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舅父在接二连三遭遇灭顶之灾后,明明只有四旬的年纪,却老态尽现,没多久,便辞官离了都京,不知所踪。
梦境一转,却见他身着黄色的衮龙袍,高坐朝堂之上,眉目冷厉、杀伐果决,似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虽身居高位,却眼若无情,身旁亦无亲使,全是战战兢兢当差的官宦。
往日轩轩韶举、待人宽容和善的皇子,赫然变作了无情帝王,人人视他如白日阎罗、盛世暴君。
那样的他,令她心痛不已。
虽然梦境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但她隐隐能感觉得到,他之所以会变成那样,多半是因为自己…
一番掂缀后,彭慈月应了岳清嘉:“嘉姐儿,你说得对,我去。”
若那只是个记性梦,倒也罢了,偏生又翻来覆去地,磨得她心神不宁。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规劝一番,也顺带贺他新婚,祝他余生安好、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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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风日晴和,江水不波。
侧边的高阁中,祝金转身汇报:“禀侯爷,人已到了。”
康子晋啜了口茶,才用翟扇撩开竹帘,看了看绿荫之下的两名女子,正是彭慈月与那岳府小姐。
似是怕彭慈月站久了脚累,那岳府小姐还特意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仔细吹净了,才扶着彭慈月坐下,看起来,可比侍女还要贴心。
再次想起梁致说的,她不待见彭慈月的话,康子晋不由得深思起来。
岳府这个,莫非藏着什么私心?
见主子沉眸思量,一旁的栖桐大胆猜测:“会不会是这位岳小姐,瞧上了二皇子,想借彭姑娘攀亲?”
与正妃不同,皇子纳侧妃,从来都是成双的,这样想来,栖桐的话也不无道理。
只是,以这个岳清嘉的身份,倒也不是做不了皇子侧妃。
可她若打着,要和那彭慈月一道嫁予致弟的算盘,那就怪不得他要插手了。
康子晋想了想,吩咐道:“派人盯着这岳府小姐一段时日,她若再试图与二皇子接触,即刻报予本侯。”
祝金应是。
玉白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康子晋又开口道:“对了,本侯记得,岳府隔壁…似乎是骆将军的府邸?”
听栖桐确认了,他接着问:“骆将军似乎有个儿子,与这岳府小姐年岁相当?”
栖桐迅速回忆了下,答道:“侯爷好记性,那位是骆将军的长子,名唤骆垣。”
康子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听闻骆将军阖府将于下月回都京,既那骆府郎君与这岳府小姐如此门当户对,何不撮合一番?成人姻缘,咱们也积些功德。”
栖桐及祝金领意:“属下明白。”
话音才落,便有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离门最近的祝金贴耳上去,听了听:“是女子。”
康子晋颔首后,门被拉开,身着梅红抹胸裙,外罩一件烟色长褙的女子端着漆盘,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
还没放下手里的漆盘,她便开口嗔怪道:“侯爷几时来的?怎的不叫奴来伺候呢?”
康子晋斜倚在竹帘上,挂着笑的眉眼间,流转着风情:“你这不是闻着味儿来了吗?”
见他面色尚可,那女子随手把漆盘往桌上一放,便顺势坐上男人的大腿,双臂还揽上了他的颈子,丰隆圆实的胸部使劲贴了过去,嘴里嘤咛有声:“晋郎,抱抱槐娘嘛~”
得了主子的眼神示意,栖桐和祝金连忙避开,二人到了外间,刚带上门,就见好几个花儿娘结着队来了。
浓浓的香风扑面而来,栖桐还好,毕竟常年随侍在主子左右的是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而祝金,则两手牢牢贴在臀侧,脸上绷得紧紧的,似乎连呼吸都憋住了。
一到楼下,祝金便接连打了好几个震天响的喷嚏,虎气生生、粗眉环眼的一张棕脸,瞬间眼泪汪汪的。
栖桐忍俊不禁地调侃:“怎么着,还对香粉味过敏啊?这往后讨了媳妇儿可怎么办?难不成,还不让你媳妇儿擦粉了?”
“呸!老子才不是对香粉味过敏,是这群娘们儿用得忒多了,正常人里,老子只见过遮狐臭的这么个用法。”
说完这话,祝金又嘀咕了一句:“侯爷怎么受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手给自己安排情敌,儿子好样的。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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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桐翻了个白眼:“怎么受不了?我要是侯爷,我也宁愿这么花天酒地的,沉醉在花儿娘怀里,就算是被香粉呛死,也好过被那劳什子寡妇公主惦记。”
祝金也皱起了眉:“那长莹公主,还想嫁咱们侯爷呢?”
