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菡不屑地道:“多半是怕丢脸,上回回了帖子说不来,我把帖子送了过去大宅,她也没什么回音,既是如此,我就当那姓沈的不来了。”
傅令明又问道:“我记得还说要请郭保吉家的女儿,怎么没看到那一家的名字?”
郭保吉前两年虽然被迫转官,暂时蛰伏,可这两年间已是又起来了,在宣州做出许多事情,颇得宫中赞誉,尤其今次被钦点去翔庆军中救援,更显出他的能干。
如此正在势头上的,同傅家又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很值得来往一回。
更何况那一家还有个年龄相当的儿子。
傅令明早听人说过,郭保吉只有两子一女,俱是原配所出嫡系,虽然后头续娶,其实并未有子女,长子唤作郭安南,文武皆备,才二十出头已是在州县当中做了两年官,眼下转官回京,正在学士院中任差。
武将出身,有个郭保吉那样的爹,郭骏那样的叔祖,眼下走文路,只要能得个进士,将来就是前途无量。
这一家有权,只可惜家中无人有文士底蕴,不过也不怕,这正好是傅家擅长的。
要当真是个能扶起来的……
傅令明口中问着,下意识抬头打量了一眼妹妹。
第290章 不喜欢
傅令明还在想着郭家在阵前人脉,又想自己已是外放一任,做过一轮亲民官,虽然并未得什么大功劳,却也顺顺当当的,算是磨勘过半,眼下只要在司茶监过渡两载,朝中、外任俱是有了,仅差军中任差经历。
要是能转去阵前两三年,再借军中势力,直入御史台做一回言官,五年之内,便能转做朝官。
这般青云之法,虽然在寻常人看来登天一般难,可对他而言,并非没有可能。
唯一可惜的是傅家实在缺少军中底蕴,不能给他帮忙。
因早有了想法,傅令明对那郭东娘难免多上几分心,一面问,一面又将桌上的回帖重新翻了一遍,仍未见得郭家的来信,复又抬起头,看了妹妹一眼。
郭保吉正在势头上,又兼郭家势大,郭骏更是在枢密院稳坐多年,傅莲菡虽然爱使性子,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自然不可能对朝中态势半点也不知晓,见得长兄问得这样紧,多少猜到几分,便道:“请帖送过去许多天了,前头也没有得什么回话,不过郭家那个女儿虽然回京多日,好像不怎么爱出来交际,上回我去何家赴宴,碰巧在席间见到她,说过两句话,好似她爱往外郊跑,不太喜欢听戏听曲的。”
傅令明点了点头,问道:“此人脾性、人品如何?”
娶妻取贤,相貌是其次的,只要家世足够,性情大方,不至于容不人,也不至于容不下庶出的子女,就已经算得上合格了。
傅莲菡当日郭东娘不过打了个照面,说了一两句话,其实所知并不多,便道:“看着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眼,也不怎么理会应酬上的事情,长得……不过尔尔。”
毕竟是兄妹,傅令明也知道妹妹眼光不可信,还是要自己找机会去看一眼,略一思忖,索性道:“距离请宴也没几天了,你择日……罢了,择日不如撞日,你明日上门拜访一回,带些时鲜果子过去,顺便邀她来赴宴。”
“大哥叫我亲自上门送帖子??”傅莲菡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如此折节下交,丢人现眼。
傅令明道:“不必送帖子,就说……”
他顿了顿,道:“郭保吉远在翔庆军,家中只一个再娶的夫人打点后院,你同那郭东娘多有相同之处,想来应当投缘得很,你就说路过时想到她,送点时鲜果子上门,顺便问一嘴,在那一处坐一坐,等我接你便是。”
傅莲菡心中犹犹豫豫,终究还是问道:“大哥,你对那郭东娘……”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傅令明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只笑了笑,道:“我听说这家还有个嫡次子,唤作郭向北,这一门出身还不错,那长子品行不行,不堪配你,却不晓得那次子如何,若是过得去,倒不是不不能给藕娘看看。”
听到只是给没甚存在感的庶妹相看,傅莲菡虽然松了口气,却更是不高兴起来,只她能得父兄疼爱,自然也有懂事体贴的时候,此时听到长兄这般说,又见他对郭家如此感兴趣,兼之知道对方这一向回京之后,除却去衙门,就是盘点各家武将族中适龄男女,甚至兄弟说话时,还透露过好几回自己接下来打算去阵前攒资历,哪里还有不知。
“若是为了她,我必不肯上门丢脸的,只想到同这一门相交,多少也能帮到大哥,我才肯舍下这一张面皮!”傅莲菡哼道,又缠着长兄要好处。
