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满说:“亚克拉姆君真的没用啊,完全没能拦住殿下的脚步。”他干巴巴找话题。
亚克拉姆无端被cue,半分不恼,幸灾乐祸。
小雪面无表情。
道满拼命找话题,拖延时间,然后把八叶之一的安倍泰明提遛了出来,以一种快看稀奇的语气,“小殿下,快看!这是安倍晴明的便宜儿子!”
小雪本来想看道满还有什么花招可拖延上天时间,听见这话,表情微动。看向被单独提出来的少年身上。
童子丸哪来的那么大个孩子?!
道满哼唧哼唧,“安倍晴明此人口蜜腹剑,道貌岸然,说不准私底下就和那些贵族一样不知检点、朝三暮四、眠花宿柳。”
其他人:……道满睁眼说瞎话,成语倒用的利索。
安倍泰明容不得人胡乱朝晴明身上泼污水,一气之下,奋力辩驳,奈何口被封住,只得“泥哼锁嗯哼!”你胡说八道!
小雪冷冷瞥了眼道满。
道满笑嘻嘻,“呀,大侄子嗓子坏了?这可能是晴明没有教好。”一脸跟我无关的表情。
所有人都看出流光姬怒气腾腾,芦屋道满这货还在胡说八道。
……任谁挑拨都没用,也架不住自己作死。
中原小雪看着嬉皮笑脸牢牢坐在椅子上的道满,只觉脑壳疼。
她已经看明白了道满嘴里花花完全是在拖延时间,既是不想上天,也是因为他想做的恐怕已经做完了。所以他才有闲心坐在这里聊天吹牛。
“道满,你究竟想干什么?”小雪问。
芦屋道满终于恢复了正经表情。
“哎呀,被殿下发现了。我的确在拖延时间。”
他的话音一落,平安京的四个角落,四神的神社无火自燃,火焰是令人见之生恶的黑色,不过数息就将四座神社焚毁为一堆一堆朽木。原本的四神结界急速地闪烁,终于崩毁为片片破碎的光屑,飘飘扬扬在空中坠落,宛如一场苍茫的大雪。转瞬又覆盖住那些发黑的朽木和恢弘的宫宇。
异常变迁的四季终于停摆,而道满的阵法已经彻底生效。
猩红色的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海上泛滥的赤潮吞噬掉每一寸土地。整座平安京都陷入到血潮的光辉里。
而城市仍像死去的一般。
*
千年后的京都故土。
城市的最中心也是城市灵脉的最中心。羽衣狐无师自通地在灵脉中心设下尸骸堆叠的诞生池,利用怨恨和血煞的力量,更利用整座城市的灵脉,誓要生下自己的孩子。
她仍在痛苦的嚎叫,无数锋锐而残暴的力量冲突在体内,她控制不住不断撞击池壁。
同样在费尽心思拖延时间的青行灯终于放弃吐槽芦屋道满,步入正题。
“而芦屋道满所作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他成功夺取神明权柄。”
青行灯手指划过空气,幻象再次改变,显现平安京的平面布局。
“平安京由四神守卫,四神结界庇护平安京,四神掌管四季轮转,此乃四神规则。而芦屋道满以整座平安京为阵,以龙神血脉为引,强行夺取了龙神的力量。”
所有人的脑子纷纷卡机。
这是千年前的隐秘。
面色各异地扭曲和复杂。
那是芦屋道满,能掠夺神明。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千年前的阴阳师得强大到什么地步?
或者说,芦屋道满能疯到什么地步?
不知不觉妖力压制稍有放松。
在场人终于可以恢复行动了,但宛如有惊天霹雳打在每个人脑海里,他们仍旧保持呆滞的姿势。一幅神魂出窍的模样。
花鸟卷端详这群愚蠢的人类,确定他们神魂和肉体都很正常,不会耽搁晴明大人的计划。于是毫不客气抬手扇起一阵狂风,把所有人扇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地醒过神来。
有人大着胆子问:“他、他他成功了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荒川之主。
身材高大健硕的大妖怪抱着胸,“他成功了。”低沉的嗓音。
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成功了,这意味着什么?
青行灯也不得不承认芦屋道满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敢想常人之不敢想。
芦屋道满所掠夺的不仅是神明的力量,还有神明的规则。而最可怕的是,他成功了。如果叫旁人知晓人能够掠夺神明,那人心的贪婪会放大到什么地步呢?
