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岑瞧住他:“宁侯怎么不说话了?这样,不如你猜一猜,现在那城中人,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宁侯鬓角的白发微微颤抖,正欲动作,便见蒋岑已经抖了一块腰牌出来:“宁侯可是想要下令?在下不才,临行前陛下予了一块牌子,我瞧瞧啊,这是不是调令来着?”
见得那腰牌,原是剑指齐树的禁军皆是退后一步,宁侯大惊,奋起挣扎,被齐树一个刀手拍下,没了声响。
蒋岑这才驾了一声,行至军前:“诸位听令——”
第一零三章 夜访
山中响起第一声箭哨的时候, 京城已经俨如死城。前一日还摆着早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便就是酒家的灯笼都已经踩踏得不成形状。
只是那城墙上已经换上了新军, 有府兵的人家甚少, 宁国侯府是其中一个,此时亦是大门紧闭。
宁轻言坐在房中,手里正攥着一块绷子, 那绷子上是一块大红的绣布,上头挂了流苏,不过此时它的主人另一只手捏着的针线并未落到实处, 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丫头进来, “宫里头来了人。”
“哪个宫?”宁轻言下意识问道。
那丫头看了她一眼:“东宫。”
“东宫……”宁轻言收紧了线头,而后又重新放下手中东西, 缓缓起了身来。
话没说完, 却是一道身影直接跨步进来, 下一刻丫头就退了出去。宁轻言骤然醒悟, 不可置信地看向那门口身影:“你……”
那人冷着声音道:“一个丫头罢了, 怎么?可是需要我与你讲讲, 这宁国侯府里还有哪些人我识得?”
“你果然是东宫的人。”宁轻言呵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
“现在也不迟。”那黑衣人近前几步。
“你还过来做什么?我劝过我爹了, 但是他执意要去, 我没有办法!”宁轻言提声,“那剿匪人群中,还有我的夫君!他自然要去的!”
“夫君?没想到宁小姐已经这般情根深种了, 这还没过门,已经将夫君挂在了嘴上,人道宁国侯府的嫡小姐沉稳明理, 也不过尔尔。”
“我如何,与你无关!”宁轻言咬牙,“今日你来,是要杀我灭口的?”
“灭口?”
“否则怎么会与我表明身份,连藏得这般深的丫头也供了出来。”宁轻言退了一步,“不是吗?”
“自然不是,小姐用词不对,什么叫供?阶下囚尚且才能用供字。”黑衣人好心情笑了一下,又近了一步,“不过小姐方才说的灭口,倒是很有意思,小姐不若想想,除了没用这一条,小姐可还做了什么别的对不起我的事情?”
“没有。”
“再想想?”男子说着已经坐了下去,缓缓把玩着桌上的绣布。
宁轻言揪紧了裙侧,眼睛随着他的手瞧过去,那绣布被他在手中转几道,又折了回来,最后重新丢回了绣筐里。
她眼皮子跟着跳了一下:“我不知道。”
“好,很好,”男子拍拍手,“听闻你与那秦家小姐关系不错,可是真的?”
“不是。”
“关系不好,那倒是奇怪了,前时你爹出征,你却是进了秦家医馆,小姐莫不是要与我说是去瞧病?”
宁轻言终是抬起眼来:“是。”
“什么病?”
“这是我的私事。”宁轻言看住他。
相处几次,倒是第一回 瞧见她这般无畏神色,男子愣了一瞬,哦了一声:“关系不好,还敢将自己地私事交于秦小姐看顾,宁小姐,好气度啊。”
“……”
见她无言,那人便就站起身来,倾身向前,低头瞧她:“宁小姐,不要跟我耍什么把戏,没有用的。”
“……”
“去做了什么?”
“看病!”
“药呢?”
秦府内,众人休整了一上午,总归是缓和下来,便就是新来的学徒小丫头也能好好地走过那前院路,不再抖成筛糠。
府里人将药房里的余量搬出,依着小姐的意思忙碌起来。
本来,秦青布置下去时只是怕府里头人心惶惶,多思无用,却是不想,到了晚间,竟然真的有人敲了府门。
众人精神皆是一震,竟是一时间无人敢去开门。这敲门声倒是有礼,不似前夜。
芦苇立在秦青身侧,小声道:“小姐……”眼中担忧。
秦恪回身:“小姐,这个时候不会真的有人来求医吧?”怕是不要命了。城中虽不说是血染,却也不是什么好景象。
“没事,我去。”秦青说着上前,被秦恪抢先了一步。
府门开了条缝隙来,秦恪瞧了一眼便就怔住,接着往后看来:“小姐……”
“怎么?”秦青伸手将门复又推开了些,外头一片狼藉,却只有一个女子立在了府门前,见得她出来,仰起头来。
“宁小姐?!”
