过两回,但凭着太子对皇后的忌惮,不难推测出皇后是个厉害的角色。
更何况,当年的慧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普通嫔妃,应当是斗不过皇后的。
只不过徐幼宁有些奇怪,皇后今日找她来,真是为了闲聊说些体己话?
皇后继续说,“本宫自问对几位皇子都没有偏私,但在几个孩子里最有长进就是深儿。慧贵妃也不想想,深儿若非是本宫亲自教导的,朝臣们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赞同立他为太子?”
立储向来是立长立嫡,这两天太子一条都没沾边,嫡长子李济夭折,按齿序当推二皇子。
皇后言下之意,是因着李深在皇后身边的时间最长,往嫡这边靠拢了。
“娘娘,幼宁无知,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之所以能被立为储君,不是因为运气好,是因着陛下和朝臣们都认可他的才能和气度。”
徐幼宁不懂政事,但去年册立太子的时候,徐启平在家里提过几句,说三皇子李深仁厚节俭,知人善任,勇毅而不冒进,谨慎而不守成,从陛下到百官都认为他立为太子是众望所归。
这些日子她住在东宫,眼见得他每日早出晚归。
他这个人什么都会,可平常在东宫,除了批阅奏折就是批阅奏折。
那回他遇刺,手不能书写,徐幼宁和王吉代笔,大到各地的灾情、兵事,小到一个知县的请安问好,他都会予以回复。
徐幼宁并不认为,李深是沾了皇后的光才当上这个太子的。
皇后听着徐幼宁的话,眸光微微一闪。
徐幼宁的反应令她有些意外。
说了那么多,徐幼宁的思绪应当是一直被她牵着走的,说到此处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反驳自己。
徐幼宁察觉到皇后的脸色变了,垂眸不言语,默默地怪自己沉不住气。
进来之前明明想好了,不管皇后说什么自己都只当没听见,出门便忘记。
谁曾想还是忍不住多嘴了。
“娘娘……”
“无妨,”皇后毕竟是皇后,片刻后便镇定如常,摆手笑道,“今日本宫就是想同你说些体己话,哪能光本宫一个人说,你肯跟本宫说这些,说明你没拿本宫当外人,本宫很欣慰。”
“刚刚是我多嘴,打断了娘娘的话。”
皇后叹道:“本宫不是来邀功,只是想同你说些委屈。如今深儿长大了,有亲娘在身边,本宫这个嫡母自然是靠边站。”
徐幼宁看着皇后很是落寞的神情,心里不禁怀疑起来。
太子说,疫症的事是皇后一手策划的,应当不会有假。
可皇后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这些眼神、这些神情,又是那么真实。
如果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皇后未免太可怕了。
见皇后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话,徐幼宁道:“娘娘是殿下的嫡母,在殿下的心里,自然是孝顺娘娘的。”
“本宫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好活的,孝顺不孝顺,本宫将来都是他的母后皇太后。”
徐幼宁心道,可不是么?
您的亲儿子已经没了,二皇子登基也好,太子登基也好,您都能当太后,何必折腾这些呢?
徐幼宁以为,自己是恨皇后的,可对着一脸哀伤的皇后,她似乎提不起气。
“娘娘所言甚是,您是中宫皇后,谁都威胁不了娘娘。”
皇后看着徐幼宁,轻轻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本宫跟皇上做了快三十年的夫妻,这三十年,想扳倒本宫的人何其多,但本宫照样巍然不动。”
她是在说这次的事吗?