青行灯美眸冷冷扫过神色各异的人类和妖怪。她的唇边一抹幽微的笑意。
人如此。
更遑论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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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时度绛河(十七)
八叶并亚克拉姆都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地看着芦屋道满。
芦屋道满这个疯子!!
他居然彻底摧毁了四神神社!
这个国家是神明的子嗣所建, 有八百万神明,处处有神,绝大多数都是如蜉蝣一样朝生暮死赖信仰而生的存在。但即使是再弱小的神灵, 即使他已经因信仰而消失,也不会有人胆敢毁掉他的神社, 最多是任它无主荒废, 荒废在时间里然后化为残垣断壁。
人可以忘记神,却不能摧毁神社。这是个莫名其妙又约定俗成的规矩。毕竟神灵都被遗忘而不复存在了, 它栖身的神社比神灵本身更重要吗?
芦屋道满来到这个国家许多年了, 比他在海边的渔村待的时间要漫长许多的念头, 但他并没能和这个国家培养出友善的情感。
他嫌弃这个国家的神太没有格调。
不说其他的,连贪婪的愿望,极端的爱恨, 邪恶的心念都可以使神灵堕落。他心目中的神灵可不是这样。不过,这些神本身品性也称不上高洁出尘。
他没有半分毁了神社是打了神道的脸面的紧张感。甚至还有点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
他想他穿越蚀后九死一生,爬上湖岸所见到的那个所谓的【神】, 高高在上,藏头露尾。
果然很讨厌呐。
刹那间冲天而起的气势, 而无边蔓延的红芒。芦屋道满仍旧坐在那把椅子上, 漆黑的衣裳无风而飞,他翘着脚, 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着一丝笑意, 好像一切尽在掌握。而他松开刻意压制的气势后, 由他往四面八方荡起一圈劲气。
“小殿下已经来不及啦,阵法已成。即使打断了阵法,这平安京的灵脉也无法修复了哦。虽然要这么个破规则也不需要这么多灵力, 但是谁叫我就是看这个城市不爽呢。”
其余人都被死死压在地上,闻言却露出天塌一般的惊惶。
芦屋道满这个疯子不仅摧毁了神社,他还试图将平安京地下的灵脉纳入阵法,而他正在阵法的最中心。
亚克拉姆被压迫得喷出一口鲜血,他的嘴角却勾起一个古怪弧度。
芦屋道满要是真能把平安京地下的灵脉一抽而空,彻底摧毁平安京,他不是不可以大声叫好!就算他不能统治平安京,但要是有人能将平安京毁掉也是好的!
天照的后裔在此建都立国,定名平安京,意为“平安与安定之都”,四神结界守护,众多阴阳世家驻扎,挡住妖魔的侵袭。故而纵然城内魑魅魍魉横生,罪孽四溢,但是贵族们仍可醉生梦死,饮尽风月。结界已破,灵脉不在,好一座太平城还能城如其名吗?
劲气卷起小雪的裙摆,如墨黑发飞扬,她静静注视道满。
“道满,你知道吗?你每次骗我时都会不自觉先睁大一下眼睛然后勾起嘴角笑一下,笑纹还很深。”
道满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好像犹疑了一下,又轻又快地颤动眼睫。
小雪语气还很平静,“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告诉你这件事。我当然不只是为了告诉你演技拙劣。”
元宫茜没忍住笑了一声。她自觉合上嘴并咬住下嘴唇以防再笑。
道满不自觉坐端身体,也不再翘着双腿。琥珀色的眼底就像冰冻后的黑葡萄酒上幽冷的寒气,触及瓶壁凝成更苍白的冰霜。他怔了一会儿,表情罕见的有些空白。他的嘴角还保持凝固似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小殿下……”
猩红血光里,他的嘴唇却似没有一点血色,“那小殿下是何意?”
他盯着小雪没有一丝波动的脸庞,心底压制的恐慌终于开始迅速上爬。
小雪一眼就看出这混蛋不仅在慌张,还在害怕,但唯独没有后悔。
当年在村子小学塾里他偷摸着威胁村头的少年离她远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向她告状,那小子受不了苦不想来了。被她发现后,这货正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那时送他上天,然后拖着人衣领去找人道歉。
那时是那时,现在她要拿道满怎么办呢?
道满背脊僵直,就像负累薄薄落雪的青竹,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小雪的神情,没有找到半分熟悉的情绪波动。抖动嘴唇数次,却始终没再多言一句话。
平常话多现在却说不出来话了。
小雪绷住脸。
既做了,还在慌什么?怕什么?
