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这回宛若从阴曹地府回了人间。
一家子的身契赏他,意思就是在官府里消了户籍放良!
他们一家子从此不再是奴才,而是良民。他儿子孙子能去读书考科举, 他女儿也不用再服侍主子!
林之孝此时才信琏二奶奶真心要赏他,虽遗憾一万八千银子没了,却也赶紧叩头谢恩,浑身是劲儿的继续打点财物。
贾琏插不上话, 只好闷头看账本。
他看王熙凤一张嘴就让一院子的人服服帖帖噤若寒蝉, 再想到下午她带他去抄赖大赖升家时那个狠辣果决,心里咋舌原来凤丫头还是那个凤辣子。
老太太院子里有人去找宋御医动静不小, 王熙凤一直命人盯着,立时便有人报给她消息。
王熙凤扫了一眼院子, 吩咐林之孝道:“林之孝,我把这里暂交给你了。有谁敢偷奸耍滑,直接先绑起来扔到马圈,等我回来处置。”
贾琏王熙凤赶到时,宋御医正好给贾母诊完脉,回禀道:“老太君身体已然无恙,一应饮食起居按方子调养即可。”
“只是这两三个月内切莫再心急动怒,恐伤了根本,就不好了。”
王熙凤脚步一顿,心里发愁这两天的事儿该怎么和老太太说。
看宋御医出来,贾琏忙拉着宋御医不让他走,悄声求道:“劳烦供奉在这里多等片刻。”
“这两天……家里许多事,总得和老太太知会一声,若是老太太撑不住,还烦供奉出手救人。”
说完,贾琏深深一揖。
宋御医知道贾家当家人都被带到刑部审问去了,就剩一位老太太在家,怎么也得知道些,便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这都是在下应当的,二爷请。”
把宋御医请进厢房,贾琏进了屋子,看见祖母头发全白,面色黄蜡躺在床上,眼里无神,一看就十分虚弱。
在他印象里,祖母虽年近七十,却一直都是一位十分精神的老太太,从未有过如此疲惫的时候。
再想到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儿,贾琏忍不住流出泪来,跪在贾母床边,哭得沾湿了床褥。
贾母虽说有些偏心幼子,可对贾琏这个孙子,从前也是真心疼爱,从小养到大,比如今的宝玉也差不了多少。
她对儿子一向严厉,对孙辈却宽纵许多。
看贾琏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哭得这样,贾母心疼得了不得。
她颤巍巍的拿起帕子,还和哄孩子似的哄贾琏道:“琏儿别哭,快擦擦泪,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告诉祖母,祖母给你拿主意。”
贾琏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泪,欲要说话,鸳鸯在后头劝道:“老太太才醒,二爷二奶奶有什么话,也等老太太喝两口水再说罢。”
王熙凤擦擦眼泪,接过鸳鸯手中的杯盘道:“好姐姐,也让我和二爷尽一尽孝心。”
贾琏扶着贾母,王熙凤一勺一勺水喂到贾母嘴里。
一杯水喝完,贾母觉得身上比才刚好了许多。她活了六十九年,还猜不出来家里出了大事?
是以她沉声问贾琏王熙凤道:“说罢,我老婆子撑得住,家里到底是怎么了?”
王熙凤把茶杯递到鸳鸯手上,起身整衣跪下,叩头回道:“老祖宗,您晕倒那日是七月三十,现下是八月初二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
“八月初一早朝,言官弹劾宁荣二府诸般罪状。”
“下午,刑部苏侍郎带着官兵上门,带走了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和东府里珍大哥,还有咱们两府许多管家。”
王熙凤平铺直叙不带一点儿感情色彩,尽量语言简洁生怕刺激到老太太。
但贾母听见她两个儿子都被官差捉拿,宁府里珍哥儿也被带走,这里头还有老二媳妇的事,就知道这事小不了。
她严肃道:“凤哥儿,你别瞒着我,言官在朝上都说了什么,圣上又是什么态度,你只管实话说!”
王熙凤看了贾琏一眼,示意他注意好老太太,实话把圣上的意思和被带走诸人的罪名儿告诉了老太太。
贾母听完圣上的态度,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两眼一黑,摇摇晃晃就要晕倒。
贾琏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贾母,鸳鸯不住的锤贾母胸口,好歹让贾母缓了过来。
贾母缓过神来老泪纵横,哭道:“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鸳鸯又端了水来,贾母喝了两口,命王熙凤起来说话就是,还有什么只管说。
王熙凤抄赖大家的时候威风八面,现下要对老太太回这事,却张不了口,也不敢起来。
无他,赖大赖升两个的娘赖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和老太太五六十年主仆情分。
老太太当初还特地开恩,把赖嬷嬷家孙子赖尚荣放了良籍,令他去读书做官。
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儿这样的情分,王熙凤去把她儿子家抄了,焉能不心虚?
