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屈南栖不知道他为何问起,只是那一面,确然是记得清楚明白,不过到底牵扯些过往,他低头笑了笑,“蒋兄如何这般问?”
“你小时候,好看吗?”
“嗯?”屈南栖愣了愣。
“与现在长得像吗?”蒋岑凑近了些,仔细端详了下,“问你话呢,你不照镜子的?”
屈南栖噎住,不过对这个人也算是习惯了,缓缓退后一步答道:“应是不大一样了,小时候的模子,早就长开了。”
“真的?!你再仔细想想!”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就不对了,屈南栖觉得面前人更急切了,怎么了就?想了想,便就复道:“但是毕竟是同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像的吧,否则岂非是脱胎换骨?”
“哼!”
不说还好,这话音方落,蒋岑竟是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先行进去了。屈南栖立在当场没想明白,后边行过一道轮椅声。
陈宴慢慢经过,停在屈南栖身侧,后者唤了一声:“陈兄。”
陈宴嗯了一声:“怎么了?蒋兄方才那是生气?”
“这个我也是不知。”屈南栖想了一瞬,便就罢了,“陈兄今日来得早。”
“父亲早朝,陪着一起用了早饭,便就来了。”难得陈宴话多了些,与屈南栖一并进了屋。
蒋岑心里可是乱,瞧着哪哪都不大顺眼,尤其是屈南栖。按道理说,这屈南栖还是二殿下的时候,秦青也就——那么点小吧。
那么小的丫头,怎么就能记得住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呢?还能确定那就是屈南栖?
这厮小时候长得那么好看么?一脸的血都挡不住叫她记这么久?若说是他长变了么,那得多上心,到现在还能认出来啊!
这个祸害。
“嘶啦——”
屈南栖瞧过去:“蒋兄手里的可是昨日在下新造的册?”
“怎么了?!”蒋岑没好气道,“一会爷再抄一份!”
“……请便。”
秦青自觉昨日自己仿佛没说错什么话,可蒋岑出府门的时候似乎也不是很开心。是从哪里开始不开心的?
“你如何知晓是他?”
“小时候父亲命我瞧着药田,屈南公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我给了他止血药。”
“你给的?不是,你怎么确定是他?”
“现在记起来,应就是他。”
秦青托腮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顿,碰见王婶娘进了厨房。后者赶紧就过来道:“小姐进灶间做什么?可是要蒸药?”
“婶娘才是,如今婶娘有了身子,怎么还来灶间操持?”秦青立时就起身让了座与她,被王婶娘给拦住了。
王婶娘觑她:“瞧小姐说得,我们庄子里出来,没得那么娇贵。再说了,这灶间事最是轻巧,哪里做不得了?”
秦青便就执了她手过来把了脉,放下心去:“还是好生养着才是,多走一走倒是无妨,重物就莫要再提了。”
“是是是,那小姐进来做什么?”
秦青这才语塞,却是王婶娘自己凑上去瞧了一眼:“小姐不是在蒸药?”
“嗯。”
“这是枣糕?”
“突然……想吃了。”
“小姐早些说呀!我给小姐做便是了!”王婶娘瞧了一眼,也不知怎么说,“小姐这枣糕,如何做得?”
听完秦青叙述,王婶娘只是想笑,却又不好打击她,单是重新拿了材料来:“这样,我再给小姐蒸一屉。”
“不用了婶娘。”
“用的用的,小姐这蒸出来的磕牙。”罢了,王婶娘便就自忙活起来,“小姐蒸这么多,是要给其他人送么?”
原本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的人,现下更是说不出话来。
王氏动作很是麻利,这才注意到今日的小姐有些不同,突然明白过来:“小姐是想——送给蒋公子么?”
“……没有。”
哪里没有了?这都写在脸上了!
秦青忍了忍,终是补了一句:“昨日他在秦家醉了一通,实在是我没有看顾好,给他做些点心,免得他心里难受。”
王氏终于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可瞅见那蒸笼里的却又觉得不管也不很好,终于试探着问道:“这样,一会这边蒸好了,小姐依样拿一些,便就说这是第一次尝试和第二次重做的,更显真意。想来蒋公子应是都喜欢的。小姐看如何?”
“真的吗?”