太子说,这次是京城传播疫症的事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一定会严办。
现在看起来,皇上并不打算办皇后。
徐幼宁的眸中忽然浮起了一抹无力。
为自己,为祖母,也为那些染上疫症无辜病死的人。
“这是京城疫症之事,皇上已经查清楚了,是老二干的。”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后可算说到重点了。
徐幼宁扬起脸,看向她。
皇后道:“他差点害死你和你腹中的孩儿,深儿自是恨他入骨……”
“娘娘,二殿下要害的人不止是我和我的孩子,我们到文山别院那一天,锦衣卫里头的叛徒还刺杀太子殿下。”
皇后闻言,眼眸中的柔软尽数散去。
徐幼宁知道自己惹怒了她,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没有想她以为的那样害怕,反而直直对着皇后的目光,没有一丝退缩。
“但本宫身为皇后,自有皇后的职责。”皇后拉着徐幼宁的手,语重心长道,“皇上把处置老二的事交给了深儿,本宫知道,老二想要深儿的位置,罪不可恕,可他毕竟是深儿的兄长,应当给老二留一条生路。”
原来这才是皇后今日找她的真正用意。
想让自己在太子跟前为二皇子说话,保住一条命。
“娘娘,朝堂的事我哪里说得上话。”
“你稍安勿躁,听本宫说完。若是没道理,只当本宫今日没找过你便是。”
这话确实有理,徐幼宁没再作声。
“老二在京城散播疫症,险些毁了京城,对陛下而言,实在罪无可赦。好在这一次深儿处置得当,死伤人数并不多,所以,陛下是不打算将这一桩事昭告天下的。深儿若要了老二的性命,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冷血无情、残害手足。”
徐幼宁忽然想起那日在华阳宫,皇帝对太子说的那番话。
皇帝为二皇子做的事震怒,想要二皇子的命,可他既不想家丑外扬,也不想脏自己的手,把这烫手山芋扔到太子的手里,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把太子算计得透透的。
帝后不愧是老夫老妻,就算皇后不知道那日皇帝所言,却把皇帝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深儿素有仁厚之名,若是杀了亲哥哥,对他的名声大为不利。”
徐幼宁道:“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了,等回了华阳宫,我会把娘娘的话禀告殿下,至于殿下怎么做,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说的话,他会听,本宫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爱你。”皇后道。
徐幼宁本以为她会说什么威胁的话,这么冒出来一句,徐幼宁的气势不自觉又弱了下来。
皇后笑问:“你觉得不是?”
“不敢。”
“他若是不在意你,根本没必要自己跑去文山别院,以身犯险。”
“殿下,殿下是在意孩子的安危。”
“嘴硬!你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本宫的情景吗?”
“记得,是在御花园。”
皇后颔首:“那时候的你,连看本宫一眼都不敢,本宫多跟你说一句话,你的手都在打颤。”
“娘娘倒是记得清楚。”
皇后笑了笑,“你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本宫当然得仔细瞧。”
“娘娘说笑了。”
“当初胆子那么小,如今坐在这凤阳宫里陪本宫说话,也敢反驳本宫,若不是有深儿给你撑腰,你有这样的底气么?”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可皇后这话跟太子那日所说的话居然相似。
她如今胆子大了,真是太子给她的底气。
“你怀上孩子,慧贵妃不肯给你名分。不过是欺负你年幼无知,不知道后宫的真相罢了。”
后宫的真相?
皇后含笑:“宫外的人娶妻纳妾,都要看娘家看出身。宫里不一样,宫里的女人唯一能倚仗就是皇上的宠爱。”
说着,她伸手替徐幼宁捋了捋头发。
“你的位份,你爹爹的官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将来深儿登基,他给你爹爹封个伯爵侯爵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你能一直拥有深儿的宠爱,无需在任何人低头。”
“娘娘说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只希望能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过些安稳日子。”
皇后的唇角轻轻上扬:“安稳的日子,谁不想过呢?”
