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须弥普普
时间:2020-12-16 09:22:40

  他还在说着话,方才出门去的郑氏却是忽然回了来,脸上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进来就对着侄儿道:“外头来了人,自言是傅家的,说是家中主人有事寻你。”
  裴继安本来脸上带着笑,此时的笑意却是慢慢收了起来,站得起身,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他一走,郑氏也不跟上去,反而进得门来,忧心忡忡地问沈念禾道:“你们白日间是不是见到了苏家人?都说了些什么?继安又是什么反应?”
  沈念禾奇道:“什么苏家?”
  郑氏转头看了一眼,不见裴继安的人影,复才回头小声道:“你三哥他娘当年乃是改嫁,嫁去的那一门就姓苏,而今她后头嫁的那一位已经官至户部侍郎。”
  沈念禾一下子就想起来白日间去看那宅院的时候见到的带着女儿的妇人,又想到当时中人说,对方在给长子找宅院,当时说的人家就是户部侍郎府上,便把事情略说了一遍。
  郑氏的脸上越发地不好看起来,问道:“她什么都没说,是不是没见到你三哥?”
  沈念禾摇了摇头。
  两下都打了个照面,还对视了那样久,怎么可能没见到。
  不过按着郑氏说的倒推,那大公子肯定不是今日见的妇人亲生,而那女儿多半也是旁人所出。
  郑氏见了沈念禾的回复,立时就生起气来,道:“既是认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虽是当着继女的面,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吧!”
  ***
  且不说客栈里头,郑氏在此处忿忿不平,不远处曹门大家上的苏府里,林氏却是心不在焉。
  苏家行六的姑娘唤作苏莲菡,十分健谈,性格却是有几分着急,今日在外头走了一圈,却是一处合适的房舍都没有找到,越想越是着急,回得来吃了两口茶,见得外头人来来往往,不是在洒扫屋梁地板,就是就擦洗柱子、栏杆,屋子里虽然没有人,却也看起来尘土飞扬的,很是不满,对林氏道:“娘,过两日大哥就要赴任了,连宅院都没买好,难道要住在这里吗?离得那样远,十分不方便!”
  林氏只好道:“已是托人去问了,看看有没有哪家肯出让的,实在不行,只好先将就将就,在家中先住着。”
  苏莲菡就道:“可是家里人多嘴杂的,大哥而今已经做官了,多的是同年好友,十分不方便,二哥同四哥又要读书,见他出出进进的,多少要被吵到……”
  她才说了两句,外头就有一人走了进来,笑道:“谁人不方便了?”
  原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身着锦衣,头戴玉冠,剑眉星目,看着很是出色。
  苏莲菡立时就笑着迎了上去,叫一声“大哥!”,又道:“白日里给你寻了一整天的宅子,腿脚都走酸了!”
  一面说,一面还做一副自己给自己捶腿的样子。
  那“大哥”就问道:“实在辛苦,却不晓得找到了不曾?”
  苏莲菡就撇了撇嘴,道:“没有一处合适的,离得近的就太小,大小好的又远……”
  林氏就叫人给他看座,又吩咐下头人道:“给令明上石乳钟。”
  又转头问他道:“饿不饿的,给你上两碟子茶点?今日办事可是顺利?”
  那苏令明连忙上前同林氏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今日一应办得十分顺利,只是跑了一天,倒是当真有点饿了。”
  林氏就一迭声叫下头人上糕点,又道:“略填补一点肚子,过半个时辰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再道:“你妹妹上心得很,怕下头人挑得不好,四处去给你看宅院,只没遇到合适的。”
  三人一同坐了片刻,吃了茶,那苏令明口中称饿,可只吃了两口山药糕就不再动手,寻个理由,带着妹妹一同退了下去。
  兄妹两一走,林氏就再等不住,把在外头等了半日的亲信叫了进来。
  那亲信一点都没有耽搁,立时就道:“公子住在潘楼街上。”
  又把裴继安住客栈名字给说了,又道:“已是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宣州来的文牒,姓裴,叫裴继安。”
  林氏半晌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自袖子里拿了一封封口的书信出来,道:“你自己跑一趟,把这书信给他,问问今日得不得空,我想见他一面。”
  那亲信接了信,当即退了出去。
  林氏坐在交椅上,看左右无人,憋了半日的眼泪才慢慢淌了下来,然则只流了一会,就停住了,拿手帕轻轻按掉,连妆都一点没有花。
  ***
  苏家后院的书房里,苏莲菡一项一项同长兄数着今日看过的宅院,最后道:“一处都选不出来,本来有个带院子在潘楼街上,只是实在有些小,才两进,十分不方便住。”
  苏令明听着倒是起了兴致,道:“两进也可以了,左右只我一个人住,最多添上你们三个小的。”
  又问院子是自前面还是后面,道:“有个院子算得上极好,潘楼街本来就离御街近,街上吵得很,能隔一下,怕是安静许多。”
  苏莲菡见哥哥当真有意,便把宅院布局说了,又道:“既是这样,咱们就去买了?”