傅莲菡所要,不过珠宝首饰,衣裳脂粉,傅令明手头阔绰得很,随口许了几样,把妹妹哄好了,便交代她次日如何行事不提。
“大哥放心,但凡我有心相交,哪有不手到擒来的!”傅莲菡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
次日下午,傅莲菡叫人从府上选了几样时鲜果子,叫下头人套了马车,等到太阳半下山,算着傅令明用不得一个时辰就能回家,复才慢悠悠出得门去。
女子少有外出过夜的,郭东娘进京之后,又不怎么出门应酬,怎么算这个时辰也必定在家,等到去得那一处,寻个理由坐一坐,同对方说几句话,等长兄来接自己,趁着吃饭前回家便是。
傅莲菡计划得好好的,难得在马车里还想了几句话一会好起个头同那郭东娘说,免得到时候冷场,只觉得自己如此行事,实在放低身段,委屈得很。
郭府也在梁门大街上,从街头到街尾,又走的马车道,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等到马车一停,自有下人去敲门递帖子,傅莲菡着人取了铜镜来揽镜自照,又重新打理了下鬓发同口脂,确认美得毫无破绽了,才对着镜子等着进门。
只这一回等了好一会,没有等到马车往前行动,却等到了去递帖子的管事匆匆回来道:“姑娘,这一门的姑娘今日出府去了,尚未回来……”
今次虽然没有提前递帖,可来的时间照理不当扑个空的,此时白白跑了一趟,傅莲菡只觉得满身晦气,气得不行。
那管事的只好躬身问道:“那门房听得说是姑娘来,诚惶诚恐得很,赶忙留了帖子,说等那郭姑娘回来立时就同她说。”
这话半点都安慰不到傅莲菡,心头恼火得很,越想越不服气,只是在此处等的话,更是丢人现眼,回去的话,想到还要再来,更为丢脸,只好问道:“问问那郭东娘去哪里了?”
管事的应声而去。
这一回还没等到对方回来,她就听得外头有一道叽叽喳喳的声音,哪怕隔着帘子也清楚得很。
“我最讨嫌坐马车,偏我那大哥烦得很,说什么我一个女儿家,在京中不好当街纵马,难看得很——若是从前爹爹也在,我绝不会受这闲气,当时就会把这话顶回去,还要骑马绕城三圈给外头人看个清楚,好叫他们晓得郭家女儿骑术半点不输!只爹他眼下在外当差,大哥又才回京任官,按下葫芦起了瓢,正在不损的时候,我给他个面子,不想闹得太难看,免得说我做妹妹的拖后腿!”
那声音里头抱怨之意甚浓,才说完,却又有另一个女子声音带着笑回道:“京中人多且杂,便是内外城相接处,一日当中有半日街上都是车马,况且你家在住在这梁门大街,未必骑马快能到哪里去,像今日这般,你我走走路,虽是慢了点,却也别有趣味。”
又问道:“前头这一处府邸就是你家?”
这声音清泠,浑似撞珠一般,听来如同三伏天里头饮了冷泉水,让人心中凉沁沁的,十分舒服。
果然前头那人立时就被哄了过来,笑着道:“同你走才有趣,叫我一个人走,或是同其他无趣人走,哪里有什么滋味!”
又喜滋滋地道:“我特地等到太阳落山才拽你出来的,这样就不会被晒得难受——我看你这脸这般白,若是被晒红晒伤了,莫说婶娘同裴家三哥要吃了我,我自家都要气恼。”
听到这里,傅莲菡下意识地就钻到车窗边上,把帘子半撩起来,探头一看,果然见得两个女子朝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了过来。
两张脸都很熟悉,叽叽喳喳那一个,正是今次上门要拜访的正主郭东娘,上回在何府的宴席上,她端足了架子,虽然不至于冷淡,却绝对不是个热情的,同此时这个恨不得把一张热脸往边上人屁股上贴的,全然不是一个模样。
若不是对方的脸实在没有变,傅莲菡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至于边上那一个,自己从前也见过,乃是上回同她抢潘楼街宅子的少女,此时笑意盈盈的,说话声音都温柔得能掐出水。
德行!
莫名其妙的,傅莲菡攥紧了拳头,仿佛自己领地被侵占了似的,生出一股淡淡的敌意。
她头一回见面时就觉得不舒服,此刻再见,更为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声音,更不喜欢这个人。
第291章 接人
傅莲菡的马车停在郭家门口,十分惹眼,郭东娘自然不会视而不见,更有那门房见得主家带着客人并随从前后回来,一时喜出望外,迎了上前行过礼,忙把来客的的事情交代了一回。
等到管事的敲门来请了,傅莲菡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同郭东娘打了个招呼。
见得是傅莲菡,郭东娘心中虽然奇怪,却是笑道:“傅姑娘难得来一回,也不早说一声,好险叫你白跑一回!”
