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风老爷子一呆,秘书长赶紧握拳抵在鼻下,堵住嘴里要溢出来的轻笑。
沈家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个横行跋扈惯了的小孙子立马一恼怒,气势冲冲地冲过来要打人似的,“你他玛德说什么……”
却不料,病房里数个不知是来监督还是来看护的警卫“倏”地一下整齐端起木仓,“噶擦”子弹上膛,瞄准了那小孙子,吓得“掌上明珠”赶紧拉住他,“你别乱来!”
要不是有这些警卫在,沈家人早就自作主张地摁着风老爷子的手签字了,哪会苦口婆心地劝到现在。
小孙子一颤,赶紧怂回去了,恨恨地瞪着风知意。
风知意垂首跟风老爷子说话,头都没抬一下,“爷爷,您该退休了。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儿孙上。”
风老爷子怔怔地看着她一会,有些感慨,他活了这么一大辈子,居然还没他一个孙女活得豁达通透,深有感触地微微点头,然后转看向秘书长。
秘书长见此,赶紧上前弯腰垂首询问,“首长,我在这呢,您有什么吩咐?”
风老爷子看了看沈家一众人,嘴艰难地动了动,刚刚风知意给他治疗了一下,他居然能发出一些字节音,“户……口……”
秘书长顿时诧异又惊喜,“首长!您能说话了?!”
风老爷子似乎自己也没料到,怔了怔,怕自己这是回光返照,赶紧交代后事,“户…户…口,除…除掉…”
秘书长见他说完还看了沈家那一众人一眼,立马明白,“是要把这几个人,从您的户口上除掉?也就是法律上断绝关系?”
风老爷子点头。
虽然盼着跟风家撇清关系,但是,亲口听到风老爷子说要把他们从户口本上抹去,沈家一众人还是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这就好像是:他们可以不要风家,但风家不可以不要他们。他们可是风家的子孙、风家的血脉、风家的根。从前,可没少仗着这一点作威作福。
秘书长愉悦地答应,“好的!我回头就给您办好。”
风老爷子不放心地说,“登…登报…”
秘书长心领神会,“还要登报公示是吗?”
风老爷子又点头,是决定一点余地都不留了。
沈家人脸色更难看了。
秘书长立马应下,“好,您还有什么要求?”
风老爷子看了看风知意,艰难地发音,“给…给丫头…骨…骨灰…也给,都…都给…”
秘书长简直翻译十级,“您是说,您名下所有的东西,都给大小姐是吗?包括您百年后的骨灰?”
风老爷子点头。
秘书长有些感慨地看了看风知意,“好,您放心,我一定都给您办好。”
外人不知道,包括沈家人都不知道,风老爷子虽然被儿子连累了,但国家可没苛责他半分,也没否认他半分功劳。他挣了一辈子的功勋可不少,那是能足以庇护子孙三代的。
所以,哪怕沈家人不知有什么,但这个意思就足以让他们脸色如便秘了。
风老爷子又转看向风知意,眸色温情,“葬…葬你那…那山…看…看风…看雨…听…蛙声…虫鸣…爷爷…答…答应…过你…你的…”
秘书长听得拿起眼镜,把手指伸进去擦了擦眼睛,“大小姐,首长的意思是,把他骨灰葬在你们那的山上,去看你们那的风雨,听你们的那蛙声虫鸣。他说,这是他答应过要陪着你做的。”
风知意微微笑了笑,也没说她可以救活风老爷子,只问,“那我可以带爷爷回我那,去渡过他人生中最后一段日子吗?”
秘书长看向风老爷子,风老爷子微微点头,他就立马说,“当然可以!您现在是首长唯一的子孙后代,他所有的事您都能全权做主。”
风知意并不觉得这“唯一的子孙后代”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微微点头,“那就有劳秘书长帮忙办下程序,我不太懂这事儿。”
“好的,我这就去办。”自从风老爷子倒下,秘书长守在这,被沈家天天来人骚扰得不胜其烦,他也想赶紧完事儿。
所以,一说完,他就对沈家众人很不屑地道,“你们得偿所愿了,跟我来吧。”
沈家众人跟着他走出去,大孙媳妇有些狐疑地警惕,“老爷子还有什么东西?按照遗产分配不该一人一份吗?而且嫁出去的孙女也没资格分吧?”
秘书长没好气地冷嗤,“骨灰啊,你要不要?”
