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这一次就饶了大姐吧,大姐、大姐为所犯过错赎罪,的确无可厚非,可是、可是。”连婳的语气可怜兮兮了,就是原本上了脾气不愿理她的章寺卿都隐隐心生不忍。
最重要的冒名顶替案,圣上都宽恕了,他这个大理寺寺卿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但连宋因何男装参加科考,说到底不过是血亲纠纷而已。
如果连宋放弃审理,于情于理大理寺都没有插手的立场。
“大姐,你不会想说,可惜你下了狱,没人照顾祖母和母亲了吧?”见连婳极力渲染同情气氛,宋钦柔好笑等她快要开口之际先发制人。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连婳巴拉巴拉铺垫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不好意思啊,”宋钦柔咬着唇瓣,目色有失望、有不忍、也有难过,“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母亲自小教导‘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你放心,我会替大姐照顾好她们的。”
话里话外,声线一如既往的软糯,甚至到了最后也覆了一层哭腔,只是从头到尾,唯独没有心软。
这个连婳,坏事真坏到骨子里了,不让她也尝尝绝望的滋味,都对不起原主因为她受过的那些苦。
“三妹说的对,”连惜巴不得找个机会踩上连婳一脚,“母亲常说连家人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骨气,我诬陷三妹无话可说,不管最后怎么判我都认,想来大姐作为长女,肯定不会没骨气到推脱不认吧?”
说到最后,连惜眼底已经逐渐充满了讥讽。
她下半辈子完蛋了,害她到眼下这个地步的连婳,也别想独善其身。
地狱那么黑,就她一个人下去多孤单啊?
连婳不是常吹嘘自家姐妹一条心吗,那么通往地狱的九千级阶梯,就一起慢慢踏吧。
“……什么连家人!连惜,都是你!是你害了本小姐!你自己吃牢饭,为什么要拉着我啊……”接触到宋钦柔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连婳彻底崩溃。
活了十几年维护的形象,彻底随着她的大吼大叫、甚至趁司狱不注意,一脚踹到连惜而付诸东流。
“连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枉我这些年常在祖母面前替你进言,这才给你争取到了来京城的机会,早知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就应该把你丢在陵州自生自灭!”
“把她们拉开,”昔日亲密无间的亲姐妹,如今彻底扯开脸皮纠打一起,许尝道实在没眼看,“按大梁律令执行吧。”
“是!”
大理寺司狱的设定虽然属于吃软饭之流,可拉开两个盛怒之际看着凶残、说到底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轻松不在话下的。
“连婳,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宋钦柔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顾望瑾一样做到面无表情,“喂我吃下的那颗药丸,是谁给你的?”
联想到小说大纲和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宋钦柔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呵,你想知道吗?”连婳精心完成的发髻散下,微微遮掩狰狞不已的神色,“如果你愿意跪下求我,说不定我还能考虑——”
宋钦柔实在不想和她再多扯下去,直接很没耐心打断,“也是二姐所说的秦大人吧?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把我当过人。”
骤然被拆穿,连婳颇为扭曲的脸飞快闪过一抹心虚,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是又怎么样?不过个克死四弟的野种,配被本小姐当人吗?”
野种?
敏锐抓住关键词的宋钦柔,直觉告诉她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怎么样,”她也明白,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起身朝冷眼的连惜道,“二姐,等你出来,我会许你余生无忧。”
不是她同情心泛滥,而是完全看在连母的份上。
如果真把连家的女儿搞没了,万一她以后穿回去,连母晚年无儿无女可怎么办?
