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冬日庄头上共送来五千三百两银子,账上却出去了两万三千八百两。去年冬日送来的五千,四月份就花销完了。”
“若是不外头弄些银子来,全府上下喝西北风不成?我们俭省些也就罢了,难道叫老太太跟着节衣缩食?”
说道最后,王夫人大感艰难,禁不住落下两滴泪来,又忙擦拭。
贾政虽然一向不理俗物,只和清客相公们吃酒清谈,但也不是不通事的人。
连五岁小孩都知道进来五千出去两万,必然是极大的亏空。更何况听王夫人的意思,这亏空也不止亏了几年,想来真是触目惊心。
听完王夫人之语,他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夫妻二人不过对坐叹气罢了。
文皎听说贾雨村又被革职,成了白身,心中暗爽不已。
本来无可奈何,送了贾雨村捉拿拐子这么一个大功劳,让他当年得了上等考核,文皎想起来就郁闷得很。
谁知他一向有贪酷之弊,重谋了官职之后又填了媚上一项。两者一加,可不就得贪污受贿么。
他才到任两年多,竟然共贪了十八万三千两银子,还收受了十五万余的贿赂。
这么多数目,依着刑律,理当斩首示众。可贾雨村毕竟去年才破获了拐子一案,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好。许多人家都感念着贾雨村的恩德。
若是使上雷霆手段,只怕民心动荡。是以皇上虽然大怒,也只是命他还上亏空银子,革职永不敷用,让他自行去了。
再一查贾雨村贪污受贿来的银子去向,竟有大半都流往京城荣国府和四川王子腾处。
皇上在贾雨村处忍着的气,小半撒在贾王二家身上。
贾政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的职位,还是上皇看在他父亲份上赏的。皇上欲要把他撤职,又顾忌着上皇。
再说他还得用贾元春做靶子,她娘家可不能先倒了。是以只命贾政归家思过一年,再复原职。
而王子腾更是靶子,不能轻易擅动。圣上也只命夺了他一年的俸禄银子,写思过折子上来自省就罢了。
这样外人只会以为是江苏之事引得皇上震怒,贾王二家虽然被斥责,到底没伤筋动骨,还是皇上的恩德。也不会令人起疑心。
何时才能不被束手束脚,根治这些国家蛀虫!
皇上在紫宸殿里焦躁得转了好几圈,吩咐道:“去长乐宫。”
去看看文君和孩子们,换换心情吧。总有三日未去看她们了,也不知道二妞会不会在那说父皇坏话。
戒急用忍。
皇上出门之前,再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四个大字。
不着急。
朕还年轻,给朕二十年时间,一定能让吏治晴明,百姓安居乐业!
青玉小朋友算来已经出生三个半月了,黑眼珠滴溜溜的转,见人就笑。
婉燕婉贝都对这个白胖小弟弟十分喜欢,两个人拿着拨浪鼓这逗一下,那逗一下。
冯夫人也羡慕的对文皎道:“我自认也算养孩子养得好了,可总觉着青玉比我家三个孩子小时候都好看多了。”
“夫人这孩子怎么养的,有什么好法子,能不能也告诉告诉我。”
文皎心道,这孩子好看多亏了林海大帅哥强大的基因,别的都只是辅助手段。
可林海大帅哥是她苏文皎独家私有,也不能借给别人使啊。
是以文皎笑道:“我们府里有一位水嬷嬷,原本是宫里尚食局司药属的六品司药。我这一胎也全赖这位嬷嬷照看。”
“方子我这里尽有的,只是有些都是水嬷嬷独家秘方。我一会领着你到她的住处去,你自己去求一求,如何?”
冯夫人听到“宫里尚食局”几个字,再想到这两日婉燕铁了心要入宫,不由得心神一黯。
那边婉燕手中的拨浪鼓也是一停,被青玉一下抓在手里。陆清眼疾手快,赶紧把拨浪鼓接过来,避免了青玉把他往嘴里塞。
婉燕回过神来,忙抱歉道:“一时没注意,走了神,没出什么事罢。”
黛玉笑道:“没事儿,这小子天天往嘴里塞手。他那乳母天天盯着,眼睛都累红了。”
文皎便知道冯夫人和婉燕这是有事了。看看时间差不多,文皎就命黛玉带着姑娘们上花园子玩去。
她自己拉着冯氏到了东侧间,问道:“你和婉燕出什么事儿了不曾?”