栖桐抱臂冷笑:“想啊,怎么不想?宫里头的消息,她可是隔三岔五就要提自己再嫁的事儿,那话里话外,都是想嫁到咱们博安侯府来,要不是侯爷花名在外,皇后娘娘和圣上都不同意,她可早就是咱们的女主子了。”
祝金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啧,那可不成,咱们侯爷沉潜通透,皮相也是上等,怎么能娶她一个寡妇?还有,咱们侯爷真要是娶了她,博安侯府又得被卷到帝后之争里头去,就皇后娘娘那过河拆桥的本事,指不定咱们侯爷啊,就要和老侯爷一个下场。”
栖桐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长莹公主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咱侯爷对她压根没那份儿心思,躲她跟躲瘟疫似的,她还要巴巴凑上来。”
说完这回话,二人默了会儿。
祝金伸手摘了片树叶,练了练甩飞刀的姿势,再开口时,莫名就夹杂了些忧色:“我就是担心侯爷沉湎酒色,那浪荡成性的名声虽然保护了自己,可这今后要是遇着个想娶的姑娘,万一遭了对方爹娘嫌弃,说咱们侯爷不是什么周正之人,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博安侯府来,那可怎么办?”
栖桐拿眼睨了下祝金:“你是太夫人上身了么?太夫人那是想让侯爷早些成家,才总是这样念叨。咱侯爷自有打算,你别看现下博安侯府清闲得很,事事沾不着,其实也很有些如履薄冰的。”
“——你真以为不娶那长莹公主,博安侯府就完全太平了?皇后娘娘那人,实在没有办法,就是条狗,她都要扔出去替自己挡刀谋利的,要不是侯爷多方筹划,博安侯府早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了,轻则夺爵、阖府流放,重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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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两人蹲在墙跟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厢,岳清嘉和彭慈月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梁致的身影。
岳清嘉暗衬,都结完婚了,难不成还没解禁?
眼见彭慈月的表情开始有些不对路,岳清嘉正想宽慰两句交通不好、可能堵在路上之类的话,就见彭慈月站了起来,勉强地冲她笑笑:“嘉姐儿,我们回府罢。”
岳清嘉焦灼又慌乱,斟酌着提议:“要不,再等一会儿?这个、也许是凌姜记错了时辰呢。”
彭慈月摇摇头,笑意中带有自嘲:“也许只是,他不愿再见我罢了…”
如今他已娶了正妃,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她再不该多做纠缠的。
而且,如他那般识礼达义、明亮谦和的郎君,就算是日后做了帝王,定也是位温善可亲的帝王,怎么可能会变得那样。
那梦境,应当确实只是个记性梦罢了。
彭慈月硬是要走,岳清嘉无奈,只得跟上。
马车上,岳清嘉暗中观察,却只见彭慈月一脸淡然,好像这事儿对她没有影响,而彭慈月越是云淡风轻,岳清嘉的心里越是警报狂响。
路行一半时,岳清嘉嘴馋了,也想分散下彭慈月的注意力,便哼唧着,说想去城东一家有名的果子铺里挑些零嘴。
等到了那果子铺前,二人才下了马车,就听到有人在喝道清障,有贵人出行。
都京本就是贵人集聚之地,曾有笑言,在街上放个屁都能熏到一双朝官。
而能有这样阵仗的主,必是皇家子弟无疑了。
到底是古代,皇权思想深厚。
大余世道泰明,当朝天子也算是敬贤爱士,少有皇权勋贵欺压百姓的事情。
按理说,黎民怀着好奇心及崇敬之心,瞻仰瞻仰贵人也是正常,可听说前朝有位皇室子弟,极不喜被庶民直视,甚至因此抓过好几个直视他的庶民。
自那之后,再有皇室贵人出行,非勋贵近臣,多数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因为害怕得个冒犯皇家的罪名,少有敢直视轿撵的。
得亏岳清嘉不晓得这些,在周遭人都秒变行尸走肉的时候,她大大方方抬头去看,恰好看见轿撵之上的男子,正远远地盯着自己身边的彭慈月。
那人肤色很白,白得像常年不受光照,他长着一对柳叶眼,眉毛细长接鬓,面相阴柔。
而他看着彭慈月的眼神幽暗,眉眼压得极低,极为专注。
在凝视了彭慈月一会后,他终于抽开眼,收回目光之际,眼神带到岳清嘉时,秒变冷冽寒冰。
等轿撵走过,周遭的禁制解除,街道上的人又像活过来了似的,一切照旧。
凌姜吓得唇都白了,她小声抱怨:“小姐,奴婢都扯你好几回了,你怎么没反应啊?”
岳清嘉含糊应付了她几句,心里乐得很。
等买完零嘴回了岳府,刚到自己院子里,岳清嘉就拉着凌姜急急地问:“刚刚那个贵人是谁?”
凌姜答她:“那位是七皇子,去年宫宴的时候他在的,您又忘了?”
嘿嘿,什么七皇子?那一定是男配!
