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闹了?!是谁方才闹的?!”
“我腰酸么!这儿坐不好,难受。”蒋岑委屈巴巴,却很是精准地将作乱的手给逮住了,指腹轻轻捏了捏,“你别动,不然这马车我控不住。”
本是要抽手的人立时就没敢挣扎,恨声道:“不是技术好?”
“那也得看谁坐在车上啊!心无旁骛的时候是很好的。”
“现在呢?”
“现在么,心猿意马。”蒋岑驾了一声,“怕是不好发挥了。”
“……”半晌,秦青仍是踢了他一脚,“哪里学来的浑词?”
“冤枉了,哪里浑了?”蒋岑仍是笑得开心,“啊?哪里浑了?说来听听!”
“看路!”秦青喝他。
后者这才放了她,反手将帘子重又盖上:“快到了,风大,回去坐好。”
这一次,秦青才算是听了话,往中间去了些,又揭了窗帘看过去,青松闪过,路途有些熟悉,想了一瞬才记得这是去南山寺的路。
大兴京郊两个寺,一个是护国寺,一个便是南山寺。护国寺有无闻方丈,常有与皇家说经,香火鼎盛,却不是寻常人家常去的地方。反是这南山寺,冬有梅花秋有桂,颇受欢迎。
人都说每年大兴的第一枝梅便就是南山寺的梅,她曾为了不叫他处处跟着自己,叫父亲生恶,唬他说自己要回祖家,莫要再找她。
蒋岑不依,问她怎么才能留下,那时候,他军中尚且未全退,是无法随意出城的,已近冬日,她便回道,除非是能折到这冬日里的第一枝梅。
后来,她出城去汤池,蒋岑竟是追出城来,满心欢喜地给她递了一枝梅来,那梅新鲜,带了雪瓣。
若非是芦苇回来告诉她,她当不知道,因为擅离军中,他被罚了军棍三十,说是蒋贺将军恨子不成器,打得甚重。
再后来,她收到一封写得歪歪斜斜的信,那字说是脚趾头爬出来的她也信得,依着他的话说,那是屁,股疼,趴在枕头上写的。
写得涕泪横流,只为了跟她讨一瓶药膏。
想到这里,秦青便就放了帘子,唇角就带了笑意,这家伙,真的是蠢到了家了。
此番倒是没有梅花,接近寺前,却是嗅见一阵清香。
“吁——”蒋岑先行下了马,与她道:“南山寺事事都赶着先,怕是这丹桂也是第一处开的。”
秦青跳下车去,这时节,来寺中的人不多,只零零散散一些,皆为了上香,倒也不为赏桂,似他们特意而来闲逛的,实在稀有。
“这南山寺后山的桂花,刚刚开的,带你去瞧瞧!”说着便就牵了她的手。
虽是人少,可这大白日的,秦青顿住,蒋岑回首:“你好歹可怜可怜车夫吧?你摸摸,我驾车吹风,手都凉了!”
可不是凉了么,秦青竟是就这般任他牵了,往山上去。
蒋岑得了便宜,开心得紧:“放心,这儿没人认识咱们,再说了,便是认识,又如何?陛下都赐了婚了!”
说起这个,秦青才想起来,抬头问他:“你不会就为了牵个手,特意去求的圣旨吧?”
“怎么不能?”蒋岑回道,“我才不要再偷偷摸摸与你在一起,我又不是做贼!”
“说实话。”浑说谁不会,秦青才不会信他。
“真的!”蒋岑举手发誓,“我骗你做什么?”
秦青正要再问,却是听得脚步声,接着,竟是宁轻言的声音:“秦妹妹?”
不待秦青反应,蒋岑已经将她拉到了身后,手里更是抓得紧了不让她甩开,笑道:“宁小姐?”
蒋岑这动作,宁轻言有些愕然,再看向秦青的眼神便就暗了暗,后才道:“蒋公子。不想竟在这儿碰见二位,巧了。”
“宁姐姐。”秦青矮身。
蒋岑却是接道:“确实巧,前时我在这儿求的姻缘,今儿陛下赐婚,我特意带青儿来还愿的,就是不知道宁小姐来这儿为何的?”
这话——秦青想瞪他一眼,奈何蒋岑似是未知,复道:“啊!宁小姐可是也来还愿的?”
说话间,其后又行出一道身影,秦青抬眼,竟是多时不见的陈宴。月白长衫下,轮椅缓缓行至人前。
蒋岑:“呵!如此,实在缘分了!”
