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被误认是神明以后——安静的九乔
时间:2020-12-10 10:10:39

  天色渐晚,浅蓝色的天幕上开始出现星星。
  “从前,有个旅人独自在沙漠里赶路。忽然,远处传来咆哮,一群饿狼从他身后追来。”
  “那旅人拔腿便逃,谁知他迷失了方向,竟然跑到了一座断崖绝壁上。眼看饿狼从他身后追到,旅人无奈,只能从崖上跳了下去。”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旅人在下落的时候,发现断崖上有一株伸出的小树,他立即抱住树干,暂时捡回了一命。但他向脚下一看,立刻又觉得毛骨悚然——原来断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深潭,有三条恶龙,正在潭底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他的坠落。”
  “更加可怕的是,这时,在那株小树的树根那里出现了两只老鼠,一只白色一只黑色,正在交替啃着小树的树根。”
  “这个旅人要怎么做?”吉尔伽美什出神地问,仿佛是伊南讲故事的技巧太好,他早已将自己代入了这个旅人的角色。
  谁知伊南话锋一转,柔声说:“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旅人却看见他眼前的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眼前的饿狼,忘记了脚下的恶龙,也忘记了快要被老鼠咬断的小树,全身心地去品尝那一滴甜美的蜜糖……他生命的这一刻,就只有甜美的蜜糖。”
  伊南说完,吉尔伽美什只略想了想,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几分钟,就见他呼吸匀净,已经沉沉地睡去。他靠在最信任的人膝头,沉沉地,不带任何烦恼地睡去,把他的疲惫、他的恐惧和他的伤痛全都交付给睡眠与梦。
  吉尔伽美什,在这雪顶森林的夜里,在从树顶偶尔漏下的星光里,尝到了他的蜜糖。
 
 
第75章 公元前1700年
  离开雪松森林的时候, 吉尔伽美什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伊南的手。
  他们两个,好像是刚刚相爱的年轻人,手拉着手, 脸上挂着笑容, 从雪松森林里走出来。
  圣倡沙哈特拜倒在路旁, 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沙哈特才终于歪倒坐在路旁,察觉自己身上的羊毛袍子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了。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男子高大英俊, 女的明艳娇美……只是, 他们只要远离雪松森林一步, 女孩子的背影就会淡上一分。
  沙哈特逃过了心中的恐惧,记起以前她对伊南的感情, 忍不住又抱着脸羞愧地哭了起来。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当初捡回来的这个孩子,是注定要消失的——
  吉尔伽美什对此也心知肚明,他最后走出森林地带的时候, 指间还保留着温暖,面颊上却已是泪水肆意纵横。
  他身边却空无一人。
  可是面对前来迎接的乌鲁克战士和诚惶诚恐的阿摩利猎人,吉尔伽美什还是露出了真诚的、感激的笑容——
  因为他已经尝到蜜糖了啊。
  *
  王回到了乌鲁克, 一个人。
  当整个乌鲁克都还沉浸在哀悼与忧伤里的时候, 王已经一切如常了。
  他不再悲伤,一回到乌鲁克城里, 就以最旺盛的精力开始处理一切要处理的事务,再困难的事务也难不倒他, 总能让他和官员们一道找到解决的方法。
  王的脾气也好多了, 会向任何乌鲁克的普通人露出恬淡的微笑——王的笑容依旧颠倒众生, 只是乌鲁克城里的妙龄少女都明白, 王已不可能为她们而笑,再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王依旧喜欢带着小狮子哈基什走在乌鲁克的街道上,哈基什神气活现的,时不时会朝空气中伸一伸舌头,淘气起来的时候会突然停住脚步,仿佛被人一下子拉住了猫绳。
  王依旧喜欢在入夜之后,一个人前往乌鲁克的小酒馆,喜欢要一个可以并排坐两人小陶几,在身边的位置上也照样摆上一杯啤酒。王看见精彩的舞蹈也会大声叫好,有一次小酒馆的舞姬大着胆子邀请“好脾气”的王一同共舞,王竟然还挺不好意思地向身边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觉得王疯魔了,为王失去的友人或爱情。