是以王熙凤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垂首回道:“请老太太听完孙媳回禀,若老太太恕我,我才敢起来。”
贾琏看着王熙凤,想到抄了赖家的利害,一咬牙下了地,和王熙凤并排跪在一起,叩头道:“求老太太恕罪!”
“因父亲二叔二婶和珍大哥哥被抓,家里所有只剩下二三千银子,连出去求情的银子都没了。”
“孙子没了办法,看见家里账上还欠着国库五十三万银子,怕还不上再给家里添一重罪,更是惊慌。”
“因历来听说被拿的那几个管家贪污不少,孙子就带着人抄了他们家,共抄出来七八十万的财产。”
“其中赖大赖升家里抄出来就有四五十万,现都堆在那荣禧堂,等着清点了入库呢。”
贾母听得是赖家被抄了,再看跪在那低头发抖请罪的孙子,知道这主意必不是他出的。
她知道琏儿和凤哥儿在怕什么,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她定要生气。
可现在家里危急关头,账上就剩二三千,反倒赖家有四五十万的财产,贾母还是生气,却是对赖家生气。
她给赖家赏了多少东西她心里有数儿,也知道赖家兄弟两个管着家,贪必然是会贪一些,却没成想他们能贪得这么多!
这样的奴才,抄了就抄了!
贾母命贾琏王熙凤都起来,又命王熙凤近前来,拉着她的手道:“琏儿,凤哥儿,现在家里全都靠你们了,我嘱咐你们几件事,你们要听好办好。”
贾琏王熙凤恭敬应是。
“第一件,这几家抄了就抄了,身契都在府里,翻不出大风浪来。”
“虽说他们被关了,活罪也难逃,只是斩草要除根。你们一会儿速去把他们近亲家人都绑起来捆上,等他们罪名儿下来,直接远远的发卖,以保万全。”
“第二件,家里欠着国库五十三万银子,先都凑齐了单独放在一处,现在不是还银子的时候。”
贾琏王熙凤不解为什么不能还,贾母解释道:“欠着国库银子的不止咱们一家,打北静王起,到底下侯伯,那家不欠着国库几万银子?”
“就我所知道的,史家欠了大约三十多万,王家也有二十几万,都是先帝时候借的银子,没人还上。”
“这京中一半儿人家都欠着银子,咱们家本来就出了事,这会子再忽然把银子还了,剩下没还的人家恨不恨咱们?咱们家在京里还呆不呆了?”
“所以银子要还,只是得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再还呐……”
贾琏王熙凤明白过来,都深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贾母继续吩咐道:“还有第三件事。”
“那言官弹劾咱们家里几桩罪名儿虽多,却都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圣上还顾着些娘娘的脸面,或是顾着祖宗的功劳,也不至于要了你们老子的命。”
“圣上说不许人求情,不许人隐瞒,你们……就别拿银子去求人了,安心呆在家里打听。”
“若打听得是死罪,琏儿,那五十三万银子可就是救命的银子!你只去苏侍郎那里透露一声咱们家要还银,看能不能将功折罪赎出命来!”
“总之,不拘是死是活,都不许再出去求情扎了圣上的眼。何况咱们家现在也没什么亲戚能求了……”
贾母深深叹得一声,担忧在狱里的子孙,眼中又掉下两滴泪。
她接过帕子擦泪,又问道:“可知道那言官究竟是为何突然弹劾咱家?是谁家……”
王熙凤抿了抿嘴儿,附在贾母耳边说道:“老太太,打听到那言官儿曾和工部侍郎周家……说不定是他家,但也不能作准。”
贾母惊道:“工部侍郎周家,那不是?”
那不是宫里慧贵妃娘娘的娘家?
王熙凤抿唇点头。
贾母才擦了泪,现下却忍不住又痛哭出声,使劲儿锤了一下腿,口中又喃喃道:“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明天双更合一中午十二点更新哦~
嘿嘿嘿其实我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一直再想一定要把这帮管家们婆子们抄家才好!
他们贪污的那可都是钱啊!都是钱啊!
一两银子好几百块就是十斤肉,他们偷了我多少肉吃啊!(情不自禁开始带入的小巫泪流满面)
第257章 双更合一
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王熙凤也不知道。
她放下老太太屋里的帘子, 从缝隙里看到老太太倚在枕上,拿帕子掩面,哭得浑身颤抖。
老太太是在后悔不该偏心小儿子, 致使两房相争, 被外人抓住把柄,还是在后悔不该把娘娘送到宫里去搏前程?
