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确是如此,但天机阁以什么著称?奸猾,谨慎。直接戴在身上,彰显出真身份,反而不是他们的作风。”王钊摩挲着下巴揣度道。
草鞋男孩仍旧赤脚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但凡问话,只回答“我就是天机阁阁主”。
至于红衣少女等人,不管问他们什么话,都一撇头,沉默拒不回应。想来是怕多说多错,不想露出太多破绽。
虽说大家都更偏向认为草鞋男孩是重要人物,很可能是天机阁的阁主或少主,但没有实质性的证供来说明这一点,那怀疑终究是怀疑,嫌疑也终究是嫌疑,而非是确准性定罪。
王钊等人审讯经验丰富,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硬骨头,便是带回开封府去审讯,怕是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结果出来。
百年来累积,从帝王身边传承出来的训教死士之法,岂能朝夕就能勘破?
就这样简单地全抓全灭?得不到更多有用的线索?王钊有些不甘心,他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追查到这里,把天机阁给一窝端了,可结果却像突然被腰斩了一般。
“你祖先的坟我们看过了。”韩琦突然出言,对草鞋男孩道。
草鞋男孩还是低眸垂头,神色未动。他小小年纪,能在面对这样威胁的场面而有这等反应,已属异才了。
“棺前供桌比普通桌的矮了半寸,便是为了方便你祭拜上香。”韩琦又道。
草鞋男孩还是没有抬头。
“瞧得出你对你的祖先非常敬崇。”韩琦始终保持着跟成年人一样的对话态度,去和草鞋男孩说话。
草鞋男孩这时候眼珠转动,才有了些微的反应。
“如今这光景,有所保留还有何用?天机阁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若肯坦白招供,我们倒可不必叨扰你祖先们的安宁。若不肯,我们既然在别处搜不到有用的证据,那就只能开棺再查了。”
韩琦说罢,见草鞋男孩反应不算很大,便下令属下将山洞内所有坟墓挖掘,抬棺至地面检查,后直接将尸骨就地焚烧即可。
刚刚还听韩推官和和气气跟草鞋男孩说话,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韩推官居然一出招就这么狠,人家对付敌人是绝后路,韩推官对付敌人是掘祖坟,还要烧得尸骨无存!
草鞋男孩骤然抬头,恶狠狠地瞪向韩琦。
“有种你们把石棺也搬出来!”草鞋男孩挑衅发怒地喊道。
“可是说你常去祭拜的那副石棺?你怎么舍得?莫非认定我们搬不了,注定会死?”韩琦轻笑一声,“那你是小瞧我们了,不出三日,这石棺定会被抬上来,且能如常开棺。你若不服,我们倒是可以赌一把,你若输了,便坦白供述你所知的一切,如何?”
“我若赢了呢?”草鞋男孩马上追问。
“我放你走。”韩琦道。
草鞋男孩哼笑一声,“少唬我了,放了我走,你们照样一转头据就把我抓回来。”
“我自缚全身,由你带走,等你觉得安全的时候再放我也不迟。”韩琦道,“至于信不信随你,我韩稚圭许下的承诺,还没有失信过。”
“好!便是你失信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是没脸。要你没脸的事儿,我应!左右那石棺你们谁都动不了!”草鞋男孩十分自信地说道。
“上一个话说这么满的人,尸体已经烂成泥了。”李才提醒草鞋男孩别太狂。
“敢动石棺的人,离烂泥确实不远了。”草鞋男孩学着王钊的表情和语气说话,惟妙惟肖,把王钊气得不行。
他则转而像没事儿人一样,反问王钊:“能把鞋还给我了么?”
王钊示意属下,衙役便不爽都将草鞋丢还给男孩。
“哪该怎么称呼你,你是阁主还是少主,莫不是要我们一直称呼你草鞋男孩?”崔桃探问。
草鞋男孩扫一眼崔桃,“你可真丑,那你就叫我‘不丑’好了。”
“好好说话,你没名字?痛快交代!”李才斥道。
草鞋男孩不为所怒,“还真没名字,随你们怎么叫。你们若叫我阁主也不错,正好我没收过开封府的属下呢。”
“这么说你认了,你是天机阁阁主?”
“你们这些人好蠢,我一直在认,你们却还是反复问我,难道你们都耳聋了不成!”草鞋男孩学着李才刚才痛斥他的口气,反过来痛斥衙役们。
衙役们见状,怒得要教训他。
草鞋男孩不为所惧,一双眼锃亮,“那便打死我好了,你们别后悔就行。”
崔桃和韩琦闻言后,同时望向草鞋男孩。
“后悔什么,后悔没早点揍你?若非我们都是正经衙役,按规矩办事,你早死好几回了。”
“对啊。”草鞋男孩嬉笑一声应承,这反倒引来李才等衙役们的更多不快,干脆堵了他的嘴,将他押了下去。
王钊对韩琦惊叹道:“这口齿心智,怎么看都不像是六、七、八岁的孩子,莫非是侏儒?只是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年纪已经很大了?”