  但是自打吉尔伽美什从阿摩利归来之后,乌鲁克这座城却渐渐恢复了生机,一天比一天兴盛:
  当城门敞开,农人们涌向市郊,重建他们的村落,重新开始,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的整地、灌溉、耕作;水陆商道四通八达,乌鲁克成为整个两河流域的货物集散地;手工作坊日渐增多,原材料源源不绝地运到,制成的工具、器皿、装饰品……畅销各地,风靡整个流域。
  乌鲁克人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乌鲁克女人们身上的首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璀璨闪亮……
  时间就像是幼发拉底河的流水,不分昼夜地向大海奔涌;它又慢慢爬上乌鲁克的城墙,让陶砖表面也慢慢生出青苔。
  王渐渐成长,也渐渐老去。
  乌鲁克城里,新的一辈成长起来。他们更年轻,也更诗意。
  他们都对世人传诵的“雪松森林”冒险那一段极感兴趣,想要把吉尔伽美什的故事编写成诗歌,让世人传唱;或者把它写下来,记录在泥板上,让世世代代的人们记住,幼发拉底河畔曾经有过这样一位英雄王。
  最终,年轻人们求到了神庙的圣倡们跟前。
  这时,伊南娜神庙的图书馆已经建成:这里俨然成为两河流域最大的图书馆。各个历史时期保存下来的泥板,无论是会计记录,还是向神明的献祭,甚至是各城邦之间的往来信函、新出现的诗歌与曲谱、流传在流域各地的传奇……都在这里保存。
  圣倡们为这些泥板一一造册登记,烧出了更多的泥板。
  圣倡们听到这个请求,都有些犹豫——她们都知道王的那一段冒险对王的一生都有最重大的影响,也正是那一段经历,造成了王现下始终孤独一人的这个局面。
  但最终圣倡们还是征求了吉尔伽美什的意见。王欣然同意,表示愿意和年轻的人们聊一聊,当初他那一场惊世骇俗的冒险。
  于是年轻人们搜罗了来自阿摩利、西帕尔和乌鲁克等地各种各样的传言,一一向吉尔伽美什求证,打算把王自己说出来的那些“猛料”都写进为歌颂王而作的诗歌里。
  然而无论这诗歌怎么写,都绕不开一个人——西帕尔的恩奇都。据说他/她是王的密友,但却在成为王的新娘之后,遭到了“天罚”,因此离开了王,再也没有在乌鲁克出现过。
  此人相貌出众,身份离奇,甚至传闻都说不清他/她是男是女。
  年轻的人们最好奇的也正是这个人——他们虽然得到了圣倡们的警告,但是好奇心驱使,这些年轻人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亲口问一问。
  “哦,你们说她呀!”吉尔伽美什随性地回答。
  “她现在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她。”他自然而然地侧过脸,望向空无一人的身边。
  年轻人们齐刷刷地变了脸色,彼此交换眼神,甚至有人已经起了逃跑的冲动。
  “你们有什么想要问她的吗?也许王可以代她回答。”吉尔伽美什继续问。
  “不了,不了……我们,应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年轻人们只觉得毛骨悚然,纷纷找个借口开溜。
  吉尔伽美什望着这些年轻人,一脸郁闷地摇着头:“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不真诚?”
  “不忠于事实,能写出真实的历险吗?会不会真把王在雪松森林的冒险真写成了打小怪兽?”
  听见吉尔伽美什的抱怨,一名年长的圣倡走过来,安慰他:“年轻人么,自然有他们心中对英雄的想象。您既然点了头让他们写,就由着他们去创作吧。”
  “您领悟到的,关于生与死,不也一样影响了他们,才让他们起了这个念头,想要把现世里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流传到后世?”
  听见圣倡这么说,吉尔伽美什欢然点头,流露出无比欣慰的神色。
  “另外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您,”这名圣倡继续开口,“在长老院附近,找到了一间库房,里面存放着的好像是先王杜木兹时代留下的泥板……”
  “先王杜木兹时期,那是有年头了。”吉尔伽美什屈指一算,心想从牧人王的年代至今,少说也有千年了。
  “是啊,”圣倡们一概欢欣鼓舞,“这为神庙图书馆增添了许多珍贵的收藏。其中据说有些是先王的手迹,您想前往看一看吗?”
  吉尔伽美什欣然应允,他自己也对那位“神选之人”,乌鲁克第一位王充满了好奇。
  “走了!”他临走时没忘了往虚空里招呼一声,仿佛招呼自己的伴侣。这么多年来,圣倡们却都已经习惯了。
  新发现的库房里早年间放置着木头打制的架子——但是时间太久,都朽坏了,外人一进去,架子纷纷倒塌,泥板纷纷落在地上。
  圣倡们全都心疼坏了,吉尔伽美什则温言安慰:“这不正说明了这是真的古物吗?”
