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须弥普普
时间:2020-12-16 09:22:40

  周承佑推脱不掉,原本还没什么,见得母亲这般,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红了起来,道:“母后不必忧心,其实也没跪多久,父皇就叫我起来了。”
  陈皇后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道:“我的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这些话。”
  她手中擦药,不免会碰到伤处,周承佑痛得直嘶气,却是强忍着不出声,还咬着牙笑着安慰她道:“只是看着厉害罢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陈皇后擦完药,给儿子把被子盖了腿脚,见得左右并无一人,便把声音压得低了,道:“昨晚,皇上召了人去福宁宫伺候……”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可周承佑也不是三岁小儿,一听就听懂了,登时惊得连痛都觉察不出来,失声道:“父皇病体未愈,怎能如此不管不顾……”
  又道:“太医也不晓得劝一劝?”
  陈皇后眉眼间尽是无奈,道:“陛下而今哪里是听得进劝的,好似是那星南大和尚的话——太后今日同我说起此事,很是后悔,只说如果知道那和尚是如此模样,未必会给他进宫来。”
 
 
第120章 问诊
  陈皇后知道这宫中眼目众多,天子此时病情得了些许转圜,虽是惜命,却更恋权,正铆足了力气四处使劲。
  她唯恐自己在此处留得久了,反倒要带累儿子,是以亲手擦完药,看着太子躺下之后,就出得殿去。
  陈皇后先去了慈明宫。
  当着傅太后的面,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倒是傅太后担心孙子,连问了好几句,又问周承佑的膝盖,又问他的肠胃,再一迭声催着叫太医过去。
  太子虽是太平日子出生的,养得也精心,可不知为何,那肠胃却是接了他那父皇周弘殷,自小就弱,回回吃了不好消化的都要胀气,肚子一受凉就要发疼。
  陈皇后其实已经心疼得不行,可话里话外半点抱怨都没有,反而带着笑道:“母后别急,太子拿热水泡了脚,臣妾方才去瞧过了,也没跪太久就得了母后遣人过去拉起来,其实没怎么伤着,连太医都不用叫,倒是那孩子难过得很,直说自己没做好事,叫陛下失望了。”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媳妇跟孙子,孰亲孰疏,一目了然,她虽然不算精明能干——精明能干的在天子面前也要做出老实憨厚的模样,却也知道此时应当怎么做。
  果然傅太后问过之后,就放下心来,又劝她道:“太子是个好的,你也要劝着他不要记恨他爹,陛下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知多极记挂这个儿子,我叫人去拦的时候,他其实也后悔呢,只是怕孩子不上进,又不知怎么使劲罢了。”
  三十来岁的人了,读了几十年的书,在各部衙门里头也做过几年的事,管京都府衙管得半点不差,监国了这大半年,也不见出什么大乱,可就是这样,在太后、天子口中,也不过是个“孩子”。
  陈皇后太明白这一对母子嘴里的“孩子”,同自己心中的“孩子”,必定不是一码事,却更明白这时候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便规规矩矩应道:“母后放心,太子一向是个懂事的,不必臣妾多嘴。”
  她来慈明宫,一半是为了道谢,一半是为了安傅太后的心,说完儿子,也不多留,问了安就走了。
  等她一走,傅太后脸上的笑就冷了下来,对着一旁的老嬷嬷道:“你且看她罢,口口声声都是儿子,皇上而今好容易病好了些,也不见她多费半点心想着。”
  邢嬷嬷笑着道:“哪个做娘的心里不挂着儿子,且看太后这一处就晓得了——得亏那星南大和尚得用,陛下此时都能去崇政殿看折子了。”
  听得天子身体的事情,傅太后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头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那星南大和尚医术自然是好的,却也未必比那些个一辈子钻研医术的老医官好多少,当日他给自己开的药,吃了之后,症状是平缓了些,却也不至于陛下这般如同服了仙丹一般,立时就好了起来。
  傅太后活了七十余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尤其刚进宫的时候,曾听老人说过前朝皇帝吃丹药吃得两窍流黑血,却以为这是在排毒,还把清白宫女拿给道士去帮着炼童女丹,最后练出小道士的事情。
  可听说是听说,眼下真的见到了,却叫她犹豫得很。
  是该信还是该不信呢?
