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厨娘在前院开始做饭,小雨在后院为水芹点了灯,沏了茶,便得了令回屋休息几刻。
软沙发已经做好了,水芹捧着那本《碾玉观音》,这个人都陷在软软的沙发中,心无旁骛开始看了起来。
“靠,这什么狗屎郡王!”
“艹,这郭排军就该去死!”
《碾玉观音》不过短短十多页,却让水芹气的直飚脏话,最后更是不顾肚子,一跃而起,喝了一壶水才冷静下来。
这话本讲的是绣娘秀秀与玉雕工人崔宁,两人身为工奴,不能自主婚姻,因郡王指婚生爱,后王府失火,秀秀与崔宁携手出走,本以为能相守一生,后却因郭排军告密,秀秀惨死,秀秀死后成鬼,戏弄了郡王,惩罚了郭排军,最后扯着胆小怯懦的崔宁到鬼世界去做夫妻了。
虽说秀秀报了仇,但她终究成了鬼,郡王和郭排军固然可恨,一个蛮横罔顾人命一个多舌像只蠢驴,那崔宁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他将过错都推到了秀秀身上,秀秀也不至于惨死,水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马提笔再写一个秀秀,报了仇后美满幸福一生。
在脑中畅想了一番,水芹终于是冷静了下来,又拿起第二本话本。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虽说第二本也令她恨不得吐血三尺,但已经能够快速平复心情,在脑中狠狠替女主虐了回去。
连看三本,水芹算是知道了现今都流行些什么。这两话本受众应该都是女子,以女子为主角,讲述的都是女子抗争命运的不屈事迹,不屈是挺不屈的,但叫水芹看来,一桩桩都是悲剧,女主虽然抗争的很猛烈,却都只成功了一半,结局都是一个死,甚至大半本书里女主都是以鬼的形态出现。
这叫什么事!
水芹恨得牙痒痒,既然男子能做娶公主当状元的美梦,女子凭什么只有一死才能全了嫁心爱之人的愿景,她可不服!
这么想着,她脸上像是燃起火一般红,直往书房去,铺平纸,研好墨,拿起笔——没了声。
可这怎么写啊!
水芹提笔许久,只写下寥寥几个字,枯坐许久,脑中一团乱,根本不知从何写起。
正当她满面纠结的时候,许晏清推门进来,见她在书房,一副要写什么的样子,一愣:“在做什么?”
水芹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高估自己罢了。”想来还是读的书太少,她搁下笔,暂时不去想这事,笑着朝他迎了过去:“今日如何,有累着吗?”
许晏清见她不说,朝纸上看了看,见一片白,也没多问,揉了揉眉心道:“还行。”
虽嘴上说着还行,但脸上的疲态可遮不住,水芹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帮他揉了揉头上几个穴道,许晏清顿时舒服地叹了声。
怎么可能不累呢,那可是高官府邸,又有许多权贵子弟,他一日都在硬凳上紧绷地坐着,时时保持清醒端正,身累,心也累。
而且一日下来,收获有是有,却不多,要不是赵生煦时时为他打算,让他十分不好意思,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意识开始模模糊糊,许晏清就这么睡着了,水芹小心翼翼起身,又坐到了桌前,屏息凝神了半刻,终于是想出了个大概,将男女主的名字身份记了下来,一个小门小户却钟灵毓秀的女子,一位高门大户且傲慢不羁的公子,两人将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雨唤道:“老爷夫人,该用膳了。”
许晏清本来就觉浅,小憩一番而已,这便揉着额头醒了,却见水芹笑吟吟地走近,将一长条物什递给他。
“你瞧瞧,喜不喜欢?”