“秦妹妹,救救我!”
待人进去,秦恪往外探头看了看,街头巷尾一片漆黑,往常挂起的灯笼如今皆是灭的,瞧不见半丝人影,这才重新关了门进去。
芦苇并不是很情愿,可是宁轻言如今实在是落魄,加之小姐吩咐,这才赶紧去烧了热汤来。
秦青皱眉看着面前的女子用汤,半刻才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宁国侯府不是有府兵?”
宁轻言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摇,眼泪竟是跟着就下来了:“府里人不知,我是被人劫出来的。”
“劫出来?”只是惊诧之后,秦青才想起来,这也实在是可能的,“谁人做的?为了什么?”
“是东宫太子的人。”宁轻言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妹妹救我!”
“姐姐慢些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又如何救?”
宁轻言竟是又要跪下去:“只有你能救了,只有你!”
好容易将人拉起来,宁轻言才哽咽道:“前时我做了些糊涂事,叫人利用。可我发誓,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一个陈宴,如今陈宴与我爹皆在坞巢,生死未卜,母亲与我在府中,却是没头苍蝇……”
“何来的生死未卜?”秦青听不明白,只这坞巢二字叫人提了心来。
“妹妹不知,今日东宫来人将我劫了出来,我才晓得,原来那坞巢剿匪,实在是个圈套!那巢城之中已经全数被太子的人马占据,想来那山中——那山中说是山匪,实则不然啊!”
宁轻言揪住她衣袖:“如今京城已经被金胡人占据,现在那城门之上皆是金胡士兵,护城军与剩下的半数禁军皆在宫中护驾。昨天后半夜不知为何,一支金胡军突然反水,一路杀进了皇宫。”
是屈南栖,秦青面不改色,只仔细听着。
“可到底寡不敌众——如今全数被扣于宫中。”宁轻言说着便就手指轻颤,抓住她的指节已经泛了白,“现下离京最近的兵马便就是坞巢了,倘若是剿匪之行与山中人马碰上,那便就是死战,我爹与陈宴……如何不是生死未卜?”
秦青被她揪得紧,目光一晃,落到了她手上:“姐姐受伤了。”
“妹妹!”宁轻言却是又唤了一声,“妹妹不信我吗?”
“这些话,是姐姐何处听来的?”
宁轻言急切道:“真的,求你信我!那人他几次三番能入得我院中,宁国侯府的府兵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今次他问我那日究竟与你叙话时候说了什么,我只言说是瞧病,他不肯信,将我从府中劫出,我才知晓——才知晓太子殿下竟然与金胡勾结!”
“姐姐如何逃出来的?”
这一问,似是扼住了她的命脉,宁轻言忽然顿住,秦青复又看向她手上的伤口:“姐姐用刀了?”
“是……”
秦青叹了一息,取过药箱来,将她的手仔细包扎起来:“如姐姐所言,我倒是突然明白过来,前时姐姐拒婚,又劝说侯爷莫要去坞巢,原是被人利用。姐姐如今以命相搏从东宫逃出来寻我,可妹妹不知能帮姐姐什么。”
“你能的!”宁轻言接道,“秦妹妹,我爹与陈宴,还有蒋岑!他们皆在剿灭之众,如今京城已经被拿下,整个北方军皆是太子麾下,那山中又是东宫暗训的精锐——妹妹!他们此去归来,都是送死!”
“……”
宁轻言激动道:“妹妹难道还不明白吗?那日送行之时,城中百姓哪一个不是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便就是陛下,都派去新官,可见轻敌。那浩浩荡荡的剿匪之行,实际外强中干,根本抵不过精锐之师啊!”
秦青缓缓抬起眼来,缓滞道:“可是此时,定然已经开战。”
宁轻言摇头:“匪山向来易守难攻,便就是开战,也定还有些时日。只是若等到北方军全数抵京,再行东下,到时候,我爹他们……他们该如何?”
