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清寺里那场过节,秦娅一直耿耿于怀,奈何没撞到合适的机会。
这回,见岳清嘉落了单,还能让她得了松快?
秦娅再次阴阳怪气:“岳清嘉,听说你上回在宝清楼里头,被康侯爷给罚了?”
岳清嘉低头看面料,回了句:“怎么?你嫉妒?”
秦娅哽了下,继而拿眼去剜她:“胡说什么,你得罪了康侯爷,被他当众教训,那样丢脸,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哦,让你见笑了,他那是想和我单独相处,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找那么个借口把我堵着了。”
反正这这会儿人不多,岳清嘉几乎是闭着眼胡诌。
小半晌,秦娅才冷笑起来,讽哂道:“可真不要脸,你算什么货色?康侯爷岂会瞧得上你?。”
岳清嘉抬头,脸上表情讶异,歪话说得十分自然:“侯爷金贵,宝清楼那么多女眷他不找,单单盯着我,这叫只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肯定是别有所图啊,这你都不知道?”
秦娅脸上的表情发了怔。
好像当真被她唬住了,在顺着她的话思考。
岳清嘉移了脚,去看样衣。
秦娅游魂一样跟了过来,这回换了个话题找茬:“如今二皇子已娶正妃,你那位表姐也该死心了罢?毕竟以她的身份,那侧妃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她。”
当然了,人家可是未来的皇后,做什么侧妃?
岳清嘉装没听清秦娅的话,把手搭在耳朵边,问道:“你说什么?”
秦娅哼笑:“我说彭慈月痴心妄想,那侧妃之位轮不到她,你们岳府可别做那攀高的美梦了。”
岳清嘉一脸了然地重复:“哦,你早上吃了红薯?怪不得味儿这么冲,香粉都盖不住。”
这话一出,连时锦阁内负责接待客人的女侍,都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秦娅见反被取笑,心里极度搓火,提高了声音为自己正名:“你乱说,我才没有吃那物。”
岳清嘉:“真的吗?我不信。”
秦娅不仅没落到好,还反遭嘲讽,肺管子都要被气炸了。
她怒起来,竟是伸手去扯岳清嘉。扬起巴掌,就要像打丫鬟一样教训岳清嘉。
这人蛮横,岳清嘉是见识过的,因此早就留了心眼,在她身形晃动前,自己先闪到了木质柜台后边。
秦娅抓了个空,前倾的身子一个趔趄,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
这下可是真真出了个大丑。
秦娅把没能甩出去的巴掌,招呼到了急忙扶她起来的丫鬟脸上。
这是怒极不顾脸面了,岳清嘉才不想和她扯头花,正想带着邀春走人,换间铺子逛去,可秦娅岂能就这么放过她。
凶气逼人的秦娅,大步绕过柜台,就要去追准备下楼的岳清嘉,经过个挂着帘子的门口时,那门唰地被人从里头打开了,帘子一撩,出来个长相英气的姑娘。
那姑娘长臂一伸,就抓住了秦娅的后领。
她语气凉凉:“秦娅,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怎么到哪儿都见你在找事?”
听到这声音,秦娅脖颈一僵,扭过头去,极其勉强地颤声问好:“康、康小姐。”
康宛妙松开秦娅,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粉嫩的女装,就背起手来叫岳清嘉:“别跑了,这就是个纸老虎,瞧给你吓得。”
岳清嘉默了一瞬,还是走了回去,心道,她在你手里是个纸老虎,对着我就是个疯批,我不跑,等着跟她来场武力掰头?
*
解决了秦娅,岳清嘉跟着康宛妙进了她身后的独间。
其实就是个VIP接待室,里头还有单独的试衣间,有什么新到的花色缎匹、成衣样饰,都是紧着她们先选。
换句话说,那摆挂在外头的,都是她们挑剩的。
岳清嘉不禁感叹,果然是阶级之上还有阶级,虽然自己也算个贵女,可和这等勋贵侯爵还是没得比。
康宛妙今天显然是带着情绪来挑衣裳的。
丫鬟与店侍换了几转,给她展示的样衣得有近十套了,她也没有瞧得上眼的。
到后来,还跟自己身上那套木红色的袄衫罗裙过不去了,非要脱下来,换回便于行动的男装。
与康宛妙同来的丫鬟劝也劝不住,想进去帮她换,她又不肯,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岳清嘉。
岳清嘉在门外试探了声,倒是没听到拒绝,便推了门进去,正好见康宛妙黏黏糊糊地,在和衣带裙绦做斗争。
见她进来,康宛妙泄气似地甩了手,冲她抱怨:“这玩意儿怎么比能九连环还难解?”
岳清嘉绕到她身后一看。
好家伙,都让你给打了好几个死结,能不难解么?