傅莲菡就道:“本是顺路,想到你家也住在左近,就来坐一坐,事先也没递帖子过来,有些失礼。”
又指了指身后丫头手上提的篓子,道:“我家乡下有个园子种的好雪桃,比外头那些中看不中吃的甜多了,叫你也尝一尝。”
她毕竟是受过教养的官宦人家出身,但凡有心做事,总能像模像样的,此时同郭东娘寒暄,面上看着很有几分大家仪礼之态,只是明明见得对方同沈念禾挨得极近,就站在自己对面,却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一句也不提及,只管同郭东娘说话,仿佛边上站着的是块不起眼的石头一般。
郭东娘虽然性子直,却不是那等粗心大意的,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先着人把那桃子收了,道了谢,又转头同沈念禾道:“这是傅莲菡,住在前街,上回我去何家吃席,见过她一回。”
语毕,又同傅莲菡引荐道:“这是我闺中密友,姓沈,唤作沈念禾。”
她口中说着,还特地挽住了沈念禾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也不顾自己比对方还要高一个头,努力做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见得两人这般互动,傅莲菡实在憋得厉害,强忍着才没有甩脸色,只勉强对沈念禾笑了笑,道:“原是见过的。”
这就当打过招呼了。
投桃报李,投烂桃,自然报以坏李,沈念禾一向敏感得很,几乎立时就察觉出傅莲菡对自己的敌意来,不过两人素无来往,虽然不知原因,她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便也只应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之间暗潮涌动,然则来者是客,郭东娘还是笑着邀傅莲菡进府,又道:“傅姑娘吃了晚饭再走罢?”
又不是得了邀约,更何况两家其实并不太熟,傅莲菡自然不可能答应,推托了两句,跟着进了府。
一时三人到得偏厅落座,自有丫头上了茶,在一处闲话家常,又聊些趣闻轶事。
傅莲菡有心把沈念禾隔绝在外,便故意同郭东娘说两家闲话,又说彼此父兄读书、做官事,只郭东娘却仿佛一团棉花似的,一拳砸下去,软绵绵的,任由她在此处说,也只一问一答,不怎么起劲,相反,还不住转头同沈念禾说话。
只坐了一两炷香的功夫,傅莲菡正在邀道:“我在东郊外头有一个小院子,距离赤砀山很近,夏泡冷泉,冬泡温泉,便宜得很,等我爹回京收拾妥当,我这一处得了闲,就叫你一同去泡水。”
她话刚落音,郭东娘还未回答,外头一个小丫头就进得门来,回话道:“姑娘,外头来了一位傅家公子,说是来接傅姑娘……”
听得那丫头说话,傅莲菡才做一副恍然大悟样,道:“想来见我迟迟未归,我那大哥寻过来了。”
郭东娘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一屋子都是女子,虽然说大魏不重男女大妨,可一个男丁都没有,也无长辈——廖容娘去外头赴宴了——多少显得有些失礼,便招手叫了人来问道:“去看看大哥同向北两个谁回来了,要是有人在,叫出来待客。”
那人才领命而去,没多久,傅令明就从外头进得门来。
他相貌生得不错,身材虽然不算顶顶高大,可凭着衣着打扮并周身气质,看着却很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此时进得门,十分客气地行了礼,扫了对面一眼,见得沈念禾盈盈站在郭东娘边上,当即一愣,复才看向了边上的傅莲菡。
傅莲菡忙向兄长引荐郭东娘,又将沈念禾一带而过,提了一嘴。
傅令明礼数周全地一一打了招呼,复才打趣似的同妹妹道:“回家半日也不见你人影,饭菜都要凉了,哪晓得正在此处乐不思蜀。”
又转头同郭东娘道:“舍妹贪玩,给郭姑娘添麻烦了。”
郭东娘笑道:“哪里,我同念禾也才回京,统共不认得几个人,同傅姑娘一般情形,正好有许多话说,还盼她多来做客呢!”
傅令明一副欣慰的模样,又道:“我正担心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难得你们如此投缘,若是得空,正好几家离得都不远,多来找莲菡玩才好。”
他有心想看郭东娘,便不住引她说话,可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去悄悄打量沈念禾。
平心而论,郭东娘生得并不丑,接人待物也没有什么毛病,相反,同寻常闺阁女子比起来,她还别有一股朝气蓬勃的飒爽,只可惜并不是傅令明喜欢的类型。
若论相貌、人品,自然是沈念禾最为合适他的喜好,纤纤娉婷,貌如幽兰,又多几分娇美,只可惜家世不好。
傅令明从来十分清醒,哪个能要,哪个不能要,早早就了如指掌,只是两人排在一起,难免要多看几眼自己更中意的。
他说了几句话,知道不能表现得太刻意,正要领着妹妹告辞,礼才行到一半,就听得外头有人边说话边往此处走。
“……京中先生同宣县不同,功课也全是两种,今次叫我用‘君子亦有恶乎’作文,我按着自己想法写,写完之后,被批得一无是处,叫我重改,改了还说不好,反复打回来三四次,叫我脑壳生疼,裴三哥,我这文章,究竟当要怎么写才好,你得空也指点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