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猛地睁眼醒来,确认那就是自己昨夜见过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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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亚历山大大帝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出面送出通知,四散于帝国各处的马其顿将领纷纷赶往巴比伦,送别他们的领袖。
他们在进入迦勒底的时候,全都遵从“迦勒底规则”,将大队人马和辎重粮草都留在了巴比伦境外。
即便是亚历山大大帝最为倚重的四大名将,也只带了一千士兵进入迦勒底境内。托勒密、塞琉古、独眼安提柯和利西马科斯,分别从帝国的前线匆忙赶回。留在马其顿王国国内“摄政”的大臣安提帕特也带着其子卡山德赶到。
摄政大臣的儿子,卡山德,也是个名将。而他相比起自己的父亲,则更是个野心家。他从未听说过“迦勒底规则”,虽然其父下令遵守规则,他却专门挑选了一千名最精悍的马其顿士兵,甚至在其中还混入了不下于五十名擅长刺杀的高手,进入迦勒底境内。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此刻来到巴比伦并不是真的是为了送大帝“最后一程”。
他们在等待一个“分封协议”。“分封协议”将决定他们将来的地盘。
于是,在亚历山大大帝的灵柩前,在大帝的老师亚里士多德面前,他们争吵了三天三夜。
巴比伦人只在旁冷眼看着,仿佛这些与他们没有关系。
最终,一群将领们得出结论,把帝国内的各个行省分给众人:
托勒密得到埃及;
独眼安提柯得到了小亚细亚;
塞琉古得到迦勒底以东一直到印度河流域的广大土地;
利西马科斯得到了爱琴海北岸。
而马其顿的摄政大臣安提帕特得到了在马其顿王国继续“摄政”的权力。
当一切都商议妥当之后,忽然有人提问:“那么,谁将得到迦勒底?谁将得到大帝的灵柩?谁将成为亚历山大精神之火的守护者与继承人?”
没有答案——因为亚历山大临终时给出了答案:给最强者。
一群名将面面相觑:他们所有人聚在这里,每人手下都只有一千名士兵——这么一点兵力,怎样才能决定谁是“最强者”?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亚里士多德站起来,拍了拍双手,说:“我以为:我有必要提醒各位。先帝事实上已经将迦勒底留给了一个人。”
什么?——在座的无论是大臣还是将领,都被震住了。
难道这世界上,有比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帝国将领还要强大的人?
这不可能。
“各位将军,欢迎来到迦勒底。”
巴比伦王宫的门徐徐打开,走出一个服饰简单,却光彩照人的女郎。
亚里士多德缓缓起身,异常严肃地向她致意,仿佛在印证自己刚才所说的:眼前这位,才是最强者。
第126章 公元前323年
伊南出面, 向这些如狼似虎的马其顿军阀们要求“迦勒底共和国”的主权,当然得不到同意——
不止得不到同意,她直接被忽略了, 军阀们继续争吵他们到底“谁最强”, 吵到后来异常激动,纷纷表示准备离开迦勒底, 回到他们的大军之中,并以这里为战场,验证一下亚历山大大帝的临终遗言,将会在谁身上应验。
卡山德最鬼, 他装模作样地帮助父亲安提帕特打圆场,要一众将领都留在巴比伦——因为现在在巴比伦城, 数他的兵最“精”,手里的力量最“强”。
“各位,请不要想着这么顺利就离开迦勒底。”伊南终于开口, 用纯正的希腊语。
她的声音盖过了亚历山大灵柩前的嘈杂, 让她眼前的这些人们突然安静下来, 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她的眼神从这些或老谋深算、或戾气丛生的面孔上慢慢扫过。
性烈如火的利西马科斯先跳了起来,狂躁地骂道:“女人,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各位不宣誓终身不再进入迦勒底,你们就没办法从这里平安地离开。”
利西马科斯跳脚跳得更猛,“年轻冲动”的卡山德也加入了他。
但是经验老到的托勒密等人已经都觉出不对。他们因为“迦勒底规则”而放弃了他们手下的大队人马, 只带少量兵力来到这里——他们却没想过,现在这个“迦勒底”可能已经不是以前他们所熟知的“迦勒底”。
“你们想过为什么会有‘迦勒底规则’吗?”伊南看似随意地问。
名将们面面相觑:是呀, 为什么会有迦勒底规则?他们原先只认为是亚历山大大帝要手下将领对自己表示尊敬, 不允许大兵入境, 直抵首都,以防出现兵变。
但是现在想想,这根本就与亚历山大大帝的个性不合。
凭借大帝在军中的威望,他怎么可能惧怕大军来到他的面前?
