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也不知哪里传过来一个声音。
徐幼宁转过头,便见杜云贞挽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小溪边走上来。
那少女跟杜云贞颇有几分相似,一对上徐幼宁的目光,顿时露出鄙夷。
“徐良娣。”杜云贞淡淡喊了一声。
另外那个少女没有喊她,跟着杜云贞一块儿敷衍地行了礼。
“杜姑娘。”
徐幼宁这会儿庆幸自个儿的良娣身份了,仗着这身份,她不必见谁都行礼,别人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眼前这三个人都是她不想见的,着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杜云贞见她垂眸不看自己,微微皱眉,她身边那个少女见状顿时怒道:“别以为自己是良娣就有什么了不起?什么玩意,居然不把我姐姐放在眼里?”
徐幼姝是不认识这两人的,一见到这情景,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跟徐幼宁有仇的。
她心下大喜,添油加醋道:“徐幼宁就是这脾气,庶女出身,满身小家子气,没什么眼力见。”
杜云贞的妹妹见状,冷笑一声:“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你现在在我姐姐跟前摆谱,将来有你好看的时候。”
对方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徐幼宁再不能当做没听见,正要说话,旁边飘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阖宫都知道的事,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徐幼宁一扭头,果然看见了燕渟。
燕渟今日着一身紫色绸袍,墨色头发用一支猫眼鎏金簪笼起,垂在袍子上的金镶玉螭虎珠宝绦环,用一个金摺丝蟒头嵌珠宝绦钩挂在腰带上。
他身上的装饰无一件不华贵,无一件非珍品,通常来说,这些东西若堆砌在一个人身上,必然让人觉得累赘。
燕渟却是恰到好处。
他面容俊逸自不必说,身上那种可冷可热可远可近的气质令人将那些装饰的华丽尽数压下,不叫它们喧宾夺主。
徐幼宁一见到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文山别院的不欢而散。
觉得羞愧难当,无颜面对燕渟。
燕渟若无其事地朝她一笑,仿佛那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懒洋洋道:“庄和,你太子哥哥的亲事定了吗?”
庄和一脸惊讶道:“没听说呀,我只知道太子哥哥宫里只有幼宁姐姐一个人,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要在平常,庄和是不愿意得罪杜云贞了,可她就要嫁给燕渟了,等到太子娶妻的时候,她早就到北梁了,得罪了杜云贞也没什么打紧的。
这话一出,杜云贞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涨红了脸,拉着她的妹妹转身就走了。
徐幼姝见势不妙,悄悄地跟着跑了。
“梁王殿下。”徐幼宁眼巴巴地喊了他一声。
燕渟没应她的话,侧过头,对庄和道:“你不是说想去踏水么?这会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庄和的目光落到徐幼宁的身上,点了点头,自己往溪边走去。
燕渟这才在徐幼宁身边坐下:“好些了吗?”
“天天一堆补品,早没什么大碍了,”徐幼宁低头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燕渟不动声色地摆弄着眼前的茶杯,将声音压低:“我是你的哥哥,就该保护你。”
徐幼宁眼睛一亮,转向燕渟。
正要说话的时候,燕渟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今日来凤阳宫赴宴的人不少,旁边不时有人走动,说话的确需要小心。
“你信我了?”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燕渟闻言,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那天我说了那些话,你是不是很生气?”
“生气做什么?”燕渟道,“我只是,有些后怕,没有做足准备便把这事告诉你。更何况,徐老太太才出事,你心里定然不好受,我跟你说这事,只会把你搅得更乱。”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天说呢?”
太子不敢告诉自己,祖母病逝的消息,是因为担心自己受刺激。
燕渟这边,却好像生怕自己受的刺激太少一样,先告诉她祖母的死讯,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燕渟无奈道:“我那会儿想得比较简单,你失去了一个亲人,但又得到了一个亲人,两相权衡,应当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这……
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燕渟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轻笑道:“我现在明白了,人的情感不是简单的加和减。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是问过徐启平了吗?”