  若说不信,陛下从前病得连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一日咳上七八百回,她时常忧心儿子的肺都要给咳出来,可吃完星南大和尚的药之后,确确实实好转了太多。
  可若说信,她又总觉得这事情怪怪的,心中十分没有底。
  傅太后本想问问媳妇,可见得陈皇后一心扑在太子上的模样,显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皇帝。
  虽然早就这一对夫妻原本就只是面子情,可看到媳妇这样怠慢,傅太后还是恼火得很。
  她是此时腾不出手,又顾忌着太子的面子,不好去管,若是放在年轻的时候……
  想到这一处,傅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疼孙子,可儿子毕竟是排第一,就算放给媳妇去做,自己也不会放心。
  “你找人再去一趟南边,问问那飞云寺里头挂单的和尚同左近百姓,瞧瞧那星云大和尚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傅太后交代道。
  宫中先头已经去了一趟,回来都说是个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在飞云寺主持了七八年了,方圆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夸他好的。
  可越是挑不出毛病,傅太后就越是不自在,仿佛起夜的时候,如果是在自己殿里,睡了几十年的地方,摸黑都不怕,可一旦去了别的地方,不把蜡烛点上七八根,她都放不下心。
  如若以为是通途大道,最后一脚踩空,掉下悬崖了呢?
  邢嬷嬷立时就应了下来,转身出得门去,把用惯的黄门叫了过来,特地交代道:“不要只问寺里此时在的,查查飞云寺里头挂单的册子,找前些年那些个在里头住过半年以上,后来又走的了,摸出几个问一问,再找找左近住的老人,看看查不查得到他来历。”傅太后叮嘱道。
  虽是出家人,到底是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也是胎生父母养,也要吃五谷杂粮。
  再怎么说自小父母双亡,可什么时候到的飞云寺,在飞云寺之前又在哪里,治过多少病症总能问到罢?
  ***
  官驿里头,郑氏也在同侄儿说话。
  “虽说药补不如食补,到底是个刚成人的女儿家,又体弱,一直这么疼也不是个事,还是想办法找人帮忙看一眼的好。”她把听来的话学给裴继安听,“说是天华寺里头来了个星南大和尚,才进京几个月,就治好了不少病患,因他善诊妇人病,还被太后请进宫中去了,此时被供在宫中,剩一个徒弟,唤作心明的,也精通医术,依我想着,不妨带念禾去看一看,早早把身体养得好些,也不盼其他的,总不能像而今这般月月遭罪罢?”
 
 
第121章 攒嫁妆
  裴继安听得要去看的是和尚已经不太高兴,再听得那和尚擅治妇人病,更不乐意了,道:“真要吃药,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好的,还是等回了家再说罢。”
  他想了想,又道:“这几日我也没甚要紧事,日日炖些滋补的给她吃一吃,说不得下个月就好了。”
  和尚、道士里头精通医术的不在少数,可若是单单精通妇人病,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一想了,况且还要跟宫里扯上关系。
  又不是什么大病,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吃,如若是回得宣县,大夫都是熟悉的,方子开得不对了,他还能拿去辩一辩,此时在京城,也不知遇得的是人是鬼,当真不妥当了,难道还能回来找他算账?
  郑氏说不过侄儿,只好老实应了。
  裴继安却是坐着出了一会神。
  他也学过医,自然知道葵水是什么东西。
  这是沈妹妹成人了,能生育,能嫁人了的意思。
  眼下既然已经知道沈轻云人不在了,那这一位的婚事,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去帮忙操持。
  女子一过十八岁,便是宰相、皇帝家的女儿也不好挑选人家。
  此时距离十八,已经没有几年时间剩,估摸着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可凭着他此时的能耐,想要帮着说一门好亲实在难得很。
  沈念禾刚来家中的时候,裴继安先是打算自己娶了回家,后来听得对方话里话外,并无那个意思,便又想着在左近寻一户好一点的人家,那夫婿能不能出头不打紧,只要家风正派,人品上佳,能叫她过上安稳日子就不错。
  可随着这一位在家中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这做法不妥当——自己原来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这沈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养的,乖得离谱,从来没有什么话挑剔的。这样也说好,那样也说好,遇得不喜欢吃的也硬吞下去,被谢处耘那个不懂事的挑剔了也无二话,只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还想办法帮这样,帮那样。
  难为她胸中自有丘壑,饱学多识之外,也不知道私下花了多少心思,色色都能帮得上忙。
  这样一个女子,嫁给那等寻常人家,整日里围着婆婆丈夫小孩转来转去,困在宣县这一个小地方,他心中怎么过意得去?
  而等到她在家里养得几个月下来,人也长开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招人得很,虽不知等到真正养好的时候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想想婶娘说过的沈轻云、冯芸这一对夫妇相貌,也知道生出来的女儿必定会是个好看的。
  这样的来历,又是这样的容貌,还有这样的心思,一般二般的人家怎么配得上,又怎么护得住?