道满只见小雪无波无澜,眼底的冰霜几乎要蒙住了眼中的光亮。嘴角的笑容终于保持不住了。
他低声道:“小殿下,你若生气可以揍我呀。”
小雪一言难尽。
“这不是欠虐吗?难道是抖M?!……”话一出口元宫茜再次噤声。
其他人面容诡异扭曲。后面那个词没听懂,前面那个陌生词字面意思却很明白。
说实在的,他们也觉得芦屋道满委实欠揍。
虽然他们揍不了,但是……
一群人眼巴巴看着小雪,一脸期待。
小雪默然。
其实她也觉得是。
但现在在反思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和道满用错了交流方式。她垂下眼睑思考。
揍人一次管用,揍多了大概就不管用了。
你看,道满现在挨揍多么积极啊。
不会真的有受虐倾向了吧?
小雪连看都不看他了,他顿时慌得心脏开始瞎几把乱窜,牵扯得好像心神都开始慌乱。他踩实了地面想立刻上前却又止住。
“小殿下……”
他也顾不得其它了,离开不了椅子就靠嘴吧:“不然,小殿下把我送上天也行啊。但是得过一会儿,我暂时不能离开这把椅子……”他越说越快,“等之后殿下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我会穿上漂亮的衣裳,飞在天上像花蝴蝶……”巴拉巴拉个不停。
他费尽心思朝小雪辩解,“其实我原本想拿整个平安京的人的命的,但是我最后没有哦。我只是用了灵脉,人都没有事的,我没有杀死一个人哦。”
不消说八叶,连亚克拉姆都为这老实话打了个寒战。
小雪晃神一下,无比复杂的看向道满。
终于又得了殿下眼神,道满立刻露出阳光又俊爽的笑容,还冒着几分傻气的乖巧。
他保证:“我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沾过血哦。”
其他人一听这话就觉得是谎言,但是仔细一想这芦屋道满手上居然真的没有沾过血。
几个人怀疑人生。
被捅了一刀多吐了几次血反而(被刺激得)精神愈好的亚克拉姆更是恍惚中带着茫然。
他天天搞事怎么可能没沾血呢?
他居然真的没沾血就能天天搞事?!
芦屋道满努力为自己辩驳。
“小殿下记得祗园节站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吧,他是藤原家的人,我放在四神神社的阵法还是他帮忙布置的。因为他想要取藤原道长而代之。我随便说了几句他就信了我要效忠他,还许诺事后把安倍晴明赶出平安京。”
“还有绘制法阵的用血都是好心的贵族无偿献血哦。因为我说有益。啊,其中部分血量是好心的橘大人贡献的。他也不是我杀的,是女鬼复仇啦。”
“另外,其实我也不想打四神的主意的。都怪克里姆林君搞事既不聪明又不隐秘,被我发现了。一来四神的规则就很有趣嘛,二来是我也想把这个大坏蛋放在眼皮下监视。”
亚克拉姆听芦屋道满胡言乱语就想一口血喷他。
芦屋道满巴拉巴拉又举了几个例,然后一脸自己纯洁无辜的看着小雪总结并强调道:“我是真的从来没有杀过人哦。”他专注地凝视小雪,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手一点都不脏。”
道满记得很多年前,他百无聊赖打算手刃两个人,那两个人是谁来着,忘了。小雪拦下了他,说没必要脏了他的手。他忘了那两个仇人的下场了,是被处极刑了,还是自杀了?但是他记得小雪说过的这句话。
他在深渊边摇摇欲坠,下面是血海怒波,罪孽万丈,但是从天而降的小殿下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洁净的手,拉住了他。从此,他仍在深渊边看着底下翻涌的恶念。多音字多奇妙,他凝视深渊又在看守深渊。
法阵流转血光。
芦屋道满有点委屈地重复一遍,“我的手一点都不脏。”
小雪刚从道满信息量过大的话中回过神,就见道满委屈巴巴的眼神。
思索片刻才理解了道满的脑回路。
她简直想扶额。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她无奈又无力。
他在担心她要和他绝交吗?大可不必。
“所以,你还飞我吗?”道满又问。
小雪默然。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开口,“有许多事情你没必要瞒着我。”
道满有点茫然。
“你想成神需要搞出这么大阵仗吗?”
道满因为瞎几把乱窜的心跳而停工的脑子终于又开始正常运转。他反射性地带上了一个道满式的宛如面具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小殿下怎么会觉得不用呢?”
小雪一口干脆,“我觉得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