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是吗?”
脖子上的碎片又近了一寸, 秦青已经能感受到那锐气刺穿皮肉的声音。
“小姐!”
“刷!”院中的人一动,那外头进来的人便就全数抽了刀来, 一时间, 院中噤若寒蝉。
屈南栖手中不松,抬眼道:“如何?”
领头的汉子沉声一哼:“死到临头,还妄想挣扎, 可笑!”
“可不可笑,我说了算。”
“你要如何?”
“送我进宫,我要见皇上。”
闻声那人当真便就被逗笑了一般, 不过眨眼间,已经近了身去,尖叫声中,一把弯刀已经抵在了屈南栖的脖上。
“跟老子耍嘴皮子?呸!你配吗?”
秦青暗自握了拳去,身后人的呼吸平缓,却是沉着,耳边忽而闪过蒋岑的话来,骤然抬眼,半空中突然袭来几道黑影。
弯刀主人一惊,猛地要往后掠去,屈南栖将秦青猛地往厅中一推,倾身而上,连带着那黑影,将人一并压在了地上。
院中人连哭叫都险些忘记,单是瞧见那黑影复又往下去,不过半刻,刀剑落地,方才闯进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黑影中一人对着屈南栖点了头,后者这才低头看下脚下的大汉:“怎么样?配吗?”
“……”大汉被完全制住,此番跪在地上,恨声道,“老子的命不值钱,你以为你们能赢?”
“你们?”屈南栖哦了一声,“也是,怕是想要你主子死的人,也不止一个。”
黑衣人问道:“这些人……”
屈南栖:“带上。”
“是!”
出府的时候,余下的人已经险些站不住去,只秦青与秦恪立在当场,屈南栖回头,秦恪将人往后护了一道,是敌是友,他已是实在分不清去。
怕是这一别,再无法相对了。
屈南栖重又看向那双眼,雨中的女子什么话也没说,那脖上隐隐有些血迹,她眼中却是淡然,一如那一年药田初见。
“你一直在这里吗?血涂子是什么?”
“揭了吧,我给你敷药。”
“你不怕我?”
“医者救人,不问来路。”
“秦小姐保重。”屈南栖说完,便就押了那大汉往外行去。
直等到人全部出去,外头马匹嘶鸣,府门沉沉合上,满院的小丫头们才疯了一般跌坐在地上,有脚碰到那地上人的更是哭得撕心。
血腥之气满溢。
秦青衣衫上皆是血污,雨水冲刷得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芦苇一直扶着她,却是分明是抖得厉害:“小……小姐……”
冰凉的手覆上丫头扶着自己的手,秦青提声:“管家!”
“是!小姐!”
“领小厮将这院里清理出来,尸,体全数搬出去,其他人,”说到这里,目光扫过去,院中瑟瑟的小丫头,秦青,“秦家是杏林世家,没有怕血的人,都给我站起来,将这院中,擦洗干净!”
许是被她喝住,许是哭得累了,院中嘤嘤之声终于缓缓下去。
秦恪一抹脸上雨水,又提声道:“听见没有!”
仍是没有人动,秦青几步踏下,正正好站在尸身遍布的庭院中央,绣花鞋上立时冲上血水,她似是未绝,只对着蜷缩一团的众人道:“今夜如此,明日,或许仍会如此。坞巢的剿匪之众一日无归,京城,便就一日不会安宁。你我困在这府中时日尚有许多,若是不想与这些你们惧怕之物日日相对,就不要再行拖延。就着这雨水,好生冲刷去,免叫明日青天白日,瞧着嫌恶!”
慢慢的,终有人缓缓站了起来,秦青便就再没去看,只躬身下去,直接伸了手拖起一个被切了经脉,瞪着眼白的人:“芦苇,来搭把手!”
“是!”芦苇冲上去,咬紧了牙去。
秦恪着急也冲过去,抬起另一具来。
如此,那后边人终是止了哭泣,再未犹疑,纷纷爬将过去,一时间,府中人似是商量好了一般,皆是闭紧了嘴巴,跟着秦青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来。
待到雨势稍缓的时候,院中已经干净如初,只众人一身狼藉。秦青又命了人去烧水,催了他们去洗漱干净了,将血衣都烧了去。
众人一夜疲惫,到最后已经忘了恐惧,只盼着将这院中打理好。
秦青是最后去沐浴的人,跨进水中的时候,险些栽下,是芦苇一把扶住才没跌下。
“小姐,奴婢替你处理下伤口吧。”
秦青坐在水中,伸手抚上脖颈,下一刻便就撤了手去:“不必了。”
“那怎么行?”芦苇去捋开她的发丝,却是愣住,“怎么会……这儿分明……”
是呀,分明是有血的,分明是该被刺中的,却完好无损,秦青闭眼默了一瞬,便就复又睁开:“赵怀出去多久了?”