“娘娘这话是出自真心吗?”徐幼宁不禁怀疑她又在作戏。
“本宫没有骗你,但本宫也明白,你不相信。”皇后顿了顿,又道,“有句话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宫如今,就是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你老公是靠我当上太子的。
幼宁:不,不是,我老公是因为优秀才当上太子的。
第68章
皇后的话, 令徐幼宁默然。
每回进宫瞧着皇后、慧贵妃和宜妃几个,她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她们打机锋, 看她们斗来斗去。等到太子登基以后,或者都不用等到太子登基, 只要太子妃进了东宫,她就再也做不成看戏的那个人了。
她比太子妃先进门, 她比太子妃先有孩子。
光凭这两条, 太子妃就有足够的理由对付她。
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太子妃不进,就只能退。
“多谢娘娘提点。娘娘今日的话我会禀告太子殿下, 殿下是否会对二殿下从轻发落,便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徐幼宁自然是恨二皇子这个杀人凶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但皇后的话有一定道理, 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如果疫症的事没有昭告天下太子却从重发落二皇子, 一定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
她不能替太子做决定, 只能将皇后的话告诉他, 他是顶顶聪明的人,一定能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皇后见徐幼宁油盐不进, 始终不肯松口,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勉强道:“本宫的提议,绝对是对李深利大于弊,他是储君, 距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可古往今来,有多少储君走不完这最后的一步。他不能出错。”
徐幼宁微微颔首,却不再言语。
这时候,外头宫人进来通传,说德妃、宜妃两位娘娘到了,想进来给皇后请安。
徐幼宁适时起身:“娘娘,那我告辞了……”
“着急走什么,难得天气好,你好不容易下了山,今日在外头玩一会儿。庄敬、庄和她们一会儿也来,本宫瞧着你同她们俩还挺要好的,姊妹们一块儿热闹热闹多好。”
“两位公主直待我一直很亲切,前儿殿下带我来行宫之后,两位公主还到华阳宫来探望我,既然她们要来,是该留下来打个招呼。”
徐幼宁本来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听到皇后这话忽然改了主意。
如果她们俩都来了,那么燕渟很可能也是要来的。
她想见见燕渟。
“去吧,你记着把本宫的话带到。”
“幼宁遵旨。”
徐幼宁朝皇后福了一福,这才走了出去。
殿门一开,就看见宜妃和一个华衣美妇并肩站在廊下,应当就是方才宫人所说的德妃了。
徐幼宁朝她们俩恭敬道:“幼宁给两位娘娘请安。”
宜妃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一脸的欣喜:“那日听庄和说你气色不大,今日瞧着,倒是养好了许多,见你好了,本宫这心总算是落了地。”
“多谢娘娘关心。”
见宜妃跟徐幼宁寒暄上了,德妃不甘落后,亦道:“这位就是太子殿下的徐良娣?”
宜妃适时道:“幼宁,这位是德妃娘娘。”
“幼宁拜见德妃娘娘。”
“不必多礼,你如今是双身子,行动要小心些。”德妃叮咛起来。
宜妃接着道:“正是说呢,庄和每回都说这凤阳宫外头的溪水好玩,非要下去踩水,你可别贪玩跟着她一块儿闹,溪边那些石头滑得很,一不留神就摔了。”
“多谢两位娘娘关心,我记下了。”
宜妃这人当真妥帖得很,旁人关心是关心,她关心起人来,句句都是落在实处,叫人觉得温暖。
正说着话,殿里头来了宫人。
“皇后娘娘请二位进去说话。”
徐幼宁这才往外走去。
在凤阳宫里头说话的功夫,外头已经来了不少人。
只是刚才皇后一直关着殿门跟徐幼宁说话,宫人们便引着他们先在外头饮茶玩耍了。
在行宫,不像是宫里那么讲规矩,宴会也要随意得多。
徐幼宁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燕渟的身影,甚至没有看到庄敬跟庄和两位公主。
她先寻了位置坐下,眼巴巴地望着前头的小溪出神。
“徐幼宁。”
正发着呆,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骄横的声音。
徐幼宁不用回头,就能猜出声音的主人,然而她依然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
喊她的人自然是徐幼姝。
见徐幼宁一脸惊讶,徐幼姝满脸的自得:“爹爹如今是陛下钦点的国子监祭酒,也是朝廷四品大员了,我是爹爹的嫡出女儿,来行宫赴宴不是理所应当吗?”
徐幼宁明白了,皇后为了让她在太子面前保二皇子一命,想着把她的妹妹邀请来凤阳宫赴宴。
真是……弄巧成拙。
徐幼宁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徐幼姝了。
徐幼姝说完话,看到徐幼宁皱眉,顿时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知道,你现在是太子良娣,了不得了,不过再了不得,也只是一个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