王熙凤也不知道。
每一个果都有当初种下的因。
可大老爷从小被抱到他祖母身边教养,而二老爷是老太太亲手养大。
若换做王熙凤自己,自然也更疼爱从小自己养大的孩子, 而不是在婆婆身边养大的孩子。
况且国公爷走时, 大老爷原配正妻已亡,续娶的大太太出身低微, 不通事体,撑不起荣国府夫人出门交际的门面和管家理事的职责。
而二老爷之妻王夫人却出身世家大族王家,兄长时任正三品指挥使, 后又任正二品直隶提督, 王夫人又管得了家出得了门,两房夫人差距太大。
贾家自老国公爷亡故后就无人在朝为官了,全靠着以往的势和亲戚们的相帮。
心是偏的, 小儿子媳妇的娘家兄长又未到四十官居三品,前程无限。
老太太命幼子住在荣禧堂正院,反叫袭了爵位的长子住在隔出来的东院里,兄弟相争的祸根就此埋下。
家中男丁不读书上进, 一个个花天酒地, 只好把振兴家族的主意又打在女儿身上。
娘娘蹉跎五年,终于进了圣上的后宫得封嫔位, 自那时起,宁荣两府就免不了要被宫中相争牵连。
而男子无事可做, 只能斗鸡走狗,吃酒赌钱,以至于无恶不作。
家里偏还重德重名声,对年长服侍过长辈的奴仆格外优容,就这么养大了他们的心,把主子的当做自己的,捞起主子东西仗着主子的势无所畏惧。
王熙凤想着事儿回到荣禧堂,看着从奴才家里抄出来的满地箱子东西,心道名声该要的时候要,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名声?
宁愿人说她狠辣刻薄,她也要让三个孩子都平平安安长大!
王熙凤坐回椅上,命林之孝近前来,吩咐他道:“去查,以往还有谁家贪得最多,都报给我,我先记上,往后慢慢料理他们。”
林之孝心中一凛,想到还在蓁姐儿身边儿的女儿小红,低头应了。
将近天明,这些抄来的财物终于都归档入了库,共计银二十三万三千二百七十六两一钱,金一万八千五百五十两,金银全都折合成银子共四十一万八千七百六十六两银。
而贾府欠着国库银钱五十三万两整,这些金银加起来也不够数儿。
王熙凤命把金一万八千两和银二十二万两都单独放在一间库房里,剩下一万八千多银子另做府里日常使用。
欠国库的银子还缺十三万,只好用抄来的房舍田地金银首饰等卖掉补齐。
抄来将近八十万财产,得还国库五十三万,再还薛姨妈二十万,只剩下个零头。
王熙凤赏过一同去抄家的小厮一人十两银子做辛苦钱,和贾琏看过一回账本儿,故意叹道:“抄来这么多,全都得拿去预备还债,真是白搭。”
贾琏配合王熙凤,苦着脸道:“怎么叫白搭呢,好歹不再添一桩罪,巴望着让老爷太太留得命在。”
熬了一整天,众人都已力尽神危,王熙凤回院子睡觉路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贾琏现下看着王熙凤,又是敬又是怕又是爱。
从前新婚时候只知道凤丫头厉害,但都是管家理事压着下人们,对他也有些争强好胜的意思。
后来凤丫头怀了孕,仿佛变了一个人,温柔似水又带着刺儿,让他爱得不行。
现在看来,凤丫头还是那个厉害的凤丫头,且比从前的厉害更胜了好几分,心计手段都比他更强许多。
贾琏躺在床上纠结半日,索性也就放开了。
凤丫头再厉害,不也是他老婆?他们还一起生育了蓁姐儿芃哥儿,凤丫头去害谁,也不会害他呀。
这么一想,反而是她越厉害才越好呢。
贾琏强把他自个儿扭过来,没敢去想凤丫头厉害了,他往后外头找人怎么办的事儿,一闭眼就睡熟了。
荣国府这边,贾琏王熙凤两口子才安歇,宁国府里,尤氏秦可卿婆媳已睁开了眼,开始起床洗漱更衣。
秦氏怀着八个月的胎,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尤氏不敢让她自己睡,也怕贾蓉毛手毛脚的看顾不好秦氏,便令贾蓉前头去自睡,她夜里陪着秦氏。
贾蓉今年长了二十二岁,皮子清秀俊俏,内里无知草包。
他对着贾珍心里发狠时,恨不得贾珍立时就没了,他好当家做主,再也不受辖制。
现在贾珍真被捉走不知能不能回来,他反倒怕极,什么事儿也不敢做,听见尤氏如此吩咐他,还乐得松快,赶着搬到书房里头住去。
秦氏早知贾蓉面目,一点儿也不伤心,听见贾珍倒了霉,虽也忧心受到牵连,但更高兴的是他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