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康子晋这么一吓,岳清嘉也不想再逛,恰好凌姜也回来了,几人略作停留就离开了那佛殿,去找钟氏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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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用过晚膳后,就见凌姜鬼鬼祟祟地撩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小姐,有件事奴婢想了好半天了,想跟您说说。”
岳清嘉手里揣了杯消食的茶,顺嘴问道:“哦,什么事?”
凌姜用手半挡着嘴,压着嗓音道:“奴婢今日回那佛殿的路上,碰到康侯爷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岳清嘉就感觉消化不良。
她喝了两口茶,才哼哼道:“他怎么了?”
凌姜支支吾吾起来:“奴婢、奴婢发现,康侯爷身边那位小厮,就是奴婢那晚找的,给二皇子递信带话的那位。”
岳清嘉差点把杯子给摔了:“确定?”
凌姜十分肯定:“奴婢看了好几眼,没错,就是他。”
岳清嘉有些木然,两眼发直地想了会儿,忽然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去找彭慈月。
彭慈月正就着将落未落的日光,在做针指。
见岳清嘉进来了,冲她开眸一笑,蛾眉轻扬、贝齿微露,在余晖横照之下,显得姝静又娇美。
她手上拿着条青丹色的额带,是给钟氏做的。
钟氏年轻时曾经怀过死胎,引产的时候吃过大苦头。
别看她平时对着岳清嘉悍言厉色,中气十足似的,其实身子底有些虚,秋冬气凉,不留神就会犯头风。
怕刺到岳清嘉,彭慈月小心藏好绣针,才捧着那额带问她:“嘉姐儿,你瞧瞧,这个鱼藻花边可好?舅母可会喜欢? ”
岳清嘉哪懂这些,可见人家这做外甥女的,比自己还要孝顺,不由讷讷笑了笑,夸了几句彩虹屁,并对自己表示了肯定——要是她,肯定做不出来。
开完场,岳清嘉才掐着手,忐忑地问:“表姐,那博安侯上回在会清寺跟你说了什么?”
没头没脑地被问起这事,彭慈月面露不解之色,可耐不住岳清嘉的多番缠磨,还是低着眉答了:“康侯爷说,让我、让我放弃梁致,另寻归宿。”
听了这话,岳清嘉头目森然。
再三劝分、上门探病、还截下了给二皇子的邀约,又接连恐吓为难自己,让自己不要撮合这一对。
处心积虑,敢说这还不是男配?
嘶——藏得真深!
岳清嘉心情复杂,又凑过去问:“表姐,你觉得博安侯怎么样?”
彭慈月回忆了下,赧然道:“虽有过几次接触,但我对康侯爷不甚了解,只听梁致提过,说康侯爷外表浪荡不羁,实则是个高才逸度、清识难尚的。”
…还会通过情敌去宣传自己的优点,段位也不低了。
岳清嘉整个人都悠悠忽忽的,心情有亿点复杂。
过了会儿,甚至有些悲喜交错的感觉。
她安慰自己,攻略浪子,总比攻略那个可怕的、掐人脖子的七皇子要安全罢。
这样想着,康子晋瞬间在她心里清秀了起来。
而且俗语有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不就是爱寻欢作乐逛逛花楼吗?而且在古代,这也是合法的。
岳清嘉默默给自己打气,一物降一物,爹能降万物。
把自己从狂躁边缘拉回来的岳清嘉长吁了口气,乖巧地帮着团了会儿线,不多时,又想起今天的相亲来。
她停了手,托起腮问:“表姐,你觉得…今天那个柳公子怎么样?”
彭慈月捏针的手一顿,垂落在桌上的眼神发晃,她强笑道:“柳公子出身诗书仕宦之家,自是方正高雅之人。”
这是在发古代的好人卡,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岳清嘉愣过,试探道:“我看那柳公子对表姐是动了心思的,要是他来提亲,表姐会怎么办?”
彭慈月低下头继续穿针,声音平静:“如柳家这般,已是我高攀许多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岳清嘉怎么会听不出来。
彭慈月这言下之意就是,柳家点了头,她就会嫁。
岳清嘉摆正脖子,竭力劝解:“表姐,岁月长久,要强迫自己跟不喜欢的人厮守,就等同于为难自己一辈子,那可是几十年的光阴,何苦呢?况且,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多半是痛苦的,而且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
彭慈月静了半晌,才回道:“我与梁致相识至今,也不过年余罢了,感情再怎么深,尔后的几十年,总能敌得过这样短的时日的。”
…怎么还顺势偷换概念了?