“回小姐,昨日小姐叮嘱完他就出城了,是按着小姐吩咐行的官道慢行,应是已经到了。”芦苇蹲下去替她擦洗,险些要哭出来,“小姐,你将婶娘送出去,如何不为自己打算?今夜这般……”
“婶娘有孕在身,受不得一点刺激。”秦青淡道,“我不能走,父亲不在这儿,秦府却还在。”
“那小姐,后边咱们怎么办?”
“昨日那闯进来的,是金胡人,领头的却不是。”秦青道,“放金胡人进来,便就是卖国,由北至京,这一路,想要谋反的可不是一人。”
芦苇带着哭腔:“我们怎么办?”
“等着。”秦青抬眼,“关门,活着,若是有求医上门的便救,莫要乱了方寸。”
瞧见丫头眼中的泪意,这才温柔道:“明白了吗?”
“明白的……”
“记住,斩杀百姓,便就是得其位也不会赢,他们不敢。”
“是!奴婢记住了!”芦苇朗声,替她重新穿戴好。
再出去,院中已经点了熏香,袅袅似是一切不曾发生。
第一零二章 剿匪
坞巢山下, 天色微亮,风雨渐歇,不见人影, 一片死寂。
“回宁侯, 往前是巢城。”
“布政使何在?”
“应在城中……”
蒋岑勒马,黑鬃马嘶鸣一声,他伸手拍了拍, 啧了一声,宁侯往他这边瞧来,目光不善。
“宁侯这般瞧我作何?这朝廷命我等来剿匪, 那也得有匪可剿。如今看着, 倒是荒唐。”
荒唐之人说荒唐,宁侯喉中一哽, 片刻才复问道:“如何不出城相迎?”
“不……不知道……”
“宁侯有眼可见, 为难他做什么。”蒋岑遥遥一指, “这山匪本该在前, 此番却是安静非常。我等出城之势, 这匪寨怕是早便知晓, 此时不在,便是弃山。”
“弃山而逃, 怂货。”宁侯啐了一口。
此话一处, 蒋岑便就觑他一眼,宁侯呵了一声:“怎么?蒋公子这是不同意?言说弃山的人,不是你么?”
“我是说了弃山, 却没说弃山而逃。”蒋岑驾了一声,往前几步,行至那先行兵前, “你方才说布政使应在城中?”
“是!”
“为何是应?你如何判断?”
“我……”那小兵嘟囔一声,遂道,“前头几十里便是城门,城门紧闭不得进。”
“我们自京城来,本是要由西入东门,与布政使接洽,可万万没有先往匪寨去的道理。”话说到这,蒋岑却是回头看向马上宁侯,“您说是也不是?”
“蒋公子这意思,匪尚未剿,是要与本候内讧?”
“哪里敢,就是不知道宁侯埋伏在这山中多少人来,”蒋岑笑了笑,“也不知道,够不够扛到最后。”
此言一出,军中稍乱,那跪在马前的小兵抖了一抖,却是未退。
“蒋公子含血喷人,本侯倒是小瞧了你。”宁侯对着那众人道,“今日我等受命剿匪,该当一心,此番谁在此妖言惑众,谁论罪当诛!”
“宁侯!”蒋岑提起声来,“宁侯既然这般说,那我便就信你,他不是说布政使在城中么?既是山中无人,那便就叫文官先行交接,其他人么,就在此安营扎寨,待议出办法来,再行不迟。”
文官,此时便就是尚有腿疾的陈宴也是安坐于马上,闻声不过是浅淡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司兵监新进的小官突然点了他骂道:“蒋岑!你好大的胆子!文官虽不行军打仗,但此行乃是陛下钦点,宁侯率军,哪里有你置喙的道理!”
“再者说,你如今不也是文官!”
“对呀!所以我先陪你们进去看看就是!”蒋岑笑着应声,“否则这乌泱泱一大群人,那城中怎么塞得下?”
“安营扎寨,自是在城外!此地尚有路程,”宁侯肃目,“蒋岑,你自小在军中长大,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我么?我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宁侯这先遣小卒倒是不知何时派去的,竟是连衣裳都不曾湿,怕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能钻得雨隙,毫寸不沾身呢!”