文皎本心中猜测是冯夫人想给婉燕退婚,婉燕不愿,母女两个起了争执,因此不快。
可观刚刚母女两个本都还好好的,只有她说水嬷嬷事的时候,才都变了颜色。
冯夫人犹豫一会,想想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便说了潘家退婚和婉燕想要参选之事。
文皎听完十分震惊。收受贿赂是为官不正,随意退婚那就是人品问题了。
只是她和李夫人也算是相知相识,李夫人倒不像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
她试探着问出心中疑问,冯夫人听完,愣了许久。
她比苏夫人认识李夫人的时间还要久,自然也知道李夫人为人并非这样。
当时夫君入狱,她急着上京来找门路。骤然见了退婚书,只以为是潘家全家的意思,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只知道来送退婚书的是潘家之人,还是特特赶在她要走的前一天来送的。
若是平日,就算是夫君入了狱,她也定要带着人杀上门去,问个一清二楚,把当年的定礼甩到潘家人脸上。
但她走得急,也并没去上门问清。这么说来,此事到底是谁的意思,还不好说。
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冯夫人笑叹道:“就算已经结不成亲家,我也希望这事不是李姐姐的本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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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有德
和张家退婚这事也确实不是李夫人的本意。
自从潘知州(已经被贬为知州, 以后都用知州称呼)强要送梅婷参选后,李夫人就已经与潘知州离心离德。
等回到扬州,李夫人先从娘家那弄了一份绝子药, 下在汤里, 偷偷给潘知州喝了,以此绝了他再有庶子的可能。
李夫人一看潘知州的脸,就想起去岁中秋宴上,他甩了脸子走人时的狰狞模样。再想到外头人送来的两个貌美丫头, 心中更是膈应得很。
她懒怠再与潘知州虚以委蛇, 同桌吃饭同床睡觉,装作一对恩爱夫妻。
所以就借口说再有两年, 梅真也该去下场试一试乡试,正是关键的时候。
他独自一个在金陵书院,恐无人照管出了事。自己去陪读两年, 也好保证梅真一举中第, 光耀门楣。
潘知州一听大喜,有拿出一万两银子来给李夫人,说夫人只管随意花销。
李夫人心中冷笑, 面上感激,也并不问这银子哪来的。只管一顿收拾了东西,自去金陵陪儿子。
谁知就出了事。李夫人想来真是后悔,没有好好留在家里看住潘知州。明知他银子来路不正, 也不查访, 还心安理得的花销。
张家出事时,她在金陵一无所知。等到重阳假日回了家, 她和梅真才知原来潘知州已经与张家退婚了!
不说李夫人心中如何惊怒,就说一向谦恭孝顺的梅真都第一次反驳了他的父亲。
“虽说婚姻大事, 父母做主。只是张家姑娘终究已经是我的未婚妻子,为何父亲退婚之前,也不与母亲和我知会一声?”
潘知州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怒道:“你也知道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知道,听命便是,还在这说什么!”
李夫人此时起身,正对着潘知州,问道:“既然是‘父母之命’,老爷是父,我是母,为何老爷也不和我知会一声?还是说只当做家里没有我这个人了?”
潘知州被李夫人的目光刺得心虚,硬撑着道:“告诉你,你们妇道人家,妇人之仁,必然会反对。我自去命人送了退婚书,利利索索,这才像个样子!”
“梅真前程远大。那张家眼看就起不来了,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好可惜的!”
李夫人眼中盛满失望之情,冷笑道:“我是妇人之仁,老爷确是直接失了仁义之心!”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虽然梅真和张姑娘还未成亲,但庚帖已换,两家就是亲家!”
“亲家遭了难,咱家不帮也就罢了。人家张同知不过下狱,还没判刑,老爷就这么急着退婚。”
“这外人看来,咱们潘家就是不仁不义之家!你潘有德,就是不仁不义之人!”
潘知州被李夫人说得满面红涨,站起身来走到李夫人跟前,扬起手就是一掌。
清脆的巴掌声想起,却落在潘梅真的脸上。
潘梅真看着父亲一脸凶意,朝母亲走来,情急之下只能舍身提母亲挡了这一下。
潘知州盛怒之下的一掌,打得潘梅真这十五岁的小伙子都踉跄了一下,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李夫人见儿子挡在面前替她挨了这一下,忙把梅真拉过来看了一眼,旋即双眼冒火,怒道:“好好好,你也倒真下得去手!”