与骨子都是黑的的连婳比起来,只是蠢到被人当了替死鬼的连惜好像能拯救一下。
“……谁要你许我了?”连惜呆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宋钦柔会这么说。
碍于拉不下颜面,语气仍是恶里恶气,“你别在这假惺惺,我余生怎么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啧,没想到啊没想到,”自知没人可以救她的连婳,完全破罐子破摔,“被称为至善纯良的三妹,有朝一日也学会垄断人心了呢。”
并非没想到秦家人,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外人只知她和秦家小姐是好闺友,实则背地里有多小心翼翼和卑微低贱,只有她自己清楚。
为了人前风光的外表,总要交换几倍的代价去替换,这个道理,从第一次接近高傲如公主的秦蝶就懂了。
甚至玩着玩着,她都有种或许真的可以和秦蝶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可方才在傅家后院,听到下人通传大理寺要带她过去,秦蝶二话不说与她拉开了距离。
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夫人不在旁边提点,秦蝶高高在上的千金脾气彻底绷不住;
还是说必须在傅家表现一副冰清玉洁,誓不与人生有污点之人同流合污。
总之,当她彻底被连惜拖下水的时候,很明白自己这辈子是走到尽头了。
“就算我笼络,那也不是随便笼络,”宋钦柔没错过她失了控的眼底深处,到底藏着多少浓浓自嘲和讥讽,“大姐,如果你不想这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最好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
希望连婳有能幡然觉悟,想明白为那凉薄的秦家卖命到底值不值得。
留下最后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宋钦柔转身看向主位上神色难耐、似陷入怀疑人生状态的章寺卿,“章大人,余下事项便劳烦了。”
有大梁律法限制,想来章寺卿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等出狱了,她一定要先找跑腿去京兆府和祁韵报个平安,再找一家客栈,把这脏污不堪的一身洗干净,再堂堂正正前往容府以示感谢。
有宝藏女孩姜浅音给的票子,实现这些想法自然容易。
不过在这些计划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没理会堂下连婳口中各种不堪的嚎叫,宋钦柔上前一步,神色颇为恳切,“章大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连大人请说。”章寺卿其实很不想和她说话,只是有许尝道在,实在不能随心所欲把人直接赶出去。
何况京兆府和大理寺同为办案机构,一个负责平民和无实际官职在身的贵族,一个负责官员,看着无牵扯,实则因为各种利益纠纷水火不容。
宋钦柔又在京兆府任前侍一职,恰和许尝道同级,章寺卿更觉得胸口那股郁气堵得慌了。
“在下未出牢房前,隔壁有两位妇人,在下只觉与陵州旧识相似。”和许尝道这个实打实的冰块对视很多次,宋钦柔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兮兮锻炼为波澜不惊了。
“所以下官恳求,无论她们犯了什么错入的大理寺,一切尘埃落定前,还请善待她们。”
不单单为了方便顾望瑾朝斗,想彻底扳倒秦敬泽,秦王氏可是关键。
“连大人放心便是,”章寺卿明显不想回答,许尝道无奈轻叹一声拱手垂眸,“职责所在,自然尽力。”
职责所在……记不得是多久以前,一样的冰冷语调,不一样的是说话者。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以宋钦柔给大梁帝定下的人设,很清楚就算她把罪责全部集在自己身上,理论上主要责任的顾望瑾这肯定不得善终。
忽然间,她想到了一点。
楚昭珩一开始被立为太子,只是因为生母兰妃的原因,本身并不被梁帝多么宠爱重视,因为一个救命之人就恕了她的欺君之罪,未免太不合理了些。
……容涣玉和她不过点头之交,加上太傅一职也就看着风光,本身并无多大实权,所以完全排除在外。
那唯一说得通的,只有顾望瑾了。
那人到底……付出了什么?
才得以让梁帝轻而易举放了她?
宋钦柔忽然有些站不住,第一次很迫切想见人问个清楚。
这么想着,她也是这么做的。
和主位上两位大理寺的中流砥柱你来我往行过礼,宋钦柔阖眸敛去眼底的疲惫,再睁开时,只有清明和坚定。
进来的时候,作为大逆不道的犯人被四方司狱水泄不通德围压。
出去的时候,昂首阔步,驻守的司狱见到她都要行礼。
多么现实。
经历这么多事,她很清楚自己最需要的,是学会如何宠辱不惊。
包括听到章大人判决下来,连婳被拖下去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都可以充耳不闻。
眼下她眼底心底,全部被一人充满。
“……顾望瑾,你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这几章比较压抑的
后面就是打怪啦
再许个愿:希望明天有个榜hhh
晚安哟
☆、东赵
“太傅……”
东宫书院内,布置简洁干净,正南方向置放一张紫檀沉水木桌,桌角处的鎏金香炉燃着袅袅烟雾,缭绕着盘腿而坐的男子。
白袍为底、外穿浅蓝宽袖罩衫,长发半束,顺后半身倾泻散在席子上,佩玉束腰,简单不过的扮相,透露着超凡脱俗的矜贵。
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正是容涣玉无疑。
“对不起,都是我……”正对他而坐的楚昭珩拉着脑袋,尽管身为国朝储君,在恩师面前也只是一个愿受褒贬的弟子。
“昭珩,此事与你无关,”容涣玉知道他要说什么,颇为无奈道,“圣上如此圣明,怎可能看不出来我与顾相暗地已有牵连?顾相自请辞官,圣上能留我于东宫教导殿下已是开恩。”
否则怎么可能他刚与秦衍交谈完,后脚就有宫里的人前来宣旨?
