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家兄弟最怕这个。
“刚好我只有对付毒虫的办法。”韩琦招来张昌嘀咕一句,令其即刻去准备东西来。
庾家兄弟不敢相信,再度跟韩琦强调:“不瞒韩推官,我们认识了很多盗墓的朋友,都是因为在盗墓的时候遇毒虫死在了墓里。那些虫子可不是刀剑火把就能防得住,它们在密封的状态下保持假死状态,一旦解封即刻复活,泛滥起来数以万计,怕是只有大罗神仙能招架得住!”
“那恐怕你们要称我大罗神仙了。”韩琦依旧从容道。
第122章
几名轻功好的衙役开始频繁出入主墓室, 起先拿着镐头等工具挖坑,然后又扛来了油布,再之后便是一桶又一桶的乌桕油, 还有一些黄蜡。
崔桃把七座坟的情况勘察完毕之后,就来主墓室这边瞧热闹。
石棺旁已经挖了一处坑, 刚好可没过石棺。坑内铺油纸防水,在石棺入坑之后,就注入了乌桕油和黄蜡。当乌桕油没过石棺的时候, 一边用撬棍慢慢开启石棺,一边继续注入乌桕油。起初开棺的缝隙不能过大, 必须要随时保持坑内的油量一直没过石棺的状态。
此举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石棺在开启时, 一直处在密封状态,如此就可避免了毒虫接触空气后会复活的情况。
当石棺完全开启时,乌桕油便已经侵满石棺。等待些许时候后,与黄蜡相融的乌桕油,便会慢慢凝结为蜡。此物若做成蜡烛形状, 则称之为桕烛。
接下来的步骤, 就是将石棺内部的尸骨与石棺分离, 将石棺搬出主墓室,再将尸骨放回。
因为主墓室通往外面的机关难以勘破,想要将石棺搬出, 就只能踩踏石像头顶出去。但是整个石棺太沉,踩石像的时候还要蹦蹦跳跳,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搬离。
大家顿时觉得丧气,即便解决了密封棺材内毒虫的问题,如果棺材运不出去也是一样白费。
但转而看韩推官仍然从容如故,大家晓得这位“大罗神仙’肯定早就想到了妙法了, 心中有数。
大家忙求问韩琦妙法为何,有什么需要他们这就去准备。
“没有。”韩琦回答得干脆,告诉他们只能笨搬,三天时间将石棺完全搬出即可。
衙役们:“……”
笨搬?可这怎么搬?
所有人都傻眼了。
……
三天后,草鞋男孩被押上了泉州衙门的公堂上,这期间衙门没有对他进行过任何审讯。
草鞋男孩本有几分质疑韩琦的承诺,但经这两天观察,发现韩琦驭下严明,衙役都十分规矩看章程,才开始相信韩琦的承诺。
在来的路上,草鞋男孩倒是有了几分期待了。他不相信韩琦会将石棺运送出来,因为那里的机关设置根本就是一个死局,没有留有任何余地让人运出石棺。
快至山洞前,草鞋男孩被押下了囚车,终于看见了韩琦。
韩琦一袭绯色官袍加身,回身之际嘴角带笑,衣袂飘飘,显得格外清隽俊朗,意气奋发。
“这赌约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韩琦道。
草鞋男孩打量韩琦,觉得他今天有些过于张扬,不似是平常的韩推官。
事出反常……
韩琦的性情如何,天机阁内早有暗探打听的一清二楚,草鞋男孩并不认为韩琦是一个做事成功了就会使劲张扬的人,恰恰相反,他十分地谦逊内敛,低调含蓄。
他今天这般,反而让草鞋男孩觉得这是心虚的表现。
“我为何要后悔?”草鞋男孩反问韩琦,也有试探之意。
“因为你赌不起,你根本不会老实坦白。你祖上是忠心耿耿的护君暗卫,在你们的训教里,就从没有存在过坦白身份的可能。”韩琦道。
草鞋男孩轻笑一声,“既然说了是忠心耿耿,想必你也了解,承诺对于一名死士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一旦我们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遵守。莫不是韩推官无能,没有办法运棺材出来,却又不想放了我,来给我做人质,才拿这话激将我?想避免自己丢人。”
“我还真怕自己丢人。”
韩琦不屑地笑了声,便将七座坟的查验结果告知草鞋男孩。
“七座坟都没有陪葬,可见你们的祖训一直在传承。你频繁祭拜石棺,也说明了这点。既如此,你若作赌输了,便肯定不会坦白实话。那跟你这种人作赌被耍,定会令我沦为他人笑柄,将来在朝堂上还会被其他官员拿来作为攻击我的借口,倒不如现下就将赌约作废。”
“你们竟然掘我祖坟?”草鞋男孩被气到,又急了,“言而无信又胆小的人只会是你!”