潘知州见儿子口角流血,本还有些心虚。听得李夫人此言,心虚却又变成了理所当然。
他食指颤抖的指着李夫人道:“夫打妻,父打子,本就天经地义……”
李夫人还想挺身与他对峙,却被梅真拉住道:“娘,咱们快些去张府,找冯夫人说明才是。”
潘梅真心焦得很。相识几年,他自知婉燕妹妹是何样性子。若是此事不说开,日后他和婉燕妹妹就再无可能了。
潘知州冷笑一声:“张家早已经离开扬州,去京中求情了。我好心告诉你们,可别扑了个空。”
李夫人这才知他怎么敢私自退婚,原来是算准了她和梅真回来之后无法挽回。
见梅真面色灰暗,李夫人拉着他,朝潘知州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娘两个多谢老爷。”说完,便拉着梅真一气回了正院。
门口等着的丫头婆子们听见里头吵嚷声,巴掌声,都心惊胆战,一个个面面相觑。
被李夫人留在家里看家的管家婆子更是心虚。老爷找张家退婚这事,瞒得过扫洒婆子和夫人院中的丫头,可瞒不过她们管家人。
只是老爷说了,谁要敢和夫人送信,就全家发卖到山沟里去。
虽说她们也忠心夫人,但夫人不在家几个月,两位新的小娘子给她们的赏赐不少。
财帛动人心,威逼断人路。是以竟无一个知情人报给夫人。
见夫人拉着半边脸肿了的少爷出来,那管事婆子想上去说个两句,被夫人一眼看了回去。
阿弥陀佛,吓死个人!夫人那眼神看她好像是个死人一样!
管事婆子心虚之下,不敢再跟。
趁人不注意,她偷偷溜到家中去,拿出得的银子东西,命她丈夫儿子:“快把这都好好收起来,别叫人再看见了!”
李夫人一面给梅真上药,一面发狠道:“你今儿就收拾东西,往京中去!告诉冯夫人和婉燕,这事不是你我本意。”
“若是张家愿意,咱们日后双倍聘礼,聘请婉燕回来。若是张家不愿意,到时候婉燕出阁,我把她当闺女,陪送她一副嫁妆!”
梅真忍了一日,眼中终于流下泪来:“娘,婉燕妹妹会不会从此再不理我。”
李夫人起身道:“你堂堂男子,总要去试试,才知道成还是不成。”
说着,李夫人开了匣子取出两千两银票,塞给他道:“一会我给你打点几个精细人跟着,路上不要舍不得银子。”
“冯夫人是京中清远伯府嫡女,一等神武将军之妹。她既然上京,十成十会住在兄嫂家中。”
“你见到冯夫人和婉燕,替我致歉。等到过年,梅婷有假。你把梅婷接出来,你们两个好好过个年罢。”
“再别忘了往林尚书府中走一遭,谢谢苏夫人对梅婷的关照。”
潘梅真收好银票,问道:“娘不去见见妹妹?您独个留在家中,我怕……”
李夫人坐下叹道:“我才走了几个月,家里已经乱成这样。我再走个一遍半载,只怕这个家已经不认识咱们母子了。”
“你爹他虽然混蛋,可我是他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为他生育两女一子。好不好的,他还敢杀了我不成?”
梅真还要再劝,李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急匆匆的推门进来,焦急的说道:“夫人,不好了,老爷吩咐门上不准让夫人和少爷出门。谁若是敢放你们出去,就要拿他是问呢!”
李夫人已然怒极,说出来的话反倒十分平静,甚至对丫头微微一笑,说道:“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丫头抬头看看夫人脸色,忙退了出去,还掩上门。
李夫人慢慢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当年嫁给你爹,带来了两房陪嫁,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都嫁人了。一个,哼,现在已经是家里的总管事,把她留在家里看家。这么大的事,她竟一点儿风声也没透给我。”
“另一个给你爹做了姨娘,现在也管不上事。”
“两房人家……一房留在山东老家看着屋子,另一房倒是跟过来,我给他钱,让他开了个药铺,也不在府上。”
说着,李夫人叹了一声:“这府上,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梅真虽然能带着小厮,夜半翻墙而去。但是他一走,父亲已然这样,母亲又改如何自处?难道去找姐姐帮忙,请姐夫家里来人么?
这样潘家就彻底成笑话了。
梅真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口出不孝之言:“父亲真是好计谋!”
算准了母亲和他都不会坐看潘家名声扫地!
从此日之后,潘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梅真万事不管,只管埋头发奋苦读。盼着这一科中了,便能有底气和父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