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懒得跟他计较,在班里同学朗朗读书声中,随口说道:“岁芒啊,你跟他合看一下吧。哎真是的……”
左越:咦。
怎么好像有点高兴。
岁芒乖乖点头,把那本背后藏着养乐多的书慢慢递过来。
左越本来只是有点莫名的高兴,看见这一幕以后嘴角开始抑制不住的上扬。他能察觉到岁芒的紧张,就更觉得很好笑。
在岁芒快要藏不住那瓶养乐多之前,他及时伸出手,接住了书本的另一边。
左越现在还是很瘦,不过个头高,骨架在这儿,手也不会小。
岁芒无比紧张的时候,左越的大手已经伸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养乐多和书本,好好地藏在他的掌心。
班主任的注意力,早在刚刚就都被左越那本涂满“鬼画符”的语文书吸引了,现在气得转头就走,完全没有察觉到左越手里的小动作。
养乐多瓶子被左越藏住,像是藏住了胜利的希望,组织的未来。
岁芒看向左越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敬重,左越几乎可以从她的目光里读到“左越同志干得漂亮!”“请务必把胜利的火种传递下去!”之类的莫名其妙的光。
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忍住笑意,真的很难。
换做一般人,早就被班主任给发现了。
左越清了清嗓子,非常冷静地跟着周围同学的声音读起了课文。
岁芒同学也跟着小声地朗读起来。
左越发现她读得磕磕绊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有不少字像是含在嘴里似的,嘟囔一下就过去了。
他也不揭穿,就跟着慢悠悠地读。
班主任的时间计算得很好,这段课文读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打响下课铃了。
读书声随着下课铃声变得稀稀落落的,她卷着书在讲台上敲了敲,大声道:“继续读啊,读完下课。”
就这么顺其自然顺理成章地开始拖堂。
岁芒嘀咕了一句,趁着大家都在读书,小声问他:“你怎么不吃绿豆糕呀,等下课再吃就被别人发现啦,到时候都不够分的。”
左越:“……”她到底是大方还是小气啊?
他又开始想笑,干脆移开了视线。
窗子外边儿,下午的太阳正是光线强烈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外重叠的绿叶照射进来,落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那片影子里仿佛藏着盛夏的蝉鸣,还有和蝉鸣一样似乎永无休止、却大多数都终结在某个夏日的青春。
是他从未有过的东西。
如今却都和这个小姑娘一样,突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
接下来的几天,岁芒每天都会带好吃的小零食过来。
第二天上午她带来的是烤得松软香酥的鲜花饼。每个饼都是大小一样的圆形,在他手里好像小小的一个,打开以后却散发出格外浓烈而又甜蜜的玫瑰花香。
酥软的饼皮包裹着香甜的内馅,一咬满口都是甜而不腻的香气。
这回就没那么好藏了,香甜的味道很快把周围的同学都吸引过来。岁芒环顾四周,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非常不好意思地拿出了所有的鲜花饼。
左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分给大家。
她真的带得很多,昨天下午的绿豆糕她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五六个,分给他的时候前后塞了好多次到他抽屉里,他回家数了数,有十二个。
今天上午的鲜花饼不减反增,估摸着有二十多个。
可这回过来围观的同学太多了,岁芒又不好意思私藏,只能在分给大家的时候悄悄塞几个在他抽屉里。
在学生时代,基本上每个班都有两种“财产丰厚”的同学,可以凭借着自己超人的财富,成为同学们心目中大公无私的代表。
一种是桌子上永远摆放着用不完的抽纸的纸巾贵族。
还有一种就是像岁芒这样,每天都有无数可口的零食和大家一起分享。
岁芒带来的零食一看就知道不是外面买的,而是自己家里做的。
她本来就做得小巧,在这天上午分完鲜花饼之后,下午再带来的零食就更迷你了。
同学们都不介意,大家秉持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则,短短几天就把岁芒当成了贵族中的贵族,全班第一大善人。
……只有左越知道,岁芒塞进他抽屉里的,永远是最大料最足的那几个。
第二天下午岁芒带来的是龙须酥,一口一个的大小。
吃进嘴里就会发现是非常完美的、丝丝缕缕的口感,一嚼就松软地化开,仿佛有千丝万缕在口中,每一丝都又甜又酥。
第三天上午是桂花糕,下午是核桃酥。
第四天、第五天……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早上带来的都是糕饼一类可以充饥的,下午则是些可以当做下午茶的小甜点。
做了几天都不重样。
因为有岁芒在,他们这个最后排,每次到了下课,永远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嘈杂的吵闹声充斥在课桌之间、近乎拥挤的走道上。
这是学生时代独有的快乐,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永远消失、一去不复返的东西。对于所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只是对于左越,有些许不同。
就像是小时候很想要的东西,长大以后再得到就没有那种感觉。
曾经很珍贵的宝物,在错过了该要得到的时机以后,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岁芒的出现对于左越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除了岁芒以外,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大事,都跟他记忆中的不差分毫。
地球少了一个人也照样转。
反之,哪怕多出一个有趣的人,这世界也还是那个令人厌恶的世界。
月考时,左越只是随便填了几个简单的题目,其他的都乱涂过去了。
他记忆中这个时期的自己,日子过得迷糊又混乱,过去好像被蒙上一层黑雾,未来也是一片混沌,看不清前路。
就算重来一次,也没有办法那么快就走回光明的大路上去。
这种时候不能着急。他应当继续蛰伏在黑暗之中,伺机而动。
远离光。
岁芒个头不高,他们又是按成绩排座位的,只要她好好考试就能坐到前排去。
到时候他们两个的命运就会像临时交汇的两条直线一般,越过短暂的交点,头也不回地朝着不同的地方前行,永不再见。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至少在成绩出来之前,左越都是这么认为的。
年级组改试卷很快,月考第二天上午基本上就能出分数,下午就会按照成绩来重新排座位。
中午放学前,大家都对自己的成绩心里有数。
这天下午,岁芒一反常态地没有带自己做的零食过来。左越进来时,看见她垂头丧气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装袋。
左越:“……?”