趁岳清嘉低头给自己解衣带的空隙,康宛妙搔了搔下巴,突然发问:“你刚才说,我兄长喜欢你?”
“……”
岳清嘉的手顿了下,心内好一阵羞耻,她用来气那秦娅,自己随口胡诌是一回事,被当事人的妹妹听到又是一回事。
总不能说,这是迟早会发生的吧?
还不等她想好回复,康宛妙又开口了:“你眼光真差,怎么就看上我兄长了?你别看他皮相生得好,其实人花心得很,就那些个妓子,都没有能跟他超过两个月的。”
听岳清嘉没有回复,她又追问:“你看上他什么了?那侯爷的位子?我跟你说,那都是虚的,他就是个闲散侯爷,在朝里连个职都没有领,整日里花天酒地,我娘管也管不了,常年都被他气得跳脚,如今她老人家脾气越来越差,今儿非要让我来这选几套女装,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吗?到底是为什么?”
岳清嘉:大概是因为,女装和你的性别比较搭?
第16章
待换回了窄袖宽襟的男装,康宛妙才舒坦了。
在她换衣裳的空档,岳清嘉忽而心念一动,这不是现成的助攻么?
还有什么招数,比近水楼台要来得更趁手?
康宛妙掸了掸袍摆,问岳清嘉:“马球场,去吗?”
说起这个,岳清嘉坦诚得很:“我不会。”
康宛妙双眼发亮:“我教你呀,击鞠可好玩了。”
“……”
实不相瞒,我想去你家。
岳清嘉婉言拒绝:“我连马都不会骑,更别说击鞠了。”
以为捡到个玩伴的康宛妙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克服一切困难也要把人带上道,她怂恿道:“你不是喜欢我兄长么?那些个妓子都娇气得很,一个个烟视媚行的,除了会倒酒唱曲儿,也没别的特长了,你要想把我兄长从她们身边吸引过来,肯定得有比她们强的地方啊,像击鞠这种活动,她们肯定是不会的。你想想,到时候你英姿飒爽地跨马执杖,我兄长铁定就被你给迷住了。”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倒把岳清嘉给说迷糊了,她试探着问:“你是说,康侯爷喜欢会玩击鞠的女子?”
见有戏,康宛妙睁眼说瞎:“不止,他还喜欢骑术好的、箭术好的、投壶捶丸样样都攒尖的那种。”
…他是不是还喜欢会摔跤相扑、能扛鼎的女大力士?
岳清嘉感觉被人当成了智障在忽悠。
要不是知道康子晋喜欢的,是彭慈月那样的娇软妹子,岳清嘉差点就信了她的邪。
可与此同时,岳清嘉也明白了,这位侯府小姐,是要找自己陪玩。
因为有求于人,岳清嘉只好应了。
为了学骑马,她还选了套窄袖衣裙。
而骑马这事,别说岳清嘉不会,就是原主,也没有学过。
到了马球场,刚开始的时候,康宛妙倒是耐心教了岳清嘉几回,可没多久,她就手痒了,把岳清嘉教给马球场的教侍,自己骑着马去疯了。
在马球场待了半天,岳清嘉大腿内壁磨得生疼。
颤颤巍巍从马上下来后,她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可为了抓住康宛妙这个助攻,她还是答应了康宛妙第二天的邀请。
回府的路上,接近到家时,马车忽然顿了下,差点把车厢内的主仆二人给磕着了。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马的前掌突然陷到个土坑里,给崴了。
因为离家不远,岳清嘉在外面疯了一早上,肚子早就闹着要吃饭了,也等不了驾车的仆役回去唤人来接,决定和邀春一起走回去。
为此,她还特意抄了近路。
然后,在一条只有壁墙的巷子里,遇到只黑毛狗。
那黑毛狗体型不算大,但看着贼凶,眦牙咧嘴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人似的。
岳清嘉当场被吓得打了个嗝。
邀春更胆小,直接吓得打起摆子,牙齿都在磕磕作响。
所幸邀春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她壮着胆子拦在岳清嘉面前:“小、小姐别怕,奴、奴婢会保护您的。”
如果她说话的时候,音色没有变,人也没有抖得跟筛糠一样,岳清嘉就要相信她了。
见她怕成这样,岳清嘉反而镇定下来。
不动声色地把头偏过去,岳清嘉低声说:“等下我数到三,咱们就慢慢往后退,别怕,等出了这巷子,人多了路也宽了,咱们就安全了。”
岳清嘉计划得好,可才退了两步,邀春踩到根烧火棍滑了一跤,嘴里痛呼了一声。
动静大了,那黑毛狗身形动了动,两只前爪在地上耙了耙,钝钝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眼看它起了个势子,就要扑将过来之际,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块碎石,先是准确地击在它鼻子上,而后,右前腿也挨了一下。
黑毛狗吃了痛,倒在地上嗷嗷惨叫起来,跟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不同。
爽朗矫健的少年越过主仆二人,沉着眼看那黑毛狗,忽而重重跺了下脚,那黑毛狗竟然就这么被吓得拖腿跑了。
岳清嘉:“……”
那怂包狗典型的欺软怕硬,原来被人顿顿脚就能被吓走。
她费力扶起邀春,又拿出武侠腔来,去向来人道谢:“英雄好身手,方才多谢英雄出手相救。”
被她称作英雄的少年脸上明显暗了下,他张了嘴,闷闷不乐道:“嘉嘉,你不认识我了?”