韩琦若真打开了棺材,何必多此一举说这些话?他分明就是输了,根本就做不到,却还想力保名声,避免自己出丑。所以他就忽悠他先反悔,这样他就有借口解释逃避,不必丢脸了。
”有什么可证明你一定会守信?我若耍你,我损失名声、脸面、官位……你耍我,却不受任何损失,这要我怎么信你?”韩琦嗤笑一声,依旧不依不饶。
“我有。”草鞋男孩立刻道。
第123章
“我家有一本祖传的《阙影书》, 共记载了二十八条训教死士之法。因有这本书,才有如今的天机阁。若你们彻底检查过墓室,想必已经发现了棺材下有暗格。”草鞋男孩道。
“书在哪儿?”崔桃问。
草鞋男孩哼笑,“被我烧了, 这种东西岂能流传到外人手里。不过今日为证实我信守承诺, 我倒是可以将《阙影书》的前半部分默写给你们验看。”
备好笔墨之后, 草鞋男孩便坐在桌案旁埋头书写,他写得一手规整的小楷,方方正正, 分毫不出格。这字的大小和书写间距看着莫名有几分的眼熟, 崔桃却一时间说不清楚具体原因是什么。倒是韩琦看了一眼之后, 道破了缘由。
“跟泉州官刻类同。”
崔桃想起来了,她来泉州后曾在韩琦书房里随手翻阅过两下《礼记》,那本书便出自泉州官刻。
现今书籍的印刷一直都采用雕版印刷术, 根据制书地方的不同, 分为官刻、坊刻和私刻。官刻顾名思义,为官府制造,囊括了朝廷、地方各州以官方名义的制书, 官刻规模大, 严谨精致, 价值高, 却还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坊刻为书坊为销售盈利而制书,相对便宜些,也能满足市面上购书人的需求。私刻则为自家刻书便于收藏或送友人。
草鞋男孩特意去学官刻字,除了用心谨慎,也意味着他们早就打算跟朝廷打交道了。
暗卫以‘忠心护住’为精神追求,天机阁策划劫持辽国使团, 仅是为了给死去的苏玉婉出一口恶气?还是打算反宋复唐,欲挑起宋辽两国的纷争?
赵宗清拉拢韩琦,是趁虚而入?还是这出戏本就出自他的策划?如果是后者,那赵宗清一定跟天机阁有干系。但不管是这两种的哪一种,赵宗清躲在幕后且目的不纯,是非常确定的事了。
两炷香后,草鞋男孩将半部《阙影书》书写完毕。
“我们如何确定你写的这些东西是真是假?”王钊仍然存疑。
“你的确确定不了,”草鞋男孩鄙夷地瞅一眼王钊,目光随即扫向崔桃和韩琦,“但他们俩人可以。”
王钊意识到草鞋男孩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怕他暴露出崔桃的身份,遂没有再多问。
韩琦览阅过内容之后,便将纸张放在了公案之上。
草鞋男孩挑衅地看向韩琦:“如今我已经亮出了我的诚意,韩推官若还有什么其它抵赖的理由,不如一遭痛快地说出来。”
他笃定韩琦无法将石棺运出并打开,故意拿此话讥讽韩琦。若韩琦还拿别的理由拖延,已然提前有这句话堵着了,他再讲其它借口断然不好看。
草鞋男孩最是看不惯像韩琦这般自诩诗书满腹的聪明人,因模样出挑,便更加清高,总露出一副不屑于跟俗人同流的架势。
成年人大多都喜欢装腔作势,自以为是。他们尤为瞧不起小孩子,以为孩子年幼便什么都不懂,可以随便被他们忽悠。今天这位丁卯科的探花郎便是如此,比俗人更讨人厌,以为拿话激将他,他便会中计恼火?
该是时候让这种人在他跟前栽跟头,吃吃教训了。
孩子总是有异于成人的敏锐性,韩琦倒是佩服草鞋男孩这点。小小年纪,稳重过人,临危不乱,已实属难得。但终究输在阅历浅上,心思过满,以所见即为世界,因此而对人进行了误判。也幸亏他只是一个孩子,若不然以他的天赋若为成人,想必是一位非常难对付的狠角色。
韩琦当即起身,带着草鞋男孩往府衙的后仓房去了。
草鞋男孩起初不解何故,还在半路提出质疑,讥讽韩琦等人又在拖延时间。
当后仓房的门开启,草鞋男孩一眼见到门口堆积成堆的石块,奇怪不已地扭头看向韩琦。
“你们不会是特意带我来看这些石头吧?”草鞋男孩嗤笑,“你们可真有意思,为了把我从公堂支走,连烂石堆——”
话说至此,草鞋男孩脸色大变,眼睛骤然瞪圆,随即扑向石堆边,膝盖跪在地上,手抚摸着地上石块表面的浮雕。他飞快地搬动石块,翻找拼凑图案,当地上的尸块勉强拼凑出一个龙头图案的时候,草鞋男孩的脸色煞白。
他右手按在石块上,手臂仍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们居然凿碎了石棺!”草鞋男孩红着眼,猛然回头瞪向韩琦。
男孩睫毛浓密,微微打颤着,泪水不断涌出,他这副模样很像是受了委屈的普通小孩,带着点小倔强,反倒更加惹人心疼。在场看到此状的衙役们见状,心中都不免有几分动容。可转念一想,这一位可是小魔头,不知因他多少人死于非命,他们不少兄弟也为抓他而牺牲了 ,该对他有所同情么?