这次轮到王氏语塞了,今日这小姐,似乎没有平日里聪明了。
如此,秦青便就继续待在厨房里,瞧着王氏重做,等到装食盒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司吏监放饭算是早的,只不过蒋岑不想吃,屈南栖今日算是触了他几次霉头,没再喊他,陈宴自来是不怎么喜欢与大家一起用饭,如此,竟是三个人留在了屋子里,谁都没理谁。
有小厮探头探脑进来:“蒋大人,外头有人找。”
“不去!”蒋岑咬着毛笔,将册子翻得哗哗响,囫囵道,“一天天的,叫不叫人清静了,跟他说,爷晚上就回去,什么话回去再说!”
“是是是!”小厮是知道蒋岑不是好惹的,小鸡啄米般点头,“我这就跟秦小姐说!”
“回来!”蒋岑嗖的站了起来,“外头谁?”
“秦小姐……”
“你早点说不行?”
小厮:“我说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出去了,小厮躬身替里头人关了门,这才跟了出去。
案前人搁了笔,屈南栖抬起眼来,就听得边上陈宴道:“屈南公子怎么看?”
“陈兄何意?”屈南栖收回目光,“秦小姐如今是蒋兄的未婚妻,来瞧他实属正常,前日里,宁家小姐不是也来与陈兄送过点心?”
陈宴愣了一下,复道:“误会了,我问的是方才那小厮。”
“……”屈南栖头一回眼中现出茫然来。
陈宴不知想到了什么,遂便笑了一声:“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秦小姐向来稳重低调,今日竟是能来司吏监门前寻蒋兄,实在是难得。私以为秦小姐这般女子,该不会做出这般事来。”
屈南栖未答,陈宴也就不再继续。
片刻,屈南栖问道:“你方才说那小厮是何意?”
“你我三人皆在屋中,还有蒋岑这般习武之人,可他何时近前的,我们却是不知。”陈宴道,“一则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二则他便是有武功在身。”
陈宴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今日蒋兄心情不好,或许也是真的没有听见。”
“可他替我们关了门。”屈南栖突然道,“此时是放饭的时候,门前应是只有守卫,这小厮若是司里人,不该出现在此处。司里的门也是从来不会刻意关上的。”
说及此,二人对视了一眼。
司吏监门外,蒋岑捧着食盒,受宠若惊。
秦青将食盒往他怀里推了推:“你吃过没?”
“没!”
“那很好,你将就着吃吧。”秦青应声,“喝酒伤身,今日你吃些清淡的,舒服。”
罢了无话,便就要离开,蒋岑抽手拉她:“这就走了?”
秦青赶紧将他手扒拉下去:“本来就是给你送吃的,你快些拿回去吧。”
“要不我陪你在外边走走?”
“不必了!”还嫌外头看热闹的少了?只不过刚说完,就瞥见他失望的眼神,遂又补道,“还有,我不是记得屈南公子,我只是觉得,他与那位实在是很像,再推演一下当时情景,才敢确定。”
蒋岑眼神亮了亮,就听她又急促道:“行了,我走了,芦苇还在等我。这里头的,有我做的,也有王婶娘做的,你随意吃!”
到底是没按着王婶娘教得说,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些,说不出口。
蒋岑没留住人,她躲得甚快,便就是连给他食盒都跟丢烫手山芋一般,心下却是顿时开怀,吐了一大口浊气,扬声喊道:“我只吃你做的!”
秦青恨不能将耳朵捂住,不是,还是把自己捂住吧!免叫人都瞧着。
蒋岑是哼着曲儿回来的,陈宴与屈南栖纷纷抬眼瞧过来。
“请大家吃点心!”
这今日搭错筋的人主动示好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二人很是给面子地过去,食盒被打开来。
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圈枣糕,还有三个——嗯……黑馒头?
屈南栖觉得今日还是得谦让着些,笑道:“那我就吃馒头吧。”
手还没伸过去,便就被人拍回去。
蒋岑:“你想得美!”
“……”
罢了觉得不解气,蒋岑复又骂道:“你才馒头呢!这是馒头吗!不识货!”
第九十三章 关系
司吏监外隔了一条巷道的面摊前, 有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驾车的跳下来唤道:“老板,来一碗阳春面!”
“好嘞客官!”
隔了一会, 有小二端了碗出来:“客官慢用!”