  苏令明点头道:“早买早好,爹不在家,我也已经成人了,最好不要同夫人住在一起才是。”
 
 
第259章 相让
  傅莲菡就抱怨道:“大的倒是无所谓,小的实在吵吵得不行,我怕要扰了二哥他们读书。”
  傅令明看天色尚早,便道:“趁着今日得闲,叫人来带我去看一眼,要是合适,此时就买了,老二老四都眼见就要下场,日日给两个小的围着,总不是个事。”
  林氏嫁入傅家,先前几年并无所出,等到前面几个子嗣都已经长成,才先后生养了一儿一女,女儿大一点,已经六岁,儿子却是才四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时常爱缠着几个哥哥。
  傅令明对继母并无偏见,相反,很愿意尊重她,平素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十分客气。
  可客气是一回事,如何对待又是另一回事了。要他顺手拉一把,肯定是愿意,不过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进士及第,又外放做亲民官好几年,回京之后,立时就转入司茶监,看起来顺风顺水,要付出的努力却也不容小觑。
  正因他自己经过事,更知道时间的重要性,自己同胞的弟弟妹妹在边上提点着也就算了,异母所出的,实在觉得没有必要,也不愿意马上要下场的两个弟弟被迫分心,便想着寻个理由搬出去,把胞弟也带过去自己盯着。
  傅莲菡在林氏面前诸多要求,可此时听得长兄如是说,虽然皱了皱眉,依旧不太满意,却也没有反驳,果然依言打铃喊了人,又把具体地址与傅令明说了。
  傅令明听得是在潘楼街上某某地方,却是问道:“是不是临着丰乐楼的?斜对面走百十来步就是。”
  傅莲菡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有个院子,好似看出去是临着丰乐楼。”
  傅令明当即就笑道:“那宅子我见过,当初我有个同年殿试时赁下来备考,住了几个月,我与他常来常往——那宅子很不错,也不必再看,叫人定下来就是。”
  等到白日间带路的中人上得门来,听得两人的意思,却是面露犹豫之色,最后才不得不道:“白日间姑娘说那宅子小了,小的就没再叫人留着,而今听得说已是让人得了去了。”
  傅莲菡“啊”了一声,半点没有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忙问道:“谁人得去的?是赁还是买?是不是只下了订?”
  她正当婚时,已经开始搭着掌中馈,对宅邸买卖之事也略有了解,晓得一般是看中了先下订,等买家去筹够了银钱,验收完毕,再去衙门办结签押。
  只要一日签押没做成,房舍就不算易主。
  既是买卖,自然就可以讨价还价,只要自己这一处肯出多出一点,原房主没有不肯换一个人卖的道理,不过赔一点金银而已,傅家倒不至于不舍得。
  那中人却是不知道得这么细致,见傅家有意,忙道:“傅官人同三姑娘看中了吗?那小的去问一声,若是给屋主知道了,必定愿意转卖给咱们这一处的。”
  倒不是看重傅令明这个才转官的,而是他爹傅侍郎朱紫重臣,别说原主人只是个商户,便是个寻常官员,谁又不想得个机会巴结巴结呢?给人晓得了,说不得还肯要把价钱再往后退让一步。
  中人兴冲冲地跑了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却老老实实回来了,与两兄妹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好似就是今日与姑娘出门时遇到的那两个,他二人一见那宅子就十分喜欢,听闻是外地进京的,因没地方住,十分着急,当时就给现银买了,听说眼下正在衙门过户……”
  傅令明有些失望,却只好道:“那就罢了,再找合适的吧。”
  他这一处不强求,边上傅莲菡却是不肯就这么过去了,因白日间潘楼街上的宅子都看遍了,晓得再无合适的,只当着兄长的面,不好直说,又觉得是自己先拿的主意,才打乱了哥哥计划,也有些内疚。
  傅莲菡面上没说什么,等到出得书房,却又把那中人叫了回来,问道:“买宅子的那两个是什么出身,而今住在哪里?”