韩琦淡然陈述:“约定‘运棺’,却没说一定要运完好无损的棺。不信你可以拼凑查验,都齐全着。”
草鞋男孩听到韩琦这话,身体颤抖得更剧烈。至此他方意识到是自己年幼了,自以为是、见识浅薄的是他自己!他太自信主墓室的机关无人可破了,以为‘开棺就会复活毒虫’和‘根本无法运棺离开墓室’的双重保障,只会令一波又一波来试图冒犯祖先安葬之地的人死绝,以为不可能会有人做到搬离祖先棺材离开墓室。
“尸骨呢?这里面的尸骨呢?”
草鞋男孩有几分癫狂,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判断失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真的能破解这两处‘死局’。运棺出来的事儿是韩琦钻了说话用词上的空子,将棺材凿成了碎石块运出,可以勉强算他对。但一旦动了棺材,理应会有触发毒虫的情况,他是如何解决的?难不成因为时间久远,棺材里那些致命毒虫都闷死了?不,这不可能,父亲曾对他说过,那些虫子可以千年僵而不死,且一旦复活便繁衍速度极快。只要棺材开启,所有留在墓室里的人都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称为繁衍下一代的‘巢穴’。
但凡动了棺材的人都会死,更何况是将棺材凿碎成这般七零八落情况的人。
“我可以带你去看棺材内的尸骨,但前提是你要把后半部的《阙影书》写下来,并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祖上起源,还有如今你们侍奉的主人是谁?”
绯色官袍本如烈焰一般的颜色,反将韩琦的五官衬得更为清隽冷冽。他负手而立,态度从容,气质里自然而然透着一股子孤傲高然。
韩琦现在这副模样与他之前的仪态相比,没有丝毫变化,但草鞋男孩却是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他这人有多可怕。一个外表端方温润的君子样,骨子里看似清高桀骜的人,实则一直都暗藏着淬毒的针,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守道的君子,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不论下作与否,因此擅于灵活行事,可出其不意成功。然后淡定如故,冷眼旁观,静瞧人笑话,只等着关键时候才亮出毒针,针针戳人要害。
这个韩琦,简直比蛇蝎更加狠毒。
草鞋男孩后悔自己没有听话,小瞧了韩琦。不过,如今去考虑这些已经没必要了。
“侍奉的主人?”草鞋男孩一直盯着韩琦没说话,王钊就禁不住疑惑地发问。
草鞋男孩扑哧笑一声,他这声笑很明显掩饰的意味颇多,“对啊,什么侍奉的主人?连你的属下都听不懂你的话,更不要问我了。”
“壁画最后一幅,皇帝临危时,赐给黑衣人一颗宝珠,黑衣人捧着宝珠远走他乡。这颗宝珠,应该不只是一颗珠子。”韩琦目骤然锐利,审视草鞋男孩,“那颗宝珠其实代表着一个人。”
草鞋呵呵笑,他扬起眉毛,大胆地回应韩琦的注视,跟他坦率地四目相对。
“韩推官倒是很擅长瞎猜,那颗宝珠确系为帝王赠与祖先之物,一直被我们珍藏着。”草鞋男孩告诉韩琦,那宝珠就藏在开启墓门那颗石球机关上。
韩琦当即命人去勘验,果然在主墓室的石门机关上,找到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此夜明珠成色极好,在暗室中可瞬间照亮周遭,一般这般大小的夜明珠所散发地光芒只够分辨屋内物体大概在哪儿,但这一颗连读书看字都没问题,足以堪称为绝品。
众衙役惊叹宝贝之余,急忙赶回泉州府衙,将夜明珠呈给韩琦 。
韩琦拿起夜明珠端详一番后,勾唇笑了,“确实是个宝贝。”
“这是自然。”草鞋男孩也仰头看向那颗宝珠。
韩琦却随手将夜明珠整个握在手里,负手于身后,看起来不怎么看重他手里的东西。草鞋男孩的目光便转移看向韩琦 。
“《阙影书》内容堪称佳绝,按上面所述之法培养死士,想来会效用。我们在安定村所见的那些死士,也足以证实《阙影书》的厉害之处。”
草鞋男孩哼笑一声,“废话。”
“山洞内的坟几乎都没有陪葬物,可见一直到你父辈,都一直在遵循着祖训。到你这里,不在年节时候,供桌上却贡品新鲜,灭有一丝灰尘,可见你经常去祭拜祖先,也是一名祖训着祖训的人物。”
遵循祖训于草鞋男孩而言,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令他觉得很荣光。
“是又如何?”
“一个严格听从祖训的人,一个被《阙影书》教导‘忠’长大的子孙,怎可能随便供出祖宗最珍惜的宝贝给我们?若这颗夜明珠就是壁画上的皇帝赠与你祖宗的宝贝,收藏保护好这颗珠子就意味着‘忠’。那岂不是将死士最在乎的‘忠’随便地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