徐幼宁摇头:“我不想问他,也不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为什么?”
“就是不想。”
燕渟颔首:“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徐幼宁抬眼,看着燕渟的眼睛,学着他的模样把声音压低:“我只是觉得,你对我那么好,就算真的有亲哥哥,对我也不过如此。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你愿意当我哥哥,我就愿意一直当你的妹妹。”
“好,”燕渟听得直点头。
说着,他在桌子底下朝徐幼宁伸了手,徐幼宁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拿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那我们一言为定,谁都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幼宁:也,我有哥哥啦。
燕渟:也,我有妹妹啦。
太子:哦。
第69章
说完, 两人看着对方,燕渟动了两下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幼宁看懂了, 那个嘴型,是在说妹妹。她学着他的样子, 无声的动了两下嘴。
燕渟自然看懂了,她喊的是哥哥。
无声的对话, 令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聊什么呢, 这么高兴?”
徐幼宁回过头, 见是庄敬来了, 抿嘴笑着,飞快地把桌子底下的手收回来。
“保密。”燕渟得意洋洋道。
庄敬早知徐幼宁是燕渟的妹妹, 自然不会吃味,轻笑着坐在了燕渟的身边。
徐幼宁察觉到庄敬看向燕渟的目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语感。
她端起茶杯, 悄悄往溪边看去, 果然, 原本正在跟姑娘们一块儿踏水的庄和抬头蹙眉望着这边。
不过, 庄和在对上了徐幼宁的目光之后, 脸上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 朝徐幼宁挥手。
人家这么热情,徐幼宁不好坐着不动, 抬起手朝庄和轻轻挥动了几下。
因着她挥手,燕渟自然而然地朝溪边望去。
“去溪边吗?”燕渟询问道。
徐幼宁当然想下去玩,可是她记着宜妃的叮嘱。
溪边石头多,许多石头上还有青苔,底下那些姑娘都走得磕磕绊绊的, 她这个大肚婆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无妨,我跟在你后头。”
燕渟的语气总是带着令人放心的稳妥,徐幼宁顿时心动了。
“公主,你去吗?”徐幼宁问。
“你们去吧,等下我还得进去给母后请安。”
徐幼宁总觉得庄敬跟从前不大一样,神情像是有些哀伤。
是因为燕渟和庄和的婚事要定下了吗?
庄敬早已成婚,迟早要面对这样的事,徐幼宁觉得早些面对也是好的。
“留心台阶。”燕渟见徐幼宁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嗽了一声。
徐幼宁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扶着燕渟的手继续往下走。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讲的实话:“我在想你的婚事。”
燕渟果然笑了,“你不喜欢庄和?”
“没有,”庄和看着性子挺好的,也对燕渟一往情深的模样,肯跟随燕渟远嫁北梁。
徐幼宁哪有说人家的理由。
只不过想到庄敬,心里稍稍有那么些唏嘘罢了。
见燕渟好奇地看着自己,徐幼宁想了想,忍不住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燕渟愣了下,旋即笑起来:“问,你不问我才不高兴。”
“两位公主……你到底喜欢谁啊?”
燕渟蹙眉,像是真的在思索一般,却给了个四平八稳的答案:“都喜欢。”
“都喜欢?”徐幼宁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庄敬跟庄和的确各有千秋,只是没想到燕渟是这样,男人真的都这么花心吗?
燕渟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不喜欢她们俩吗?”