看他那眼神,可不像是头回见彭慈月,如果不是她过度解读的话,他那眼里,可还带着眷恋、或者说是痴迷之色?
岳清嘉瞬间竖起了雷达,趁势追问那位七皇子的信息,这才得知,那七皇子是大余皇帝流落在民间,去年刚找回来的儿子。
她暗自加了层欣喜,就身份的竞争力上来说,这位七皇子也是最匹配的。
毕竟,大家都是皇帝的崽,谁也不比谁差。
岳清嘉嘬了颗刚买回来的糖渍乌梅,才想起二皇子的事来,又拉着凌姜:“今天什么情况?二皇子怎么还爽约了?”
这事凌姜也想了一路,她挠着头分析道:“奴婢不知,许是拿信那小厮没有把话带到?或是、或是他真的记错了时辰?”
岳清嘉懵了一瞬:“那东西,不是你亲手交给二皇子的?”
凌姜也懵:“这、当日正值婚典,二皇子身边未离过侍从,奴婢怎能接触得到他?”
岳清嘉感觉自己像平地踏空了一样错愕:“那你跟我说办妥了?”
凌姜一本正经地,分享起自己的办事心得与思路:“奴婢特意观察了许久,那名小厮与二皇子极为亲近,在各处进出都无碍的,况且奴婢给他塞银子的时候,他可是眼睛发亮,一看就是贪财可用的。”
岳清嘉感觉自己没了。
她本来以为凌姜这丫头会点手脚功夫,办起事来更轻松得便,没想到…
这样看来,以后需要用到大量智力的地方,还是得宠幸宠幸邀春。
她埋头痛嚎,这就叫不努力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还有把事情变得更遭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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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过去没多久,堪堪赶在晚夏之际,岳清嘉的老爹回来了。
他本该在前一个月就随圣驾回都京的,因为路经北方一座小城时,意外发现古朝某位名家遗留的字石碑。
明元帝是个惜字之人,拒绝了搬挪碑石的建议,只嘱了州府将石碑给好生保护起来,又令岳憬留在城中,把那碑上的字给拓下来,再带回都京给他观赏。
是以,岳憬才迟了些回京。
岳憬下巴颌蓄着美髯,面孔白净修长,气质文雅,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清秀俊逸的书生,就是岳清嘉想象中的,标准的古代中年儒者模样。
如果没在听过岳清嘉勾结彭家做的事后,瞪着眼睛罚她禁足的话,这个爹就完美了…
幸亏,在岳清嘉禁足后没几日,明元帝便在宝清楼赐宴,慰赏随他北巡的臣子及臣眷。
托了这福,岳清嘉提前解禁,跟着岳憬和钟氏一道去参宴。
虽然彭慈月那天哭撅了,但岳清嘉还是从乐冬那里听了些消息。
那封信,是分手信。
这样看来,那位二皇子是有打算放弃彭慈月的想法,也会真的和那个叫周如清的成婚。
岳清嘉感觉自己成了个行走的问号,天天自问自答,还只能瞎鸡儿猜。
比如,彭慈月到底什么时候会嫁给二皇子?
是做了他的侧妃被扶正,还是他当了皇帝后,才娶的彭慈月?
如果是后者,那男配肯定要和彭慈月纠纠缠缠好久。
而且,如果那个七皇子就是男配的话,他对彭慈月的感情是到了什么程度?
是动心没多久,还是已经陷入了痴恋?
还有,听说那位七皇子可是住在皇宫里头的,恐怕她连接近都难,她要怎么攻略人家?难道要扮宫女去接近他?
这他娘的攻略,一开始就是hard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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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殿中,岳清嘉留心看了皇后,以及二皇子妃。
不出意外的话,这二人就是彭慈月未来的主母,和恶毒婆婆。
皇后不到四十的样子,皮肤光滑紧致,保养得宜,就是眼周有一些小褶皱,起码外形看起来,是位雍容温厚的国母。
而周如清虽然也是个朱唇韶颜的美人,气质却未免尖锐了些,就像给自己造了个盛气凌人的光圈,那昂着高高的下巴要是再尖点,估计可以和石矶娘娘一较高下了。
和彭慈月的弱柳扶风比起来,浑身写满傲气和不好相与的周如清,单看外表来说,这赢面就不大了。
第11章
宴饮到了一半,主座上皇后的客套寒暄,以及下首臣妇们的拍马屁都来来往往得有一会儿了,皇后发了话,说不要把年轻人都拘在宴殿里,放她们出去园子里逛逛。
陆陆续续有贵女出去,岳清嘉自然也蠢蠢欲动,征得了老娘的同意后,她也起身离席,到了宴殿外头。
宝清楼所处的皇家园林气派恢弘,内有枫桥流水,花木繁茂,张目眺望,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湖畔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