“嗯。”来人挥挥手, 回身将面递进马车里。
不过片刻,那碗筷被重新端了回来,面倒是没见怎么动过, 老板噫了一声,只是那马车上的非富即贵的,也不好说将, 这便就收拾了。
车内坐着的人年纪并不很大, 手里正搓揉着一张纸笺。
驾车的敲了一马鞭,便听里头问道:“他进去的时候, 可有与其他人照面?”
“碰见二公子了。”驾车的道。
车内人顿了一顿, 半晌才道:“走吧。”
晚间司吏监散职的时候, 蒋岑怀里还揣着两个别样的枣糕, 单是瞧见那屈南栖先行上了马车, 自己的黑鬃马也是被木通牵了过来, 却是突然就不走了。
陈宴的轮椅轧过,覆手在膝上:“蒋兄不走?”
“上次与你没好生说话, 今日散得早, 不若你请我喝杯酒?”
“听闻蒋兄昨日已经在秦府喝过一回,若是连日酒水,怕是惹人说话。”
蒋岑不屑:“那你实在是多虑了, 你我如今的官职,可实在是没得人上心弹劾。”
“现在确实不会,保不准往后的事情, 蒋兄你说呢?”
“也是。”蒋岑将缰绳往木通怀里一扔,“不若我乘了你的马车,寻个好地方——喝杯茶?”
见是推脱不过,陈宴到底没有再寻说辞,点头道:“也好。”
屈南栖这门方一打开,便就对上刚刚才在司吏监门前分开的二人,面上也不意外:“来了。”
蒋岑回头对陈宴道:“这家伙呢,品茶是个好手,怕是在钟灵山上没少熏陶。”
虽说屈南栖这一层身份,如今也不算是秘密,可叫他大喇喇直接说了出来,且是陈宴曾经还借用过的身份,落在耳中到底有些不同。
只是陈宴向来表情就没多少,听了也就是一笑:“叨扰了。”
“思来想去,也就是这儿最安全了。”蒋岑先行坐下去,看着屈南栖沏茶,兀自取了一杯过来。
“还需再烫一次。“屈南栖提醒,蒋岑却已经递到了嘴边。
“也就是一口茶水,解渴么。”蒋岑看向陈宴,“哪里需要这般讲究,陈二公子你说是不是?”
陈宴未动:“既然诚心来讨杯茶喝,还是依着主人的意思好。”
蒋岑讨了个无趣,架了腿瞧着,又听屈南栖道:“对了,今日蒋兄出去见秦小姐回来的时候,可有碰见那个小厮?”
“昂,面摊家的小二?”蒋岑不以为意,“碰到了,说是来给官爷送面。”
陈宴抬眼:“送面?”
“毕竟是新脸孔,真当这整个司吏监都是傻子不成?”蒋岑觑他,“自然是如实道来最好遮掩,他不是还来唤我出去么?想来是门口就碰见了守卫,代为转达呢。”
屈南栖恍然:“如此倒是说得通,毕竟,这一片也就那一家面摊,司里人叫了面来,他送得多了,也能记得路。”
“是呀,送得多了,端进端出的,方便得很。”蒋岑应声,没再与他呛声。
陈宴抬眼看了看面前二人:“蒋兄今日只为吃茶?”
“自然不是。”
“洗耳恭听。”
蒋岑先是将怀里的两个黑色枣糕掏出来,因是屈南栖瞧了一眼,复往自己这边搂了搂,怕人抢了一般,而后才又掏了张名册来。
陈宴伸手,蒋岑却是按下那名册:“想好了,这名册若是碰了,便就当是爷送给陈二公子的礼物,陈二公子往后可得以诚相待。”
“否则那日的结盟茶水,可就是白喝了。”
屈南栖没有说话,缓缓夹了茶盏起来添茶,茶香满室,倒是清朗。
“蒋兄这话,见外了。我自问已经做到了承诺的,不知道二位还想要什么?”
他提的是二位,显然已经将面前人划作了一圈。原本,他们三个人该是各走各的,谁也不捱着谁,也不知是何时起,他竟是能与他们坐在一起,甚至互相帮助起来,便是他自己,也是恍惚得很。
人的选择,往往只是瞬息,若非是剖开心去直面,怕是当真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