可是迦勒底规则,明明是亚历山大大帝亲自制定的。难道这规则的制定,也与眼前这位女郎有关?
“这位美丽而迷人的小姐,”托勒密开口,“能否告诉我们,你在这巴比伦王宫中,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他是亚历山大大帝的表兄,仪表堂堂,相当有魅力。他故意使用了温文尔雅的口吻,事实上他心中紧张,堪比身在战场。
伊南见他如此,也向他颔首,言语温柔:“我又能动什么手脚?这座王宫属于迦勒底人,我所做的,只是让它恢复以前的荣光啊。”
说着,她轻轻击掌。聚在大厅中的将领们四下里张望,纷纷变色。
不久之前还在这里戍卫的马其顿禁卫军,现在已经全部换成了迦勒底服色。他们根本不是昔日追随亚历山大大帝的卫士,他们已经从头到尾都被人“替换”过了。
刚刚还在讨论“谁最强”的枭雄们,现在却发现他们早已置身包围而不自知。
“你这是……”
三个月前,亚历山大大帝过世的第一天,伊南已经着手控制巴比伦城里的马其顿军队。禁卫军们被擒,体态相貌与他们差不多的巴比伦人换上了他们的战袍,拿起了他们的武器。
巴比伦人原本就擅长与人沟通,他们很多人都会说希腊语,能将偶尔夹杂本地话的希腊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就这样,巴比伦城里的马其顿大军,从禁卫军开始,到高级将领,再到普通将领,再到驻守在城外的普通士兵……一批一批地这么换过来,竟然无人发觉。
远道而来的托勒密等人眼中也只有权位和理应分封给他们的地盘,竟然都把跟随自己而来的一千人全部留在城外,孤身来到这座王宫——谁知这王宫里已经没有了属于马其顿人的亲信。
几名军阀同时气愤地看着亚里士多德,认为是他把他们千里迢迢骗到此处。
亚里士多德只得将双手一摊:“各位,请你们回想一下,我为你们送去的消息,可有一句曾经提过邀你们前来?”
确实,在亚里士多德向各处发去的信件里,都只报告了大帝驾崩的消息,并且提醒他们进入迦勒底吊唁,需要遵守“规则”。
但这些名将们谁甘心落于人后,人人你追我赶,你争我夺地来到巴比伦,准备瓜分亚历山大留下的庞大帝国。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在争吵了三四天之后,才发现了针对他们的“阴谋”了呢?
可见,贪欲令人眼瞎。
“您打算怎么做?将我们这些人一举就擒,全部砍了吗?”托勒密极有城府,一边继续温文尔雅地打听,一边暗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不,你们都有精干的部下,有兄弟,有已经成年的儿子——砍了你们,只会让整个世界更加动荡。而且,这么多人向迦勒底寻仇,我很难招架。”伊南答得十分坦诚。
“所以我只有请你们每一位,都在亚历山大大帝灵前宣誓,离开迦勒底之后,直接前往你们刚刚议定的封地,留在你们的地盘上,并且终身不再进入迦勒底。”
军阀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是“万万没想到”的表情。
眼前的美人儿,能布置这么周密的计划,目的却显得天真了——
承诺算什么?誓言算什么?……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人认为他们这些军阀的承诺和誓言管用吗?
“而你们也没有能力再进入迦勒底。”伊南轻描淡写地说着,说话的时候唇角微扬,带着几分嘲弄。
她的眼神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压力,这些平生不知多少次与人为敌的将领,竟然头回觉得:他们,的确有可能,以后再也攻不下迦勒底的关卡。
最要命的是,迦勒底十分重要,它几乎位于已知世界的中心。
如果他们此生再也不能进入迦勒底,恐怕就再也无法彼此之间发动陆上战争。
例如位于埃及的托勒密,想要攻击小亚细亚的安提柯,需要先打造船只,跨海运兵;
而小亚细亚的安提柯,想要攻打位于东方的塞琉古,则需要通过一系列属于迦勒底的关卡。
卡住迦勒底,就等于卡住了整个世界。
——这怎么行?
“而你们在亚历山大大帝灵前所立下的每一句誓言,都会被立即送到边境,告诉你们麾下的士兵。”
在座的军阀们再次齐齐变色。
伊南嘴角的嘲弄不减,她似乎非常喜欢观赏眼前的这些人神色变幻——
确实,军阀们可以满嘴谎言,不拿誓言当一回事,但是马其顿的大军之中,不乏非常虔诚和对亚历山大大帝无比忠诚的士兵。
如果眼前这女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嗯,她肯定能做到的——几个军阀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仅凭这些,这女人就觉得自己稳操胜券,能拿下迦勒底吗?