左越走近她,看见她拆开包装袋,把零食塞进嘴里。
……是“长鼻王”。
……上一次见到这个零食,仿佛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一般。
午休刚刚结束,下午的课程还没开始,岁芒低垂着脑袋,把“长鼻王”咬得咔嚓咔嚓的。
左越看向她,她便习惯性地把零食摸出来一个,递给他问:“吃吗?”
左越:“……你怎么了?”
他从被家里遗弃之后就没被任何人关心过,自然也没有关心别人的经验,这句话问得非常艰难,生疏得像是第一次学说话。
好在岁芒并没有察觉。
她垂下手,第一次没把零食直接塞给他,而是收回去,发泄一般自己扯开了包装袋。
“我的分数好像是班里,倒数第一。”她委屈巴巴地说,“明明都认真填满了的。”
左越:“……”
他怀疑地低下头,看向岁芒的试卷。
…………看到了比他的语文书上还要令人窒息的、真正的鬼画符。
左越面无表情面不改色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问这小姑娘,平常说话明明感觉还挺聪明的,上课的时候也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难道是没有在听课吗——但下一秒钟他反应过来,她好像、似乎、确实,根本没有在听的。
她都是在吃零食。
还有在发呆。
有时候还拿着笔和尺子比划来比划去,好像是在虚空做菜。
左越大概扫了一眼她的试卷,回想了一下自己答题的内容,突然发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一个月,他们俩还是同桌。
至少还是都坐在最后一排的。
“有什么地方弄不懂?”大概是吃人的嘴短,左越在座位上坐下,耐心地开了口,“我可以教你。”
岁芒:“啊……你?”
左越:“………………”
不是,这毫无信任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第4章 小甜点④
岁芒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以至于在这次月考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学习成绩比较好的那一种。
就连老师也都这么认为。
于是在她刚来第二天,就让她当了个课代表。
一方面是真心觉得她很乖,另一方面呢,也是为了让她去收发作业,尽快认识和熟悉班里的同学。
今天早上发试卷的时候,有一大堆卷子都是岁芒发的。
试卷改好登完分数时间差不多,就由其中一个课代表一起搬到班里来,大家分一分,用一个课间把试卷全都发下去。
岁芒记东西很快,基本上发过一两次作业就把班里的人给认全了,还能在脑袋里和座位对上号。
因此发试卷也发得很快。
左越的卷子,她看到了好几张。
她想起自己之前在“梦中”也看过类似的画面,原本这个“年幼”的人类应该是考试分数很高的,就是面临生活巨大改变以后,分数突然一落千丈。
岁芒自己是不在乎什么考试分数,可这个东西在人类社会、尤其是在还未成年的人类群体当中,似乎是一项很重要的东西。
她看向左越,目光里满是担忧。
——明明把这个人类捡回家了,也有每天都好好喂养来着。
左越:“?”
岁芒还是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长鼻王”,一边往左越的抽屉里塞,一边认认真真道:“多吃点喔。”
多吃一点,好好长大,长得更健康一点。
作为一个人。
毕竟刀子精可以不用学习,人应该不行。
左越决定不跟这个傻姑娘计较。他把试卷展开扫了一眼,对岁芒道:“下午老师讲试卷,你认真听着点。”
岁芒:“嗯嗯?”
“先听老师讲一遍,之后有什么不会的再……”左越说到一半停下来,看向身边仍然很不相信他的傻姑娘。
他叹息一声,改口道:“我们一起认真听讲,之后订正错题,不会的再讨论。”
把“教你”变成了“讨论”。
显然这个表达方式更容易总让岁芒接受,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
左越:“……”
算了,谁让他吃人家那么多甜点呢?
下次考试就是期中考了。他们学校虽然差生多,但为了调动学生的积极性,期中考试之后一次换位置,都是按照成绩排名依次进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座位。
他只要在期中考试之前把岁芒教出来,到时候自己再按照现在的水平考。
岁芒那么受欢迎,身边肯定早就坐满了。
他最后进去随便找个空位置坐着就行。
左越打定主意,下午上课也比之前认真了不少。不光自己要听老师讲了什么,还要留心看岁芒有没有在听。
他没猜错。
岁芒根本没在听的。
她一上课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注意力还没回到这个教室里,就听见数学老师说:“前十条都是送分题,没什么好讲的。”
岁芒:“………………”
她还想着好好听一下下,之后好跟左越“讨论题目”呢。
岁芒朝着左越那边看了一眼。
左越的数学试卷,前十条也错了六条啊。
她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自己试卷上的九个红色的叉。
数学老师那边顿了顿,又说:“哎,这个第八条还是讲一下吧。错的人还不少……”
他花了大概三分钟把这条题目简单讲了一遍。
左越小声问她:“听懂了吗?”
“你呢?”岁芒反问他,“你听懂了吗?”
左越:“…………嗯。”
“那一会儿跟我讲讲哦。”岁芒对他露出鼓励的表情,“加油。”
左越:“……”
下午的时间本来就容易困,又连着上了两节数学课,整个班里一片昏昏沉沉的。
再往后讲,估计也没什么效果了。
数学老师匆匆忙忙把最后一道大题讲完,正好第三节 课的上课铃声也响了。
他站在讲台上没走,看了眼时间,缓缓道:“下一节课是体育课……”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是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那种静。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数学老师一字一顿道:“你们的……体育老师……”
讲台边上的男同学身先士卒地发出“啊”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