第九十七章 斋饭
陈宴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唯一的区别便就是扫过二人牵着的手,虽是广袖遮住,可蒋岑也是抓得紧, 那衣袖便就晃了晃, 最终回归平静。
顺着往上,陈宴才看向他身后的女子,点头道:“蒋公子, 秦小姐。”
秦青没有再挣,他既然偏非要牵,随他吧, 想着便就回握了一下, 身旁人似有所感,低头瞧他, 眼中都闪了星辰。
没有管他, 秦青自是抬头对着阶上人道:“二位可是要回城?”
宁轻言点头, 而后不知为何, 又小心看了看轮椅上的人:“陈公子你……”
“有劳宁小姐费心, 在下自己回去便是。”陈宴说着, 复又对下边人作揖道,“今日偶遇, 只是在下有事在身, 便就不陪了。”
宁轻言立在边上,微微咬了唇,身后丫头拿了帷帽过来, 她便就接起戴上:“今日寺中布了豆斋饭,二位慢用。”
“宁姐姐慢走。”秦青侧开身来,顺手将蒋岑也拉到了山道边去。
女子领了丫头施施然往下行去, 不过几步,又回过头来,只是那坐着的人并没有看她,单是双手搁在椅轮上。
只是一眼,便就重又往下去,再未留步。
“蒋兄瞧我做什么?”陈宴不曾抬眼,却是突然问道。
“我就是想晓得你是怎么上来的。”蒋岑不怀好意道,“方才那宁小姐怕是也是担心陈兄如何下山吧?”
“这就不劳蒋兄费心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关心。”蒋岑上前一步,“话说,这司里给我们一日休沐准备,我原想着陈太师该是要与你千叮万嘱的,怎么还叫你上南山寺来了?”
“准备什么?”秦青出声问道,“你们要出远门?”
“秦小姐不知么?各司新人皆是要择人参加此次坞巢剿匪的。”陈宴接道,“司吏监进了三人,蒋兄与我都在本次出行之列。”
蒋岑要去,她原本便就知晓,只是不晓得的是,这一次陛下竟是将此事放手给了新人。剿匪一事,最是能做文章的,会下此令,怕是意不全在其中。
而且——秦青刻意没有去看,司吏监进了三人,两人皆在剿匪之列,不是屈南栖,却是长期轮椅的陈宴,如何都瞧着怪诞。
这是要领兵杀敌的事,端是需要策略,各司出一人已经是极致,便就是今年有两个司未曾选入新人,这负责的也是不少了,当如何调和?
那坞巢匪寨不简单,陛下必是还要派皇室人去,只是皇子难当,此番京中也就是宁侯能替而行事。司兵监本就是宁侯负责,如此,今日宁轻言与陈宴出现在此,可能也是道个别?
只是这不过是秦青心下推演,浮到面上也就是当半个糊涂人,笑道:“那今日进得寺去,我定是要为诸位求个顺遂。”
“谢过。”
蒋岑本不过是要戳戳陈宴这万年不变的面皮,不想这人还跟秦青单独谈上了,心里头堵了堵,直接挡在了秦青面前:“对了,不是说今日有豆斋?你用过饭没?”
“这个点,自然没用。”陈宴想了想,却是不着急回去了,便就倒了轮椅回去转身,“不如在下陪二位用过再回便是。”
“陈二!”
“怎么?”陈宴无辜问道。
蒋岑:“你不是还有事?”
“本是有的,然则蒋兄客气,在下领情。”
“你不领也是可以的。”
“那不好,夫子说,知礼为善。”
夫子说过么?蒋岑提声:“夫子还说非礼勿视呢,你怎么不依着做?!”
陈宴挑眉:“哦?非礼?”
秦青这回真的听不下去了,将蒋岑的手拍下去:“蒋岑!”
蒋岑这才忽觉着了道,便就想上去给那轮子拆了,还是秦青给拦了下来:“蒋岑你几岁?!”
陈宴笑了笑:“我看三岁最多了。”
秦青看他一眼:“陈二公子怕也是四岁不过!”
“……”陈宴鲜少有兴致打趣别人,却是还叫一个小女子给吼了,一想觉得稀奇,这秦家小姐原本是这般的么?
只是还来不及细想,便就听秦青给了指令:“既然是碰到了,便就一起用个斋饭。改日我与蒋岑再好生请公子,还望到时候陈公子莫要推辞。”
“……”陈宴嘴角顿了一下,这我与蒋岑说得可是亲切,直接道出些亲疏有别来,再看她面色如常,只得应道,“哪里,在下求之不得。”
蒋岑人精一般,最是能听出话头来,答得更是顺遂:“对对对,我们两口子一起请你!”被秦青胳膊肘捅了一下,乐呵呵往陈宴出走去。
陈宴:“你干嘛?”