对方顿时就被噎住了。
风知意听着他们走远的声音,无语得嘴角微抽。收回目光拍了拍风老爷子的手,“爷爷,我明天来接您出院,您好好休息。”
风老爷子像是交代完后事,整个人放松得脸上的皱纹都松了些,微微点头。
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等下他睡着了,可能就再也不会醒了,就目光不舍地看着风知意一家五口都礼貌地跟他告别,一一微笑点头。
风知意走到门口,那个跟了风老爷子十几年的警卫员似乎鼓起勇气叫住她,“风、风博士,我……明天我可以跟着首长一块去吗?”
见风知意疑惑地看向他,有些眼眶红红地解释,“我从小是个孤儿,是首长养大了我,送我去当兵,教我本事。我、我愿意给首长做一辈子的警卫员!”
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风知意看他年纪也不大,为了缓了缓他情绪就岔开话题问,“你结婚了没啊?”
警卫员一愣,随即脸有些红红,“还、还没。”
风知意笑,“年纪轻轻的,谈什么一辈子。不过你明天跟着去可以,正好爷爷也需要亲近的人照顾。”
警卫员高兴得一激动,就欣喜地敬礼,“谢谢风博士!”
风知意微微摇头,“想必上面也是会派警卫员跟着去的。不过你们军部程序是怎么走的,我不太清楚,你问问秘书长,怎么弄的。”
“好!”警卫员高兴点头,其实只要风知意不反对,他肯定能跟着去。
风知意朝他微微点头,“好好照顾爷爷。回头秘书长来了,让他把爷爷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我明天一来就会接爷爷走的。”
风老爷子这吊着一口命的身体,不方便在这里治疗。不然被医生好奇检查,查出问题。
警卫员一激动就敬礼,“是!”
风知意跟他辞别,走出病房一段距离,孟西洲才压低声音问,“一会我打电话回去,跟人订做个木屋?”
这话,也就是问风知意会不会救风老爷子的意思了。
因为救的话,那肯定就需要屋子安置;不救的话,那就没必要了。
风知意轻轻颔首,“订吧。”
孟西洲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好。”
一家人从楼上住院部走到医院大堂时,突然背后传来喊孟西洲的声音,“西洲!”
孟西洲带着老婆孩子回头,看到居然是宋宗洺半搂着一个抱着孩子的温柔女人紧走几步过来,看了看风知意和孩子们,高兴得有些激动,“真的是你们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给我说一下?说好的来京市就来找我呢!”
孟西洲客气地抱歉笑笑,“有点急事临时赶过来,没来得及。”
宋宗洺看他们出现在医院,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什么事,识趣地不多问,就跟身边的女人介绍,“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起的,这是救过爷爷的风知意,以及经常照顾我跟爷爷的孟西洲。”
说完,又朝风知意等人介绍,“这是我妻子程柔,上个月我们孩子出生,这会带他来做检查。没想到能遇到你们,真是巧了。”
程柔人如其名,气质温柔似水,朝风知意等人微微颔首,“你们好!早就听宗洺说过你们,一直想感激没机会。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今天就去我家坐坐吧。爷爷看到你们一定很高兴!”
“不用客气的,我们今天还有急事儿要去处理,下次吧。”风知意客气回去,目光落在他们的孩子身上,“这次匆匆忙忙的没准备,下次给孩子带上见面礼才好意思去。”
程柔笑,“你也太客气了!”
“这可不是客气,”风知意道,“我家三个孩子,你家宋宗洺可都送过礼物呢!”
“那也是他应该的呀!”程柔眼神里是真诚的感激,“承蒙你们照顾他们祖孙那么多。要不然,还不一定有我和我们的孩子呢!”