岳清嘉被这自暴自弃的歪理给哽了口实的,一时不晓得怎么说。
这要是原书剧情也就罢了,反正最终彭慈月会和二皇子在一起,可她怎么想都觉得,这是自己的锅。
这样一想,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彭慈月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岳清嘉把凳子挪近一些,引起彭慈月的注意,两只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表姐,你听我一句,不要放弃二皇子,你肯定会跟他在一起的,而且会很幸福。”
彭慈月见她模样认真,不禁莞尔:“这话怎么说的,倒像是你能预知将来似的。”
这无心之言又把岳清嘉给噎了下。
…实不相瞒,也就知道这么点儿了,但凡多看两章,我特么能到今天才晓得男配是谁?
岳清彭在心里发了通躁,友善地呵呵笑了声:“那什么、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
彭慈月噗哧笑出声来,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眼里又浮出些怅色来:“梦境岂能当真?嘉姐儿,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可事已至此,我也息了那份心了,往后…就莫要再提了。”
岳清嘉的表情万分诚恳:“这真的不是安慰,我那个梦真实得不行,就像是将来肯定会发生的事,表姐,你要信我。”
彭慈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埋头做活,没再说话。
许是傍晚与岳清嘉谈论了梦的原因,当日晚间入睡时,彭慈月再次陷入了怪诞不经,且十分错乱无章的梦境。
梦境中,她将要嫁那位柳五郎,可婚典前一日,柳五郎便莫名暴毙,而后,她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再无人敢与她议亲。
流言猛如虎豹,刚开始,还只是在指责她克夫,后来,便有人在言语间批她命硬,连爹娘也是被她克死的。
她似乎成了瘟神,人人对她避而远之,而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那些不怀好心的揣测,仿佛就萦绕在她耳边…
彭慈月脑中一个激灵,蓦地醒了过来,才惊觉得自己脑门上竟布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再一摸 ,寝衣都似乎被汗湿了些,黏黏地贴在背上。
她想起身去更换寝衣,又听乐冬鼻息正酣,不忍惊醒她,便自己摸索着,把背上的寝衣向外拉开了些,受着不适,继续阖上眼。
这回,再跌入另外一个梦境。
仍然是她将要嫁给柳五郎,可二人从议亲到行礼,都顺畅得很。
喜宴中,有人眼尾泛红地看着她,虽在笑,面容却凄苦无助,如失至宝、如临深渊。
那人,是梁致。
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当中的场景倏然转换,似已过了许久。
柳五郎虽没考上功名,但从了家中的荫补,也在朝中领了职,位遇虽不高,但胜在清闲,且对她体贴有加。
后院虽有妾室通房,可家宅安宁,婆母妯娌和善,因此她为人妇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是个日间,她身怀六甲,与已是她夫婿的柳五郎携手外出,准备去给腹中孩儿挑些压身的金玉。
某家金铺门口,甫一下马车,便与着私服,刚从那铺内出来的他打了个照面。
他定定地看着夫君护着她腰腹的亲昵之态,神情一阵怔忡,眸中继而痛色横撞,又似癫狂四起,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何等的心绪缭乱。
她亦是心中一窒,如被铜秤砣沉沉压住,喘气艰难,可再怎么难受,二人却已是陌路。
她收起神思,正要随夫君向他行礼,他却抬脚便走,背影岑寂、孤清。
不久后,听闻他纳了两位侧妃,俱是朝中要臣之女。
圣上偏心,皇后娘娘严厉冷情,只知促他发奋钻营,拼死也要争那储君之位,他从了。
他开始学着结党筹谋,在朝中拉助力,日日忙于处理政务,案牍从未空过,似乎在以这种行为麻木自己。
尔后,他经历了许多事。
因为仁厚良善又急于求成,他给了一些人信任,又被一些人背叛。
羞恼并催之下,他渐变深沉,开始寡言少语,脸上的和煦春阳变作凛凛寒冬。
他疑心日重,认为所有人都会背叛自己,而为了避免预想中的事发生,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连误判。
后来,他连自己向来最信任、最亲近的表兄,也误害了。
自此,他身旁再无可用之人。
畅意时,无人可语,崩溃时,无人抚慰。
又一次心力交瘁时,暗卫带他去了柳府,恰巧遇她在与一小童戏耍,那小童,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在梦中旁观了一切的她,看见他的眸子自那之后,寂如三冬。
那场梦境到了最后,彭慈月开始胡乱呓语起来,吵醒了小榻上的乐冬。
乐冬起身着了灯,护着烛到了彭慈月的床榻边。
留神一照,却见她额间冷汗涔涔,两边眼角温泪横流,嘴里还在不停在唤着“二郎”,间或又夹杂着类似于“二郎莫要如此”的话,似是极度痛心地哀声唤人,又似在对人苦求着什么。
见状,乐冬自是被唬了一跳,连推了好几下,才把困于梦中的彭慈月给唤醒。
看彭慈月终于睁了眼,乐冬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问她:“小姐可是发噩梦了?”