岳清嘉和邀春面面相觑,还是邀春试探着唤了声:“可是骆郎君?”
浓眉敛目的少年点点头:“是我。”
岳清嘉低声问邀春:“这谁?”
邀春亦低声答:“小姐忘了?这位是咱们隔壁府上,云武将军的长子骆大郎君,你幼时常与他一同玩耍的。”
突然冒出个竹马来,岳清嘉措手不及。
大概是见她不记得自己,竹马那脸色,还有点像被抛弃的怨妇。
岳清嘉干笑道:“骆郎君,好久不见。”
骆昌见她笑得勉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但转念一想,自己和她分别时二人都是半大孩子,再见时认不出来或是生疏,也在情理之中。
他敛下心间失落,走上前关心道:“还好吗?没被吓着罢?”
岳清嘉摇头:“没事,多亏你来得及时。”
骆昌一阵后怕,又顺口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没坐马车回来?”
要不是他刚好经过,方才那情形实在有些危险。
岳清嘉:“那啥,我走两步,锻炼锻炼。”
离得近了,姑娘家的馨香味儿似有苦无地钻进鼻子里。
骆昌脸一红,又暗暗打量了她几眼。
她的模样,与四年前那个豆蔻少女差得不太多,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少时的顽皮跳脱变作了清灵俏丽,且肤色欺霜赛雪,比他随父亲在泰泗戍边时,所看过的那些异族女子要透白得多。
那一双明眸更是熠熠,似染了星芒的莹波,让他很有些不敢直视。
骆昌的耳际发起烫来,他低声询问:“我送你回府,可以吗?”
既然是邻居,大家走的都是一条路,何况人家刚刚又救了自己,好心提出要送一程,岳清嘉自然不会扭扭捏捏地拒绝。
听到岳清嘉答应了,骆昌的身形更是挺得比少林棍还要笔直。
不远处,暗中蹲在房顶的祝金挠了挠头,遥遥地跟黑毛狗对望了一眼。
看起来…好像再用不着出手撮合了?
***
红日衔山的傍晚,康子晋踏着辉煌的落霞准备出府,却在院外被拦住了去路。
他乜了来人一眼:“还不让开?”
康宛妙不让,还虎假虎威地昂起脖子来:“你又要去那些地方,小心我告诉娘去。”
康子晋不耐烦和她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直接用翟扇拔开她:“那你就快去。”
轻易便拔开的康宛妙跳起脚来喊:“别走啊,我有事找你。”
康子晋止了步,回过头来,目光锐利如刀:“连兄长也不懂喊一声,我看你是需要进女学听听规矩。”
康宛妙肩颈发僵,怯生生地溜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去女学,我要进武学。”
静了瞬,康子晋走到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康宛妙压低声,声音虽低似咕哝,话语间却故作强硬地重复:“我不去女学,我要进武学。”
康子晋嗤笑,目光睥睨:“武学院是为我大余培养将才之地,你当是府里的闲园不成?”
顶着这样的眼神,康宛妙抿了抿嘴,嗫嚅道:“我不入上舍和内舍,就当个外舍生员也行的。”
康子晋冷笑起来:“外舍生也仅有一百名,多少布衣之身都求不来的名额,岂能给你浪费了,再说了,武学院皆是男子,习的是弓马技艺、兵学阵队,你一个姑娘家,学来作甚?”
康宛妙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指责道:“姑娘家怎么了?这些东西凭什么只教给男子?女子也大可以学。”
“因为男子要上战场抗敌击寇,而体力上,女子不占优势,若遇战事、尤其是长时战,拼的就是体力。”
康子晋郑重其事地说完,又缓缓补充道:“当然,我这话不是说女子无能,而是各有所长、各司其职罢了。女子心思细腻、手指灵巧,自有许多事,是得靠你们才能做得了的。你让祝金那样的大老粗去操针指、做浆洗,战时让他在后帐中熬药包扎,那也非他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