“奇童虽不常见,但自古便有。”韩琦道,“这孩子的怪不在心智上,而在性情上,转变之快令人猝不及防,倒让我不禁想到了另一个人。”
第121章
崔桃立刻领悟到韩琦所说的人是赵宗清, 在模仿他人这件事上,赵宗清和草鞋男孩的确有类似。但凭这一点去质疑皇亲国戚,还是那句老话, 证据尚且不足。
在韩琦去琢磨开棺办法的时候, 崔桃和王钊就先带人把山洞里另外七坟墓给掘了。
之前在探主墓室的时候,衙役孙知晓自报奋勇。崔桃无法完全信任孙知晓,未免横生枝节,用银针暂且将他弄晕了。如今孙知晓已经醒了过来, 被告知他在探墓的时候突然晕厥, 立刻满脸歉意地跑去跟韩琦道歉,还主动参与到了挖掘坟墓的活计中来。
“咱们这样掘人家祖坟, 会不会损阴德啊?”孙知晓用镐头刨两下坟头之后,跟身边的衙役小声道。
“去个屁的损阴德, 他们天机阁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令我们开封府损失多少兄弟?几具霉烂了的罪人尸骨有什么好同情的?我都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你却还心疼他们?”
李才奉王钊之命,暗中盯着孙知晓。在听到孙知晓这话后, 便忍不住骂他。
“就是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同情?蛇咬你一口, 令你中毒了,你不去弄死蛇,莫非还要去担心蛇会不会硌了牙?”李远跟着跟着兄弟李才一起说孙知晓。
起初李才说的时候,孙知晓只是尴尬地挠了两下头,想讪笑一声混过去。没想到李远又来说她, 引得大家都跟着附和。孙知晓赶紧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跟大家赔罪,表示自己刚才口误, 说错了话。
大家瞅了两眼孙知晓,在王钊的催促下继续挖坟,倒也没工夫再说他什么。孙知晓却因为众人刚才看他的眼神有几分不自在,再下镐头刨土的时候,神色有几分不安。
崔桃更为关注那座石碑较新的坟,便让人最先挖掘这里。
开棺后,一股子腐臭味随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大家都嫌弃地掩住嘴,本能地退远了一步。
崔桃反而眼睛发亮,腐臭味这么浓,说明尸体还没有完全白骨化。尸体较新,存留的线索就可能较多。崔桃马上凑近去瞧,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指甲和头发已经脱落,尸体在巨人观时期排出的脂肪已经形成翠绿状的‘尸蜡’。
棺材中尸体的腐烂速度,会因为多种环境条件的影响而产生差异。
泉州气候十分炎热,山洞内的温度要比外面低很多,但湿度比较大,再结合棺材的密封情况和埋藏深度来推算,这具尸身的死亡时间应该在近半年内。
王钊掩着口鼻,跟崔桃一起探看,发现尸体的左手边有一颗拇指甲大小的圆珠状东西,因为这东西表面被翠绿色的尸蜡所掩盖,倒是难一眼看出具体是什么样的东西。他刚抬手指了过去,孙知晓立刻拿着火把凑了过来,赶紧帮忙照亮。
“住手,后退!”崔桃立刻喊道。
王钊和孙知晓皆愣了下。
在孙知晓手停顿的瞬间,火把上的火星子就掉落在尸蜡上,瞬间点燃了整个棺材。众人见状忙喊着救火。孙知晓则吓得立刻丢了火把,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蹬腿退后。
“啊啊啊闹鬼了!我们挖坟掘墓遭报应了!”
大家听崔桃的建议,赶紧扬土灭火。虽然最终火灭了,但棺材里盖满了灰土,一片狼藉。尸身本就所剩不多的皮肉不仅被烧焦了,还混杂在土里,已经很难分离或分辨什么了,衣物几乎也被烧得干净。本想着将衣物清洗干净后去分辨材质和绣工,已然不大可能了。
王钊之前所指的那颗圆珠状的东西,崔桃原以为会是珍珠或宝石之类,不怕火烧,却不曾想是木质。珠子已经彻底烧黑,表面用指甲轻轻刮擦,便会有黑灰落下来。
崔桃将这颗珠子先收了起来,才看向孙知晓。
孙知晓之前的惊叫,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山洞内昏暗阴森,本就容易有回音。他才刚那样喊叫,加之发生了棺材突然起火的情况,顿时唬住了很多信鬼神之说的衙役们。他们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害怕被鬼上身。
“尸蜡遇火易燃。”
崔桃顾及身份要隐藏,只小声告诉了王钊,让王钊去解释。
有些事情之所以令人觉得恐惧,正是因为大家搞不明白因由,因神秘而畏怕。现在大家听明白王钊解释的缘故,顿时平息了恐慌。
人都散了,各自继续干活,孙知晓还坐在地上,有些呆傻没缓过劲儿来。
王钊就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安慰他别怕。
孙知晓内疚不已,“我拿了火把过去,本为了照亮……都怪我!怪我!”