“……太傅说的是,”自家父皇心性如何,没有人比楚昭珩更清楚,“我尽力了,可是只能求得一份让连姐姐暂且脱身的圣旨。”
宋钦柔的女子身份已经暴露,楚昭珩自然不好再以“哥哥”相称。
说到最后,他稚嫩的声音里满满充斥着无力和愧疚,脑袋也越垂越低。
“此事秦院丞早有谋划,昭珩无需妄自菲薄。”容涣玉眉梢微挑,明明温和的面容,却满是风华绝代的惊艳。
怪只怪他一早没看出来,名义上掌管着贡院,居然没看一惯安分守己的秦敬泽和凤章宫有牵扯!
等他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却明显为时已晚。
顾相主动罢了官,他也被圣上以“教导太子为由”连夜急召入宫。
两者若无关联,他是有多迟钝才会相信。
思及此,容涣玉复杂不已地阖眸,细看之下睫羽分明在颤。
良久,他重新睁眼时,被额发微敛的美眸一片风姿绰约,“何况顾相,怎可能真没有后手?”
说他和顾望瑾在朝堂上处于同一战线,一代九州贤相顾盛言亲手带出来的后辈,怎可能被区区一件冒名案连累到终止官途?
他们这些自小受圣贤之教长大的人,原则已经深入其心,不愿反手并非真的没有办法。
就像冒名一案,虽然被秦敬泽的黑手暗害,可事实上没查出冒名顶替之人,身为主考官的顾相的确相失了误。
再者,秦敬泽的诡计不仅得逞了,还成功让顾相做到猝不及防,换做他也会陷入自省当中。
或许是自小天赋过人,一路太恣意横生,骨子里生出了自负,看不起、或者根本不在乎那些小动作,这才着了小人的道。
戒骄戒躁,君子当为。说到底,还是没有真正做到这一条。
问责之际,第一件要紧之事不是想着如何还手,而是思考怎样赎罪。
才能不负圣人,不负天下百姓。
与其说原则至上,还不如说执拗自傲到骨子里了。
“太傅言之有理,是昭珩多虑了。”想到顾望瑾刚上任的时候,面对东赵以霸王条款威胁边境安全,他以一己之身前往东赵。
不足三日,他便于东赵皇周旋成功,签订边境三年不战的和平之约,才给了大梁争取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哪知东赵完全不把脸面当回事,人还没来得及出皇城呢,他们就妄图刺杀顾相,好在顾相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实则文武双全。
连佩剑都没拔,仅以一把玉扇废了一半的皇家杀手,东赵皇这才歇了下黑手的心思。
他又不是脑袋进水了,看着就一文弱不堪的小白脸,谁知道那么凶残,皇家又不是专产杀手的地方,哪有那么多砸了无数钱进去的杀手供他挥霍?
论口水功,东赵又没有能三言两语就把长篇大论堵住的存在。
论暗杀,谁能真正打得过这个轻轻松松以一敌百、据说打完架白衣都没染脏污的变态?
不过以上的路行不通,不代表所有的路都行不通。
作为小说里一直心存一统九州、各种骚操作不断的东赵皇,怎可能就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既然暗的不行,那就很不要脸来明的。
反正……合约算什么?
能帮助大赵实现逐鹿九州的雄心壮志吗?
既然不能,便是毁了又怎么样?
于是乎,东赵皇毫无心里负担,在某个早朝时候,当着大赵所有文武百官的面,狞笑着轻飘飘把合约撕了个粉碎。
有些明事理的大臣动了动嘴唇,默默看向绝大多数直呼“陛下英明”的臣子,再默默互相对视一眼,为了不打击自家皇帝的豪心,最终决定闭嘴。
不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条约吗?只要大赵不承认,他一个小小的西梁又能怎么样?
有这么多助纣为虐的,本就没安好心的东赵皇完全放开,直接大手一挥二话不说让太监拟了一份圣旨送去恒西郡王府。
西梁丞相以唇舌功夫战胜东赵中看不中用、只会把之乎者也挂嘴边的老头,没多久就废了皇帝派去的一般羽林卫,如此……嗯丢东赵脸的举动,现任恒西郡王赫连长羽不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