  裴继安只觉得头疼。
  他父亲一辈认识的门户虽然门第高大,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多的是对裴家视若不见的,并不适合,也不能说与沈妹妹。而自己虽是这一向认识不少人,当中也有不少出色之人,可都是做兄弟好,做手下好,做丈夫并不好的人选。
  只能再等两年,待他爬得高一点,见得人多一点,说不得才能遇上合适的。
  不过说到嫁人,少不得就要攒嫁妆。
  东西可以慢慢攒,信得过的人却是不能慢慢来。
  裴继安想了想,问郑氏道:“婶娘,你看咱们在京城里买两个人回去成不成?”
  郑氏先头还在说问诊的事情,却不想侄儿这一个弯转得这样大,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裴继安就解释道:“原是家中形势不好,没得叫人去外头乱说,而今我已经在衙门站得稳了,家里正该有个样子才行,有了做粗使的,婶娘也不必再去多做那等洒扫的活计,况且家中四口人,处耘又是个能折腾的,一个人围着他团团转都不够。”
  又道:“明年得要慢慢买几块田地才是,我也寻一寻,看有没有得用的人能去管一管,另有些家私物什也要看着卖了——家里那两个,大的不算,小的过不得几年就要出嫁。”
  男子三十成亲都不算晚,况且谢处耘眼下这个样子,娶了人进门也是祸害人家小娘子,裴继安便把他放到了后头。
  郑氏一向是个管小不管大的,原来听凭兄嫂照顾,后来听凭侄儿安排。她也没养过孩子,想东西还比不上裴继安细致,此时听得要买田,也不去想家中有没有银钱,买不买得起,就直直点头,又听得有人要出嫁,才想起来自己当年才几岁就家里就帮着攒嫁妆了,后来进裴府的时候,便是洗脸盆、刷牙子也有一季之数,至于旁的钗鬟衣料更是不必说了。
  她想了想,道:“东西我平日里就能慢慢买,见得好的就攒一攒,不过若是陪嫁,应当也要陪人过去罢?”
  裴家虽然落魄了,沈家也只剩沈念禾一个,可不至于按着穷苦人家去发嫁,该有的排场给不了,至少能叫人过个舒坦日子吧?
  裴继安点头道:“宣县毕竟是小地方,牙人、中人带过来的多是左近村镇里的人,没得时时惦记着家里,我想着竟然已经来了京城,便找个没着没落的,以后能把念禾做个依靠也好。”
  郑氏终于琢磨出点味道来:原来这“买两个人回去”,不全是为了给自己做粗使活计,还要将来给沈念禾当陪嫁的。
  这虽是应该的事情,可难为侄儿一个未成家的男子还能想得这样仔细,自己这个做长辈的都没有想到。
  不过郑氏别有打算,她总觉得按这么处下去,未必陪嫁能做陪嫁,说不得也要陪嫁进裴家。
  她不是自己孩子自己看着好,而是当真觉得被侄儿打点惯了,估计很难不习惯。
  况且等到天长日久,人处出感情了,就算这一个忍得下心嫁出去,那一个还未必能像今日这样嘴硬,舍得把人发嫁哩!
  郑氏也不说什么,只道:“旁的东西都不打紧,只是她外公的宅子,不管那孩子怎么说,咱们也不能叫假的给贪了去,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第122章 名义
  说起冯家在梁门大街的宅子,裴继安也有些犯愁。
  他确实有心帮忙,也私下想了些办法,只都不是什么上策,况且此事麻烦得很,自己又名不正言不顺的,必须得沈妹妹先站出来才好搭手。
  而沈妹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又把不准。
  按着她此时的行事,感觉像是想要等沈轻云沈叔叔那一处得了消息再说——如果能平安回来,这些宵小自然不用去理会。
  可他却不能透露沈轻云已经死无全尸的消息。
  而按着她从前的行事,感觉是个聪明的,不会一口吃这样大的亏。
  裴继安正在想着,外头沈念禾却是敲门进得来,先上前行了一礼,复才轻声道:“三哥,我记得咱们这一处特地留了三十部《杜工部集》,眼下还在不在的?”
  一行人运得进京数千部书,大半已经给了戴记书铺,小半给了其余铺子帮着发卖,眼下处处都没有余书,可官驿里头最开始就留了一百部,防着有其他用途。
  前次说郭保吉进京,裴继安同沈念禾说了一声,取了十部给他,除此之外,零零散散又送了些给往日旧人去,最后剩下来的一直还存放着没有动。
  听得沈念禾问,裴继安立时道:“在我房里放着,余下五十四部——可是有什么用处?”
  沈念禾也不瞒着,只道:“我想送二十部给国子学,另有山南、白马、蓝田几个书院,各赠给五部,不知三哥觉得如何?”
  裴继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问道:“以你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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