“你原本是仓曹衙役,刚调过来没多久,不知尸蜡遇火易燃实属正常。别说你了,就是我们这些常勘察现场的衙役,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要防火。”王钊拍了拍孙知晓的肩膀,继续他不必自责。
孙知晓乖乖地点点头。
“瞧瞧你这脸色,吓坏了吧?赶紧去外头歇一歇。”王钊令孙知晓顺便去清点一下安定村被擒村民的人数。
孙知晓本想再说话,被王钊突然拍住了肩膀。
“年龄、年纪、姓名,都要好生统计清楚了。”
孙知晓只得应承去了。
余下的六座坟皆顺利开棺,六副白骨,三男三女,衣着有很明显地不同程度的腐烂,从外表衣物的腐烂情况来看,其中最新的尸骨少说距现在有二三十年了。
尸骨所着的衣料为绸缎,但并不算特别名贵,市面上较容易买到,完全比不得之前被焚烧的那具腐尸衣料好。腐尸的衣料打第一眼看着就很像是贡品,奈何当时不及验看就被烧没了。
王钊打发李才继续去监视孙知晓后,便凑过来问崔桃有什么线索。
“从棺材衣物腐旧的情况来,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近百年内,但不在同一时期。之前猜测大概没错,这些人应该都是壁画上黑衣人的后代。”
王钊应承。
“六副棺材内没有任何陪葬品,便是女子也没有任何首饰,束发只用发带。”崔桃道。
“这倒是有些奇怪,看这山洞的排场,他们应该不至于差那点陪葬的东西。”王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家下葬,或多或少会陪葬点东西,就算穷点总要有陪葬一两件便宜的陶器。
“主墓室那边也是空荡,什么陪葬品都没有,这里跟主墓室那边的情况倒是呼应了,应该跟他们家族传承的习俗有关。”崔桃揣测道。
王钊马上应承:“是了!真正训练有速的暗卫或死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穿戴饰品,随身携带可辨识身份的东西。他们在下葬的时候,应该是也保留了这种习惯。”
“如此看来,那具新腐烂的尸体便尤为特别了,不仅衣料最华贵,七座坟中还独只有他有陪葬品,一颗木珠子。”
“这么说来是很怪!可惜都烧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都怪那个孙知晓,我看他刚才就是故意在放火。”
“的确嫌疑很大。”崔桃附议。
“那为韩推官不让我立即把他抓起来,只让李才看着他?刚才一不留神就让他得逞了,令咱们失去了重要的证据。”王钊懊悔不已。
“死士难审,且容易翻供,不如长线钓鱼。刚才的情况确实事发突然,不过有失才有得,不见得全是坏事。”
崔桃劝王钊沉住气。
“幸亏在进主墓室之前,崔娘子将他打晕了。他要是在我们破解机关的时候推我们一把,那我们的命便都玩完了!”
王钊在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他太痛恨细作和叛徒。
韩琦这边遇到的麻烦较大,主墓室进出口只有一个,机关重重,地面不能走,否则会再触发更危险的机关。若选择不触发机关的办法就是不接触地面,踩踏石像的头顶过去,但这只是轻功好的人才能做到。如果靠人力的方式这样去抬石棺出来,根本不可能,石棺太大、太笨重。
韩琦负手默了片刻后,便想好了运石棺出来的办法。
但接下来还有更复杂的难题,这密封的石棺在打开之后,可能会面临什么危险?这方面的事,便要向盗墓经验丰富的庾家兄弟请教了。
兄弟俩连忙告知韩琦,暗器、毒水、毒气和毒虫,基本上逃不过这四样。
他们兄弟检查过了,棺材下面只设有一处机关,这机关早已经被韩琦和崔桃打开过了,便是按动棺材面上珠子即可打开地面的暗格。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机关连接。
若棺材保持这样不打开,只是移动石棺的话,不会有机关问题。
“最大问题就在于,怎样将棺材安全地打开?”庾家兄弟告知韩琦,从这山洞内机关狠绝的路数来看,这密封的石棺绝对要人命。换做他们兄弟若来此处盗墓,是坚决不会选择打开。
毒水毒气只要做到有效地防护,不碰不闻,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棺材内不知暗器范围有所局限,也是容易破解,可以注意避免。
“……其中唯有毒虫最麻烦,多种多样,防不胜防,有很多种类甚至我们兄弟甚至听都没有听过。瞧这石棺密封的情况,加之墓室建造这般气派,我猜这里面可能性最高的是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