风知意微微摇头,“你言重了。”
这边风知意跟程柔交谈了几句,孟西洲也跟宋宗洺叙旧了些话题,但真的是有事要去处理,就跟他们匆匆告别了,说下次一定去看望宋老爷子。
宋宗洺也知道他们出现在医院的事儿估计不好耽搁,虽然遗憾,但也理解地约下次。
各自分开走后,宋宗洺夫妇带孩子继续去做检查,而风知意一家继续往外面走。
孟西洲就跟风知意低声说,“现在宋老爷子在清大里当教授,宋宗洺大学毕业后,去法院做了检察官。”
风知意听得挑眉,“混得不错。”
孟西洲见不得她夸其他男人好,争宠道,“我也混得不错。”
风知意正轻笑,听到后面还没走多远的程柔“哎哟”一声,赶紧回头,看到是拖地的阿姨那湿漉漉的拖把不小心拖到了程柔脚上,宋宗洺忙扶着妻子关心温柔地呵护。而那阿姨佝偻着身形,忙不迭地朝他们鞠躬道歉,声音嗡嗡地听不太清楚,感觉头都快鞠到地上了。
宋宗洺微微皱眉,摆摆手没有计较,让她下次小心点,就扶着妻子抱着孩子走了。
然后,那个拖地的“阿姨”抬起头来,怔怔地,有些失神地看着走远的宋宗洺一家。
风知意有些吃惊地愣了愣,因为那个拖地“阿姨”,居然是好像比她、甚至比宋宗洺还老了一辈的顾寒音?!
孟西洲也发现了,“她怎么……她原本不是在这里做护士的吗?”
所以现在怎么变成拖地的了?就算被楚家拖累,从医又不跟从商从政从军有冲突,这个应该不影响的。
“也不对,”孟西洲又想起,“楚家不是全部被发配去穷乡僻壤的外地了吗?她怎么还留在这?难道是离婚了?”
“不清楚,”风知意摇摇头,她就没去关注过那些决定不再往来的人,“走吧。”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就好比,这次风老爷子选择放下,跟着她走,他就能安度个晚年。
孟西洲轻轻“嗯”了一声,看她步履匆匆地似乎有事情要去做,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去做什么?”
他之前还有点纳闷,她为什么不多陪陪风老爷子呢。没看到他们走的时候,风老爷子的眼神有多么不舍吗?
风知意看着外面灼热的阳光,目光微寒,“去大院里拜访一下旧交。”
孟西洲只稍微怔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去收拾沈家?”
“嗯。”风知意点头,扣留她跟风老爷子彼此往来的信,这个做法有点膈应到她了。
而且,拿了风老爷子的庇护还不好好孝敬他,那就把东西给全部吐出来!
然后又想到什么,风知意看了看孩子们,“也让孩子们去让他们眼熟眼熟。”
毕竟,孩子们以后还是会出来混的。又不像她,只想窝在山窝窝里咸鱼养老。
孟西洲也认可点头,以后孩子们出来生活的话,人际关系还是要处的。
所以接下来,夫妻俩就带着孩子们回了一趟大院,拿了些礼物一一拜访了一下以前给孟灼送过周岁礼的人家,让孩子们认认人,顺便把风家这事儿收个尾,帮风老爷子跟大家道个别。
最重要的是,让大家心领神会一下不是靠自己本事得到的东西,大家记得收回去,不用看她或风家的面子。
也好让沈家那三人看看清楚,没了风家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在官场上混的人,大家都是人精,忙意味深长地点头称是,还拐弯抹角地打探风老爷子能不能撑过去。
毕竟,真正掌权高位的一些人,不难知道她就是生长剂的诺奖人。
风知意委婉地表示,她这次来,是接退休的爷爷去乡下安享晚年的。
这话暗藏的意思,听得那些人个个暗自倒吸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是热情真诚了些,给孩子们的见面礼是一个比一个送得好,来表达自己交好的诚意。
毕竟,吃五谷杂粮的肉体凡胎,谁不会生老病死?谁不想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解决好沈家,风知意一家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接风老爷子。
孟西洲跟秘书长去做风老爷子所有事情的交接,风知意带着孩子走进病房,看到赶过来的老首长在跟风老爷子说话,“老疯子,当你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看看你身边还剩下什么?那些才是真的。”
风老爷子似乎不想在老友、老对头面前失了体面地跟他结结巴巴,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老首长注意到风知意走进来,起身笑道,“还以为你们今天才到呢,竟然比我还快,昨天就来了。”
风知意笑笑解释,“我们连夜自己开车来的。”
老首长一听,立马扭头朝风老爷子说道,“看看!看看!一听说你有事就连夜开车赶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子孙!老疯子,你可要懂得惜福啊!”
风老爷子看着风知意,老树皮一样的脸依然严肃没表情,但眸色动容得微微点头。
老首长想起什么问,“听说你要接爷爷去乡下养老?”
这话,其实也是在试探她能不能救活风老爷子的意思。
风知意一怔,随即笑道,“您老可真是消息灵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