军阀们相互看看,交换眼神。
他们在城外还有五千名士兵——只要他们能够联合起来,集结这五千人,未始不能一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巴比伦拿下,将这个女人控制住,再返回头解决他们自己之间的纷争。
但即便是这五股小小的势力,也没法儿完全信任彼此。其中也有人想要拔得头筹,独占先机。
这时马其顿执政官安提帕特的儿子卡山德徐徐站起身,对伊南说:“我父亲原本就是马其顿的摄政大臣,与先帝在东方的基业无干,日后也没有再涉足迦勒底的打算。这样吧,我们父子先在先帝灵前立誓好了。”
“早发誓就能早点回去。”
卡山德有些嬉皮笑脸地说。
伊南认真地看卡山德的表情,最终“哦”了一声,说:“请吧!”
“这位……迦勒底的主人,”卡山德随便给伊南找了个称呼,问,“您会陪同我们一起吗?我们立下誓言之后,您会亲自送我们离开巴比伦吗?”
伊南淡淡地答道:“我会——”
其他几个马其顿军阀那里顿时有些骚动,几个人都十分不忿。
他们都已经识破了卡山德的用心,晓得这个年轻将领是在虚言诱骗,打算等到出城的时候,召唤他那一千名勇士反攻巴比伦。
虽说一千人在巴比伦这座城池跟前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眼前这个女人若是送他出城,卡山德自然能够乘其不备,制住这个巴比伦的女首领。到时候巴比伦人投鼠忌器,一定会给卡山德可乘之机。
托勒密等人想想不行:这件事绝不能让卡山德父子专美。
他们立刻表示要同时宣誓,五路兵马同时离开巴比伦。
伊南却像是完全不懂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的样子。她只表示: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既然卡山德先开了口,那么就由卡山德父子先行宣誓——
“不过,届时这两位出城离开的时候,你们可以随行观礼。”伊南礼貌地邀请余下的四名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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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勃勃的摄政大臣之子卡山德,一直在暗中留心观察巴比伦人,尤其是那位“迦勒底的主人”,被巴比伦人尊为领导者的年轻女郎。
他注意到她十分娇弱,力气也不大。巴比伦王宫里的门户十分沉重,她出门时伸手,竟然推之不动,还是卡山德自己迈步上前,伸手帮了一把,还为此得到了女郎礼貌的致谢。
这女郎也从不佩戴武器,她甚至有恃无恐,出入巴比伦王宫时竟然也不总是携带卫士。
但是亚里士多德时常与那位女郎相伴,卡山德即便想要打那女郎的主意,碍着先帝的老师在场,他也不好出手。
于是一切都还按原计划,卡山德决定出了巴比伦城,与手下会合之后,再借着巴比伦城门未关的机会,向巴比伦人发难。
马其顿军阀们则与伊南一道,将率先在大帝灵前宣誓的卡山德父子送出城。
城门处放下吊桥,让一行人能够从水位高涨的护城河上通行。
卡山德留意到那名女郎终于带上了数十名巴比伦卫士。出奇的是,这数十名巴比伦卫士每人都携带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东西:
那是一个罐子,却不是迦勒底人日常习惯使用的陶罐,而是用青铜制成的。罐子十分沉重,巴比伦卫士不得不将它们随身背在背上。
这个罐口是密封的,延伸出几道长长的金属管,从卫士们右臂腋下延伸出来,大约有两臂长。金属管上还安装了一个手柄模样的东西。
卡山德下意识地把这件物品当成了一件武器。
可是他却是在看不出这武器到底有什么威力。
难道是背在背上的沉重罐子可以用来砸伤对手,腋下伸出的金属管口可以用来戳伤对手?
卡山德心想:这开什么玩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没见过的就一定是没用的——来自马其顿帝国的骄傲则让他立即将这念头抛在脑后。
一行人来到城门处。托勒密等四名军阀被请上城门塔楼“观礼”,而安提帕特和卡山德父子两人和他们的几名随从,由伊南送出城门,越过吊桥,来到而来城外的实地上。
卡山德带来的一千名精兵已经事先得到消息,在此列队等候。
而其他军阀的所携带的四千兵士,因为没能得到统帅的命令,此刻正散布在巴比伦城外的空旷处,远远地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