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缘由。
然,贺敏却是望着这张脸皱起眉头,好生眼熟,在哪见过……
静默半响,她恍然抬眸。
五年前,有一日夜里她非要随陆九霄出门游街,惹得他十分不耐,被丢在了迎安大道上。
有一妇人将一支刚做好的糖人赠给了她,还摸了她刚编好的辫子,贺敏十分不喜,偏开头去。
而那妇人如此不够,还非要把一枚平安符塞进她,贺敏推拒不成,吓得险些当街哭出声来。
后来是贺忱沿路返回寻到她,将她从那妇人身侧带离,而那平安符与糖人都被她丢在了街角。
就是她。
五年前就是她。
思此,贺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若不说,我便将你移交官府查办了!”
谁知,这话一出,那妇人却奋力推开小厮,跌跌撞撞往巷子后跑。
“欸!”秋芽瞪眼,“还不快追!”
小厮愣了一瞬,忙跟着跑上前去,然而对着这岔路众多的小巷,终究是跟丢了人。
贺敏忧心忡忡地怔在原地,她看那妇人的眸子,却无故生出一股熟稔来。而这股莫名其妙的熟稔,却叫她害怕得很……
“秋芽,我们回府吧。”她蹙眉道。
几乎是一前一后,陈暮紧随着回了西厢房。
他将一叠卷宗呈上,道:“大人,您前两日吩咐的事,有几桩巧事。”
贺凛一面翻开卷宗,欲要问何事,然,其一桩事不必陈暮说,他便已然瞧见了。
这卷宗正是陈暮查了郎一家的户帖所得来的消息,而其,这家主沈延,与当日他呈上的樊安山死者名册里的沈延,正是同一人。
也就是说,他是陆九霄那位从青楼买回的女子的父亲。
竟是这么巧么?
贺凛敛眸,难道那妇人来此,是为了自己那个女儿?如此倒是说得过去。
思此,他眉间一压,总觉得漏了一桩很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往后翻阅,问:“几桩巧事,还有什么?”
陈暮回话道:“属下派去安宁县打探的人道,五年前也有人打听过沈家,四处问了沈家后来的住址,还打听了十六年前给沈家夫人接生的那位稳婆。”
五年前,锦州……
这两个词被放在一块,他难免想到那个出征前几日无故跑了一趟锦州的贺忱。
而贺忱这两个字,本不该与沈家有任何关系。
谁也不会将他与沈家想到一块,可若是当真想到了一块……
贺凛猛地一怔,乍然起身,推门而出,疾步回到寝屋,翻箱倒柜之后,从一只红木箱底拿出一卷残画。
“簌”地一声,画卷铺开,看发髻依稀能瞧出是个尚未长开的小姑娘。这画是随着贺忱的尸身从役都一并送进京的,当日役都战况惨烈,这画亦未能幸免。
军营的火烧了不知几个时辰,才被一场大雨扑灭,因此这幅画残破不堪,只能瞧清画姑娘的上半张脸,那双小鹿一样的杏眼,像谁?
那日,他去玺园告知陆九霄李家之事时,第一回 见到她,便莫名觉得熟悉,原是有缘由的……
只是为何贺忱会有这幅画?
若五年前查沈家的人是他,他在查甚?
贺凛一颤,思绪翻江倒海,须臾紧紧压住眉梢道:“那个稳婆,查到了吗?”
“大人,稳婆两年前便去世了。”
闻言,贺凛抬了抬眸。两年前去世,那五年前,贺忱可查到什么?
他静默半响道:“派人跟着孙氏,看她在京都作甚。”
陈暮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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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陆九霄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能下榻走动。
此时,男人合着寝衣,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倚在美人椅上,翻阅着兵法图册,牙白的衣裳,皓白的腕,倒平白给他添了几许病的颓废。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他掀眸瞧一眼,复又去翻的图册,一派惬意。
沈时葶将陆菀从兰苑送来的糕饼端来,推到他眼前,又给他倒了碗水解腻。
见窗牖大开,她蹙了蹙眉,复又上前阖紧。
陆九霄这病得的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这两日来忙前忙后,偏他一会儿胸口疼一会儿腹疼,风一吹,又觉头疼。让她不得不反思自个儿前阵子的用药是否过猛,伤了这具娇贵的身子。
一番忙碌后,她方才道:“世子,您把伸出来。”
陆九霄眉梢一挑,习以为常地递出腕给她。
静默半响,只听她嘀咕道:“好在好得快。”
闻言,陆九霄将的图册反扣在桌前,淡淡道:“可是我胸口疼。”
沈时葶一顿,目光落在男人敞开的胸口上,皱眉道:“又疼吗?”