小兵抬头,不及说话,身后便就有剑锋袭来,蒋岑倾身一斜,那剑竟是直戳小兵脖颈,一字未吐,只血水涔涔流出,人已经倒地。
蒋岑攥着缰绳的手一紧,便听“刷”一声,剑回鞘中,宁侯狠道:“谢蒋公子提醒了,确然有异,如此,当不得进城。”
众人噤声,便是方才说话的新人也是往后缩了缩,一时不敢多言。
“可惜了。”蒋岑忽道。
“可惜什么?”宁侯扭头。
“可惜没了着先遣小卒,咱们如今究竟该如何办,实在是个问题。”
“便就按着蒋公子的意思办,也没什么不可。”
蒋岑驾了马绕着宁侯巡过两圈,方才慢慢道:“原本是可以的,现在却是不行了,侯爷也瞧见了,这小卒乃是从城那边过来,这雨水将停,几十里的路程,好歹需要些时候,再行推演,怕是派他来的人,不在城中。”
“哦,那倒是有意思了?那又会是谁?”宁侯目不斜视,只端直瞧着前头,权当那绕着自己一圈又一圈的人不过是空气。
不想,原本双手持着缰绳的人突然一个抽手,就已经近了身去,胳膊一圈便就将他往那边箍去。
“噌噌噌——”
蒋岑扬眉,复又低头看向自己扣住的人:“怎么?侯爷这些人是剿匪呢?还是要剿我呢?”
“蒋岑!”宁侯脑袋被他圈住,整个人还坐在马上,单是上半身别扭地扭住,脸色都不对了,“蒋岑!你是想反吗!”
“反?”蒋岑似是听了个笑话,“我扣的人是你,反的又是谁?”
正说着,另一手突然便就挥去,将背后袭来的人一剑刺穿,甩出丈远,再开口,声音已经凌厉:“谁敢再近一步,你们侯爷的脑袋,我便就收下了!”
两个新人已经吓得快要晕厥过去,陈宴瞧了一眼,便就拍了马上前几步,垂首的时候,宁侯咳嗽着伸手于他,被他堪堪躲过,甚至嫌恶地掸了掸衣袖。
“陈宴……”这一声喊已经有些气喘。
“侯爷辛苦了。”陈宴诚恳道了声谢来,这才望向蒋岑,“山中可有人?”
“自然是有的。”
闻言宁侯却是笑了:“乳臭未干的小子,有本事你们倒是杀了本侯!”
“杀你做什么?”蒋岑将人一提,“齐树!”
“是!”
宁侯便就像个没用的物件般被甩给了军中一个不甚显眼的士兵,与此同时,围着他几层,皆是刀剑相向的禁军。
蒋岑面色不改,便是瞧都懒得瞧,只对陈宴道:“这山匪早早已经算是没了,如今山中的,可是一等一的军队。”
“是了,寻常山匪,哪里能有这般蛰伏的耐性。”陈宴接道。
蒋岑回过头去,话家常一般:“宁侯,在下有个问题,还望您解惑。”
“哼。”
蒋岑自然也不会理会他态度,只认真问道:“若你好生与荣皇后合作,应是不亏,若是事成,也当能讨个丞相,再者说,宁大小姐下月便就该要嫁给陈二公子,论情分,你怎么也不该突然倒戈了太子殿下吧?”
这话实在是大胆,除了全无表情的禁军铁甲,剩余官者皆是腿软,有人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恰是方才叫嚣那个。
“呵!”宁侯瞧了陈宴一眼,却是又道,“本侯听不明白蒋公子问的什么,不过本侯方才倒是听出些其他东西来,怎么?今日莫不是你蒋岑打算携了这禁军与山中的私军汇合,借着剿匪之名,占下巢城,反攻回京?”
蒋岑想了一刻:“这计划倒是不错,就是不够精妙。”
宁侯顿住,却是听得面前年轻人轻松道:“如果我是你,那我定是会先命军队依着山匪之名,杀百姓,扣官员,将好合着这多年民情,最是好调动一方民怨。揭竿而起这等事情,谁揭竿还不是有个人便是。”
蒋岑停了一停:“好歹是暗自训练了这般久的军队,对付这些无头无脑的,实在简单。如此,依着除暴之名先攻下城池,再引剿匪之众入城,顺者留,逆者屠,重新整肃入禁军归京,神不知鬼不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