“我喜欢啊,”徐幼宁没好气道,“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这人,还说让自己随便问问题,结果就这样敷衍自己。
庄和朝他们走来,徐幼宁只好终止了对话。
“幼宁姐姐,溪边石头滑得很,你可得小心点。”
“嗯,我不去踏水的,”庄和果然跟宜妃一样细心,徐幼宁不敢去淌水的,先前在上头坐的时候她发现溪边还修了一排石椅,心里想着在溪边坐一会儿就好,小心翼翼地往那边去。
有一下差点摔倒,还好燕渟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坐在溪边,跟坐在上头看果然是两种感受。
虽然徐幼宁没有下水,可坐在这边离溪水更近,溪水流得急,她甚至能感受到水雾扑溅到自己脸上。
庄和见庄敬没有下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过去玩了。
“公主殿下对你真好。”徐幼宁不由得感慨道。
燕渟道:“你是我的妹妹,她当然不吃醋了。”
“你告诉公主殿下了吗?”
燕渟摇头:“庄敬知道,庄和是不知道的。庄和是个聪明的姑娘,待妹妹跟待妻子的区别,当然能分清楚了。”
徐幼宁闻言,忽然觉得燕渟应当是更喜欢庄敬公主吧。
要不然怎么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呢?
偏生他要娶的又是庄和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哗哗的流水发呆,静静坐了一会儿,燕渟伸手敲了敲她的肩膀。
“怎么了?”
燕渟看着她,眸光有些幽深,淡淡道:“李深来了。”
徐幼宁转头朝上头看去,便见慧贵妃跟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当中,不知在说什么。
自从李深被立为储君之后,慧贵妃在宫中便形同副后,地位尊崇,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除了他们母子之外,杜云贞也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慧贵妃夸赞了她,杜云贞低头垂眸浅笑,一副娇羞的模样。
徐幼宁总算明白燕渟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了。
“你真想给他做这个良娣?”
徐幼宁无言以对。
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不是我要的,是皇上那天到华阳宫来的时候突然说的。”
“你真觉得是皇帝的意思?”燕渟在笑,可一看就知道他话里有话。
“是皇上亲口说的呀。”
“那太子在旁边吗?”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在的,太子殿下当时也在旁边,皇上说话之前,他根本没说这些事。”
“你错了,皇帝到华阳宫是为了安抚他、补偿他,皇帝那天在华阳宫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他们的父子情分。换句话说,封赏你、封赏徐家,都是太子想要的,皇帝才会给。”
燕渟说的话有一点绕,徐幼宁在脑海中琢磨了许久。
他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封你为太子良娣,就是李深自己的意思。在李深心里,良娣是最适合你的位份。”
徐幼宁“哦”了一声。
燕渟扬了扬下巴,目光示意那边的杜云贞:“你这个良娣在旁人眼里或许风光,可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杜云贞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就已经在你跟前摆谱了,等她嫁入东宫,你真的可以甘心做一个任她摆布的妾室吗?”
“我……”徐幼宁无奈地笑了下,觉得燕渟把她想象得太骄矜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无非是一些难听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我都能受着,当没听见就是了。”
“那你甘心过这样装聋作哑的日子?”燕渟问。
“一直都是这样过日子的,甘心或者不甘心又怎么样,总得先想法子活下去才成。”
燕渟听着她这样的话,不难想象徐幼宁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的眉头绷得很紧,正色道:“从前你是无依无靠的徐幼宁,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妹妹,只要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
燕渟望着她,点了点头,眸光转向溪边的庄和:“你觉得庄和的日子快活吗?”
庄和的母妃是得宠的宜妃,在帝后跟前她都是说得上话的公主,她可以高高的挽起裤脚在溪边踏水,也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或许她亦有烦恼,但她的日子在徐幼宁看来已经的遥不可及的好日子了。
“嗯。”
“幼宁,你本来也该过那样的日子。你跟我一块儿回北梁,等我登基,你就是北梁最尊贵的长公主,你想出去游玩就可以出去游玩,你想听什么戏就点什么曲目,你想嫁人,我就给你招驸马,一个或者两个、三个都可以。你不想嫁人,永远做北梁的公主,也可以。”
在决定认下燕渟这个哥哥之前,徐幼宁并没有想过什么公主身份。
现在听到燕渟说这么多,她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
做公主?
她真的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