陆九霄捂唇咳了两声,白皙的面色倒添了分真,他眉心一拧,握住她的往胸口上摁,“一阵一阵疼。”
沈时葶顺势揉了两下,可她诊脉并未发觉异常,小姑娘不由陷入沉思。
见陆九霄这副神色恹恹的模样,她忽然生出些愧疚来:“我晚些翻翻医书,看看是怎么个病况。”
男人抬抚了抚她的耳朵,很好说话道:“不急,慢慢来。”
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叫她不由顿了微许,神色自若地缩回道:“我去小厨房拿药。”
小姑娘的心思,再如何藏,也绝逃不过一个万花丛过的人眼。
她对他这些小动作也并非全然没有知觉,既是有,要她彻底陷进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正如孟景恒那厮所言,女人,一个“好”字足以攻陷。
诚不欺人。
于是,陆九霄大方地放她走了。
眼下夜幕低垂,沈时葶提灯绕过长廊,一时不查,与匆匆而来的尹忠撞了个双双后退。
“嘚唥”一声,一只小巧的瓷白药瓶从尹忠脱落,滚至廊柱一旁。
沈时葶揉了揉额头,道:“尹护卫,何事如此匆忙?”
尹护卫亦是愣了一瞬,连连致歉,弯腰捡起药瓶道:“无事无事,廊下无灯,便走得急了些。”
说话间,他将那药瓶迅速塞进袖口。
沈时葶狐疑地看了他一瞬,侧身给他让道。
继而往小径走时,她脚步忽的一顿,回头瞧了眼匆匆往主屋去的尹忠。
她皱了下眉头,怔立半响,握了握的灯盏。许是女人的直觉,让她仅犹豫一瞬,便沿路而返。
主屋的屋门半掩,她正欲伸推开时,就听尹忠道:“主子,这花杞子能随意服用吗?”
陆九霄嗅了嗅瓶的味道,忍不住皱眉离远了些。
花杞子是有毒性,不能长期服用,但短时间内服下,及时解毒,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是以,他神色恹恹道:“总比日日泡冷水澡来得可信。”
尹忠摸了摸剑鞘,实则他根本琢磨不透他们主子的心思,想留下一人,当真如此难开口么?
还得费尽心思替对方延长时日,让她自己给自己想明白?
这得是多曲折蜿蜒的肠子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那沈姑娘的户帖还给吗?”
“先放着吧。”
闻言,几乎是“轰”地一声,沈时葶耳边结结实实落下一道响雷,刹那间那双温柔可人的眸子便渐渐泛红,她咬唇望向那条虚掩的门缝,挑灯的指暗暗用劲。
他的病,是有意为之吗?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似是糊了一团浆似的,从愤懑到委屈仅用了一息的功夫。可她尚未想明白接下来该做个什么反应后,便听身后一道高高的嗓音传来——
“沈姑娘。”
几乎是同时,屋内屋外的人皆是一顿。
沈时葶怔怔回头,就见陆菀提步而来,她似是小跑了一路,喘气道:“方才那糕饼,我哥他食用了吗?都怪我糊涂了,那饼和了葱花,他向来半点不沾的,完了,完——”
陆菀正着急忙慌,话未尽,却见沈时葶红着一双眼,亮盈盈的眸子在月色之下,似是还闪着莹白的泪花……
她一滞,咽了咽唾沫道:“他不会因此责怪你吧?”
话落,又“吱呀”一声,屋门被从里拉开,男人目光定定落在沈时葶身上,他静默半响,问:“你何时来的?”
这话落在沈时葶耳,却还有些质问的意思。
对,她不该来,她不该听见的。
她活该被他戏弄,亏她还忙前忙后为他担忧。
她仰起脖颈,一双可怜见的杏眸望向他的药瓶,“世子戏弄
我,有吗?”
陆九霄握着药瓶的一紧,便知晓她听见了。
“你不想把户帖给我,直说便是,我本就是世子花银子买下的,世子觉得还未折磨够我,自然可以想作甚作甚。”
闻言,本还有一丝心虚的陆九霄嘴角一僵,“你觉得我在折磨你?”