“推你吃饭去!行了,矜持什么,我推得快!”
南山寺算是常有接待贵人的,设置了单独的厢房,等待菜色的时候,蒋岑去拉了窗户下来,陈宴看向边上斟茶的女子,忽而道:“秦小姐曾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秦青递过茶去:“哪一句?”
陈宴便就不再绕圈子,只直接将袖子揭起:“小姐说过,在下的腿可以恢复,只是急不得。还请秦小姐替在下把脉。”
蒋岑这一回身就瞧见人伸着皙白的胳膊在秦青面前,眼睛都直了,过去将他扯远了些:“你这个人,好好说话不行?”
秦青却是肃声:“陈公子当真不介意?”
“介意什么?”陈宴笑了笑,却是看向蒋岑,“今日倒也不算是偶然,蒋兄昨日提过一嘴,在下今日也算是特意来此一行,便就求秦小姐给个准数。”
“若是我说,陈公子此前擅自用药,骤然用腿支撑,坏了筋骨呢?”
陈宴点头:“秦小姐说得没错。”
“陈公子若是要我来医,势必……”
陈宴嗯了一声:“蒋兄待我几分真,我便就几分真,这腿疾,本就是掩人耳目,如今,已无必要。现下交给秦小姐,我信。”
闻言,蒋岑掐着他胳膊的手也是一松,秦青这才缓缓走过去:“好。”
斋饭已经上来,秦青却是仔细写着药方,耳畔是叮哩咣当的扒拉碗的声音,蒋岑吃个饭似是打仗。
秦青只作未闻,良久,才吹干了些拿给陈宴,后者接过谢了,刚要再说,就听人在桌上使劲敲了碗筷。
陈宴沉声一笑:“碗儿敲,破锣起,家里穷得叮当响。蒋兄还是莫要哭穷了。”
秦青先行坐在了蒋岑身侧,瞧见他碗里还余了一口:“不是饿了?怎么没吃完?”
蒋岑这才精神了些,往她那边捱去:“留了一口,陪你一起吃,怕你吃起来寂寞。”
“……”陈宴收了药方,“这饭,在下还是留着等下次再吃吧。”
“不送!”蒋岑挥手挥得干净利落。
第九十八章 绝配
如此, 房中便就剩下两个人,蒋岑原就不是为了这顿斋饭来,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似的, 只盯着面前人一点点往口中送菜。
确然是豆斋, 从凉拌到热食皆是豆腐制成。秦青舀了一勺豆蹄髈,仔细嗅了嗅,这才喂进口中。
“好吃吗?”蒋岑托着腮瞧她。
“好吃。”
“我刚怕坏了形状, 没忍心尝尝,你喂我一口呗!”蒋岑巴巴张了嘴来。
秦青手中刚舀了第二勺,瞧见他的样儿, 便就直接塞了他一嘴, 口中责道:“与我抢着吃的香?”
“嗯!香多了!”
“……”秦青觑他一眼,便就提了筷子拣其他的菜来, 只听边上人刻意砸吧了下嘴, 噫了一声, 很是刻意。
蒋岑等吃饭的人望向自己, 才认真道:“我有个问题, 憋了很久了。”
“哦?说说。”
“你说这南山寺里全是和尚, 许多还是自小就在寺中的孤儿,如何能做出蹄髈来?”蒋岑伸手就着秦青的筷子尖点了下汤汁抿了一口, “看, 与馆子里的一个味儿,这做菜的和尚定是偷偷吃了肉!”
“……”这个人,就是闲得!秦青只悔自己又当了真看了一场戏, 立时就将他推远了,“坐好了!别打搅我吃饭!”
蒋岑哪里是听话的人,誓要将无赖进行到底:“真的呀, 不信你品品!你好好品品!这火候,这滋味,不是尝过的他调不出来!”
说着就又点了汁往她唇边凑去,秦青躲闪不及,再一扬手,却是将筷子打偏,那一点褐色的汤汁就将好点在了鼻尖。
“蒋岑!”
蒋岑松了手,凑上前去:“哎呀,瞧瞧,瞧瞧,叫你听话么,我看看,怎么还破相了。”
秦青觉得今个儿是不能与他好好讲话的了,这便就站起来撸了袖子来,蒋岑跟着一并站起来:“你要干嘛去?”
“我去找张抹布来塞你嘴里!撒手!”
“别别别!你太激动了!这样不好!”
秦青人还没往案边去,身子就悬了空,蒋岑直接将人给拦腰抱了起来,气得她拍他:“撒手!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