彭慈月泪眼模糊地望着床顶的承尘,忽而坐起身,抱住乐冬呜呜哽咽起来。
乐冬想宽慰她几句,便问她梦见了什么,可不管怎么问,她都摇头不语,兀自哭得伤心,却绝口不提自己梦见了什么。
片刻后,彭慈月止了泪,在乐冬的伺候下换过寝衣,也净过面,却再不敢睡,生怕又坠入那骇人的梦魇中。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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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相亲过去没多久,柳府便请了媒人上门,要为柳五郎说亲。
钟氏差人去请了彭慈月到偏厅,却见她神色憔悴,疲色隐隐,忙问:“月姐儿可是昨夜没歇好?”
说完,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倒是不像有发热,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又叮嘱道:“这秋露已有凉意,晚间可莫要踢了寝被才是。”
彭慈月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见舅母如此温慈关怀自己,可自己…
她面露愧色,低声道:“谢舅母关心,月儿无事的。”
钟氏摇头,让她收了谢字,又道:“好孩子,想来你也知道,舅母为何要唤你过来了。上回那柳五郎可是一眼就看中你了,请的媒人也是着紫褙的。这紫褙媒人啊,一般都是要提前起码半个月打招呼的,这样快便央了人,定是花了银钱截的档,足可见那柳家有多上心了,此事,你意下如何?”
彭慈月睁着眼熬到天明,心间将那几下梦境翻来卷去地,回味了无数趟。
其实,在听到柳家来人时,她心下已有了思量,可想到要出言拒绝,白白辜负舅母一片苦心,她脸上的愧色越发重了。
而钟氏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见她这样,便知应当是不肯了。
为免她女儿家面薄,钟氏便主动开口问道:“月姐儿,可是并未瞧上那柳五郎?”
彭慈月热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钟氏虽觉遗憾,但也知道这事得两情相悦,谁也强求不来。
她温声安抚彭慈月:“这也无妨,月姐儿莫要多想,相看这事本就就眼缘,岂能一次就碰上合心意的?日后慢慢挑选就是,不着急的。”
彭慈月垂着眼儿,给钟氏福身:“是我给舅母添麻烦了。”
钟氏不难看出,自己这位外甥女,这是还放不下那位二皇子。
她扶起彭慈月,叹了声:“你这孩子,我知你喜静,可也莫要整日憋在府中,和嘉嘉出去逛逛,这大好的秋日,便是踏踏秋也是好的。大夫说了,你身子骨弱,适当走动走动,也就不会总生病受罪了,那些个汤药喝多了,连饭食都吃不了多少,我瞧着,你最近可是又清减了。”
提起岳清嘉,钟氏这才想起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人。
等送走柳府的媒人,差去看岳清嘉的婢女来报:“回夫人的话,小姐用过早膳后,便闷在房里温书习字呢。”
钟氏听了,狐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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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老娘质疑的岳清嘉,确实正在温书写字。
她前几日从彭慈月那儿回来后,就开始暗戳戳制定自己的撩汉计划。
她灵感喷薄,脑子里列了一堆可行性清单,奈何没有个笔记本电脑在身边,只能靠手写。
幸好毛笔字是一直在练的,倒不至于像鬼画桃符。
岳清嘉日夜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用了不少宣纸。
还参考了原主留下的一大摞,全是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尺度大得很,多是些淫邀艳约的桥段。
她边看边谓叹,就阅读体裁上来说,她与原主还是兴味相投的。
等今日终于写完攻略计划,岳清嘉如释重负,心里得意万分,仿佛那康姓男配已经为自己深深着迷。
凌姜进来,把柳家的事给说了,岳清嘉高兴之余,又不免诧异。
她那位表姐,前几天可还是一幅要认命的样子,怎么今天就改了主意了?
想来想去,也是想不通,岳清嘉放弃为难自己,让凌姜去问问彭慈月,要不要一道出门逛逛。
为了庆祝她顺利找到男配,她得出门去整身新的行头,为攻略加点仪式感。
不久后,凌姜回来了,说彭慈月今天精神头不大足,想在府里歇歇。
“哦。”
岳清嘉瞅瞅凌姜:“你昨晚上也陪我熬了半宿,去补个觉吧,今天我和邀春出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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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锦阁里有些冷清,岳清嘉才上了二楼,就碰见了正在挑衣选簪的秦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