  他随手从身边拿起一片泥板,笑着说:“这字迹竟然还与王的字迹很像……”
  “哟,竟像是先王杜木兹亲笔书写的,杜木兹,女神伊南娜,献祭,一生。”吉尔伽美什将这泥板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你们看,这代表女神伊南娜的楔形文字,和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略有些不同,如果用现在的方式读出来,那就是——伊、南……”
  王清朗的声音突然断绝,那幅泥板几乎要从他手中落下去。一名官员留意到了摇摇欲坠的王,留意到了王手中摇摇欲坠的泥板,赶紧伸手,这才抢救住了千年前留下的古物。
  至于王,英雄王从不需要抢救——
  相反,吉尔伽美什突然昂首离开,笑得畅快。
  “王想起来了,王全都想起来了!”
  他豪气万丈地大声说。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迅速离开了长老院附近的仓房,返身来到了伊南娜神庙的阶前。他转身眺望远处火红的一轮夕阳,笑中有泪,却笑得无比欢畅。
  “只要我能记住你,我们就会在下一个时代相遇。”
  他这么想。
  *
  吉尔伽美什的时代之后,时间轴的转动似乎加快了。
  当初在西帕尔逃脱的那名“奴隶”,事实证明,这个逃走的“奴隶”确实是一个闪米特人的王子。
  这个王子在吉尔伽美什执政的年代里实在是没能掀起半点浪花,而这位王子的后代,子子孙孙都十分平庸,在这之后的数百年间,都没能掀出什么样的浪花。
  直到公元前24世纪,这个王子的后代出了一个闪米特英雄——阿卡德的萨尔贡。
  萨尔贡原本是城邦基什的一个年轻官员。他趁着基什国王决策事务,城邦战败的机会,先拿下了基什。在那之后,萨尔贡横扫两河流域,建立了一个大一统的,为阿卡德人所统治的帝国。
  但是阿卡德人征服了两河流域之后,立即被苏美尔人的文明征服了。萨尔贡和他的帝国,全盘吸纳了苏美尔人的文字、信仰和对种田与经商的热情。他们自己的文化向苏美尔人的文化无限趋同。
  萨尔贡之后只过不到一百年,苏美尔人的城邦就再次复兴。两河流域再次进入群雄并起的纷争时期。
  乌鲁克这座城市,则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衰落,不复昔日的荣光,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一个城邦注定会灭亡,那么这个城邦还有没有希望……或者说,还有没有资格孕育出伟大的文明?”
  “如果我们把‘城邦’的这个概念,替换成‘地球’呢?”
  丹尼尔在“重溯文明计划”的阶段总结中向前来听讲的与会者提问。
  正在认真聆听丹尼尔发言的各国政要闻言愕然。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既然生命必将走向消亡,那么人们是不是还需要用最大的热情来度过这一生?”
  丹尼尔再次用一个类比回答了这个问题。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丹尼尔只是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要继续,便就话题重新引回了“重溯文明计划”的各项发现上。阶段总结进行得非常顺利,以至于散会之后,还有很多人围着丹尼尔,想要向这位科学界炙手可热的探索者提问。
  丹尼尔却冷淡而不失礼貌地一一回绝了,只是回答:“我的同事们会耐心地解答各位的问题。”
  他穿过人群,看了表,皱了皱眉头,准时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里。
  伊南正待在他面前的大屏幕上,百无聊赖地托腮坐着,两条线条纤美的小腿在空中一踢一踢的,似乎下一刻就会从屏幕里走出来。
  丹尼尔进屋之后,并不着急理会伊南,而是开始检查实验室里的各项仪器。
  伊南却好像有些讪讪的,她小声说:“谢谢你啊——”
  丹尼尔低着头:“我不觉得做了什么值得你特别感谢的。”
  伊南小声嘀咕:“可是你竟然点头同意,让我陪伴了那家伙一生……”
  她确实在吉尔伽美什身边,陪伴他度过了那些岁月。乌鲁克居民都以为他们的王疯了的时候,伊南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默默伴着吉尔伽美什度过余生里的每一个晨昏。
  王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她在;王在长老院与人唇枪舌剑的时候,她在;王带着小狮子在乌鲁克街头闲逛,在小酒馆流连……那些时候,她一直在,一直都在。
  伊南原先没想到丹尼尔竟然能点头同意她的这个请求,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丹尼尔会以时空隧洞的“能量”问题为由,果断拒绝她的,谁知这家伙竟然破天荒同意了。
  丹尼尔继续低着头忙碌,可是伊南留意到他的唇角弯弯向上微扬,竟让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头一回显得线条柔和。
  “小姐,请你了解,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调整了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时间轴,因此那个英雄王的一生对你来说是相对短暂的;可一旦你再次回到时空隧洞之中,进入新的时代,时间轴就会调整为正常,你对时间的观感不会再像是快进,而是正常的一倍速——当你觉得时间漫长得不可忍受的时候,我可没办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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