  这个倒是不难打听,对方早已问过了,便道:“好似是江南西路来的白身,听闻那男的原是个县衙里的吏员,后来得举荐有了官,这两天正要去吏部候缺。”
  裴继安同沈念禾住在客栈,又去了衙门签押,来历十分好打听,一问一个准。
  傅莲菡一下子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除此之外,却又有些遗憾。
  吏员出身,眼下还是白身,实在是半点上不得台面,说是得了荐官,可她自己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自然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
  官职与差遣,全然两码事,有官做,不一定有差遣在身,如果没有差遣,不过就是每个月得一点银钱俸禄而已,每年进京候缺的正经官员不知多少,似这般吏员出身,多半家里有几个钱找人讨的举荐,很可能候缺候个两三年,也得不到什么好差事。
  明明看着那样俊朗一个人,十分有气度,谁料想,连个出身都没有。
  果然同自己长兄这样相貌好、人品好、能耐好的,世所罕见。
  傅莲菡本来见了裴继安的相貌,对他很有好感,然则听说是个吏员出身,观感一下子就变了。
  实在吏员名声难听,但凡有点家世积淀的,都不会去做,便是穷书生家里有两亩薄田,宁可给人做账房,去客栈里头打杂,也不愿意进衙门作吏。
  她暗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如是。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去同那两个商量商量,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傅莲菡拿定了主意,见日渐偏西,忙叫了几个从人跟着,与那中人一同去客栈寻人。
  ***
  天色渐晚,郑氏见得侄儿出门了半日,却始终不见回来,慢慢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问沈念禾道:“你三哥是去哪一处了?要不你我去门口守一守,若有什么事情,见得我们在,也好多个商量的。”
  沈念禾早看出来自从傅家来了人,郑氏看着就七上八下的样子,便安抚她道:“好似就在左近,婶娘若是不放心,我同你去边上看一眼?”
  又道:“三哥一向稳妥,来人也不想是结仇寻衅的,应当不会有事。”
  郑氏应了一声,手中捏着绣活,却把上头一片叶子缝得乱七八糟,一面缝,一面又转头不住地去看漏刻,显然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她一心三用,一个不小心,那手一歪,针头却是戳进了自己手指指尖啊,“啊”的叫了一声。
  沈念禾连忙寻了帕子过来给她擦按,又劝她道:“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改日再做吧。”
  她见郑氏脸色很不对劲,忍不住就问道:“婶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人去喊个大夫过来?”
  又伸手去试对方的额头。
  郑氏勉强笑了笑,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我想得多了些……”
  她本就不是个凡事憋着的,忍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念禾,你说你三哥同他娘见了面,会不会跟了去?”
  沈念禾一时竟是没有听懂,问道:“什么跟了去?”
  郑氏勉强笑了笑,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出口。
  她自从嫁给了裴七郎,始终无所出,当日丈夫说不愿纳妾,若非两人亲生,养起来就没什么意思,后来对方因故先去,她誓不再嫁,守的不是节,只是那一个人而已。
  郑氏没有儿女,却十分喜欢小孩,把侄儿同谢处耘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养育,虽然不如旁人有经验,也时常提心吊胆,唯恐自己那一处照料得不够好,或是出错了,可切切实实是全然出自一颗真心的。
  然而无论怎么养,无论怎么照顾,无论怎么视若亲子,她也只是一个“婶娘”而已。
  谢处耘也好,侄儿也罢,两人都有自己的亲娘。
  当日谢处耘同廖容娘闹成什么样子?可亲生的血脉,哪里又有隔夜仇?无论做出什么错事,到最后,依旧还是抵不过血亲,而今干脆跟着继父走了。
  郑氏虽然听裴继安解释过不少,也听谢处耘说过许多话,心中依旧过不去那个槛,实实在在她也没有想错:谢处耘确实是因为有了亲娘,弃了婶娘,当日还去宣州城中读书,直直走了一年有余。
  而今同样的事情再来一回,由不得她不多想。
  理智告诉她,林氏人品很好,同廖容娘并不是一条道上的,她二嫁嫁的也好,而今夫君已是吏部侍郎,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如若侄儿认回了母亲,将来仕途就算不是一帆风顺,也必定有所助益。
  可再仔细品砸,郑氏就难过极了。
  自己再怎么养,养得再精心,到头来还是给旁人做嫁衣,便像是用心呵护了十余载的果树,施肥浇水、驱虫除草,好容易今日长了果子,还没能多看两眼,一朝之间,就被旁人摘了去。
  而她不过是个寻常妇人而已,也帮不得侄儿什么,不像林氏,有钱有势,见识也多,娘家也能搭得上手。
  这种见不得人的想法,郑氏自然不可能同沈念禾这个小姑娘家说,不但是说了也听不懂,要是听懂了,她才更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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