他折磨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可眼下哪有道理可讲,小姑娘红着一双眼看他,“难道不是吗?说好了届时放我走,可到了时候,世子在作甚?难道堂堂一个世子爷,说出口的话,还能反悔吗?”
一时间,气氛僵持得有些骇人。
无故入此的陆菀瞧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喘一口,通过这言两语,竟是天赋异禀地揣摩出了个大致缘由。
从上回沈时葶与她阿娘的谈话便可知,她哥与沈姑娘私下有约,到了某个时候,便放沈姑娘出府去。
而眼下到了这个时候……
他反悔了。
陆菀心下一叹,正欲出口缓解两句,却听身侧的兄长冷飕飕道:“我就是反悔了,怎么了?”
话落,周边的温度似是又凉了两分。
小姑娘眼下那点红更深了些,四目相对,她忍着哽咽道:“那世子打算何时让我走?”
闻言,陆九霄神色冷了下来,扯了扯唇角。
这一瞬间,沈时葶好似又瞧见当日倚在花想楼看台上的那个男人。
一模一样的神情,谁都不放在眼里。
她攥着心问道:“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个月够吗?”
陆九霄望着那双眸子,即便是他理亏,也拦不住他心上升起的一股怒意。
跟他讨价还价,谁给她的胆子?
当下这个情况,换个男人或许低声下气哄一哄,可你要让陆九霄拉下脸面来哄人吗?那是想也别想。
他是陆九霄,是永定侯府世子爷,自小便是星星月亮也摘得,一个女人,何至于他如此费心?
那些女人,不必他开口便自觉贴上前来,他陆九霄几时强迫过别人?
男人向来高傲,眼下大抵有种被泼了冷水的恼意。
是以他眸色沉下,口吻冷冽道:“沈时葶,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质问我?”
陆菀提起一口气,扯了扯陆九霄的衣袖。
小姑娘可不是这么哄的,分明是个表达心意的好契,怎叫他一张嘴成了眼下这个情形?
谁知,陆九霄拂开她的,朝着眼前的小姑娘道:“行,想走你就走,尹忠。”
莫名被点了名的尹忠一怔。
“把户帖给她,明日一早,给她安排马车出城。”
怎么,他难不成还非她不可吗?
啊?
尹忠对他家主子甚是了解,这气头上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他温温吞吞地应了声是。
沈时葶望向男人那双不可一世的眸子,半响才道:“多谢世子。”
说罢,便转身回去仆房。
她蹲坐在青苔石阶上,眼一眨,泪珠子便是一颗一颗往下坠。
她仔细回想陆九霄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气恼委屈的是,她竟险些陷进他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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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忽至,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
阒静的松苑,从里至外都蔓延着一股凉意。
男人抿唇靠在窗台上,将药瓶丢入草丛。
冷静下一想,他近日怕是被沈时葶下了蛊,做的这是什么蠢事?
一想这事,他便气得胸口疼。
他是吃饱了撑得折腾自己的身子?
一个小丫头,他还能栽她身上不成?
陆九霄嗤笑一声,转身推门而出,“尹忠,备车。”
不几时,马车辘辘穿过甜水巷,停在百戏楼下。
今夜是茴香的生辰宴,她难得出场唱曲,是以百戏楼上下热闹非凡。
陆九霄漠着一张脸进到里头,震耳欲聋的鼓乐声让他一时不适地蹙起眉头。
他径直走向一处看台,掀了珠帘落座。
孟景恒与唐勉正饮酒作乐,见他来,孟景恒讶然道:“你不是不来么?”
陆九霄扯了扯唇角,“我有说?”
孟景恒一滞,不及反驳,便见不远处茴香疾步而来,他一哂,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
茴香今夜本就因他缺席而郁郁寡欢,方才婢子来报,称瞧见了他,她本还不信,这会儿雀跃都快溢出心头了。
她落了座,含笑给陆九霄斟了杯酒,“世子许久不曾来了。”
然,这话却是让陆九霄唇角一压。
他许久不来是为了甚?
想想就恼人。
思此,他伸接过茴香的酒,一饮而尽。
这就如一个信号,茴香扬起嘴角,如以往一般将白白嫩嫩的肘攀上他的小臂。
“世子听曲吗?”
不得不说,茴
香的歌喉是老天赏饭吃,一曲接着一曲,一杯接着一杯,陆九霄很快就醉意上头。
可明眼人也瞧得出来,方才那些曲子,他一首也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