前有狼,后有虎。秦青不言。
“妹妹!”宁轻言再次跪了下去,“妹妹!爹爹不能死,陈宴也不能,我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妹妹你可知道,陛下临行前给了蒋岑一块令牌,那才是能真正策动禁军的东西,我求妹妹,求妹妹去劝蒋岑,带着他们逃吧!不要回来!都不要回来!”
任是宁轻言出现得再过突兀,秦青也想不到,她所求竟是这般。
半晌,秦青才低头看向她的眼:“祖母在城中,他如何不回?”
“所以我来求妹妹。妹妹与蒋岑感情不同,他那般的人,怕是只会听妹妹的了!”宁轻言险些要哭出来,“蒋家军在西边,往西逃,与蒋将军汇合,尚有一线生机能够回来救我们,可若是还留在坞巢,就真的完了啊妹妹!”
如此,已是声嘶力竭。下一刻,宁轻言已经倒在了地上。
芦苇推了门进来,将人扶到了床上,回身瞧住那仍是立着的人:“小姐?”
这一声,终是将愣怔的人唤了回来,秦青恩了一声:“她用了热汤,此间刚好药效到了,怕是要睡上许久。”
“小姐相信宁小姐的话吗?”芦苇问道,面上净是担忧,“她……”
“我明白。”秦青接过话来,“她的话自然不可信,可她方才提醒了我。”
“什么?”
“太子确然是与金胡有关,但倒不至于如今能占得上风。”秦青看向那床上女子,“否则,倒也不会这般急于招那坞巢军队回京。”
“小姐的意思是?”
“金胡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他能与东宫合作,是为了进京,如今已经进了京城,那么究竟是谁的人,可是未定。东宫要想能控制他们,必是要有所防备,否则这大兴,岂非是要改姓。”
“小姐说的奴婢不明白,但是小姐不去坞巢便好!”
“要去的。”秦青忽然道。
“小姐!”芦苇急出了哭腔,“小姐不能去!小姐现下也出不去城的!”
“可以去。”秦青指了指那床上人,“她能怂恿我去坞巢,我便就一定能出去。”
“小姐!”
“芦苇乖,时间紧急,我耽搁不得了。”罢了,秦青便就往外行去,芦苇拦在门前,死活不让。
“小姐今日若是要出去,便就先杀了我!”
第一零四章 不对
芦苇少有这般违逆她, 便就是此前对于蒋岑颇有微词,然则必要的时候,当不会阻拦。此时却是铁了心一般堵在了门口。
秦青乃是一介医者, 归根结底未曾入得这朝堂, 屈南栖如何,东宫如何,皇上如何, 她分析不透,也无力去阻挠。
只是有一点她记得清楚,蒋岑曾说过, 他是与皇上做过交易的。如今禁军走了大半, 宫中看似空乏,实则定是有暗门的人暗中潜伏。
屈南栖混进宫中, 定然先行护在皇上身侧, 此时宫中没有传来消息, 反是东宫先急了, 必然是已经与金胡起了内讧。
这内讧, 想来仰桓早就已经料到, 所以那坞巢山匪,实际上是他暗自训练的军营, 怕是已成了气候。
“小姐!”芦苇又唤了一声, “小姐说过,谋反者定是不会滥杀无辜,因为赢了也是输, 可是小姐方才那府门开时,净是血腥之气。小姐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是呀, 外头分明是有杀戮痕迹的。秦青捏紧了拳心,却是缓缓走近她去:“芦苇。”
“小姐不要出去!”
东宫想要夺权,自然会在意民心。可是金胡人不在意,他们要的,从来都是踏平大兴,又岂会在乎这些,怕是越发肆意才好,毕竟,没有什么能够比在他人地盘上屠,戮更加能够满足侵入者心情的事了。
仰桓很聪明,怕是这京城中如今的静寂无声,也有他的推波助澜。而后再与金胡嫌隙,倘若是她去劝得蒋岑离开围剿,那么坞巢山中的军队便能不费力气,直取金胡先头军,长驱直入,倒是能得个护驾有功的名声。
届时京城全由他说得算,怕是皇上圣旨下来,退位让贤,也是可以。
“芦苇,我必须去。”秦青伸手拉住丫头的手,“蒋岑领出的那半数禁军,怕是已经反水,全然是东宫的人。他带不了多少自己人,一朝开战,两面夹击,便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