许晏清怔然,缓缓开了盖,只见一黑底红纹,入手光滑的毛笔静静躺在其中。
水芹道:“这只笔名为漆嵌螺钿描人笔,甚是难得,是今日才到的远旭阁,要不是我运气好,若是再晚去一日,恐怕这笔便不在了。”
许晏清对笔是有些研究的,府学中常有人谈论,这漆嵌螺钿是贝壳最有光泽之处,分层剥离并磨制后镶嵌于漆器上作为装饰。《髹饰录》记载:“螺钿及螺填也,百般文图,点、抹、钩、条,总以精细秘制如画为妙……”
此笔笔杆细长,通体髹黄漆,以薄螺钿贴嵌在漆地上,纤巧精工,色泽光彩夺目生辉,达到了《髹饰录》所述“精细秘制如画”的境界。①
水芹在一旁期待地看着他,许晏清忽而哑然,许久才问:“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水芹笑:“因为我想给你个惊喜,快说喜不喜欢。”
许晏清指腹摩擦过光滑的笔杆,心里明白,应是水芹见到了那旧盒子。那支笔,他确实是喜欢,送走后,也不舍过,却没想到会被水芹看出来,还特地买了一只更好的毛笔。
“喜欢,特别喜欢。”许晏清只觉得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渴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一把拥住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张开嘴,咬住她耳垂,按捺着想狠狠咬下去的欲望,用牙齿轻蹭着。
喜欢的不得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想把她揉进怀里,永远都不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源百度玉斋博物馆,《髹饰录》为明朝所作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春闱
之后一个多月, 许晏清便只做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跟着赵生煦出门, 结交其他官员或举子,等待春闱。
不过春闱倒是还没等到,春节倒是先来了。
俩夫妻一人读书, 一人忙着开店,倒是将这事忘了个干净,还是赵生煦提醒他该往人家府上送礼时, 许晏清才恍然想起,已经是一月中旬了。
回到家, 他将这事一说, 水芹也怔了怔, 反应过来:“要过年了啊。”
过年代表着采购、猫冬,夫妻俩特意空了一天, 出门好生逛了逛,买了一板车的东西。
大部分东西都很便宜, 贵的反倒是要送给各家的礼,这家一个小金锁,那家一个玉簪子, 贵的水芹嘶嘶抽气,即便最后是许晏清掏的小金库,她也心疼的够呛。
“不行, 等过了年我就要开店,赚钱!”
她已经决定好了,先入侵平民市场这一块,因为同类店铺都一般, 之后如果赚得多,她再计划去贵的地方开个店,到时候就不叫水烟馆了,换个再高端点的名字,东西怎么贵怎么来,都不能有低于十两的。而开在客送街的,价格基本都在五百文到五两之间,京城物价贵,价格会比江州府稍贵些。
于是过了年后,她加快速度,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店铺,开始装修,嫣儿那边教学的也差不多了。她找了两个工匠,定制木盒与银盒,又招了几个手巧的男女,流水线制作胭脂,等许晏清上场时,一切都进行地差不多了。
二月初,许晏清与上千位考生一同进入号房。即使相信他,水芹也不免有些慌张,水烟馆的事暂时都吩咐嫣儿去做了,一心等待许晏清出来。
九日后,考生退场,不少人都是强撑着病体,一出号房便倒了地,惹得一众慌乱。
许晏清出来时面色还算好,虽说嘴皮都白了,眼睛也微闭着,像是睁不开了,但至少面上还有些红润,水芹一把脉,知他只是脾胃虚弱,便放了心。
“睡吧。”扶着他上了马车,让他躺进自己腿中,水芹轻轻哄着。
号房离宅子远着呢,还能睡上一个时辰。
车摇摇晃晃到了家门口,家里已经备好了粥菜,许晏清一下地,便被送上一碗热粥,匆忙填了肚子。回屋后快速擦洗了一番,他在柔软又温暖的床榻上一秒入睡。
“笃笃笃——”
“夫人,外面有牙行的人来了,说是找到了种果树的农人。”
水芹眼中喜意划过,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果然在门口见到了牙婆和一年迈老人。
牙婆对她笑的谄媚:“这位夫人,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乡野寻来的农人齐伯,他原本有一子,后因事故身亡,便没了奉养之人,一直在田里讨生活,您看……”
那年迈老人满头花白,身形消瘦,面目木讷,见牙婆这出奇的热情,还不停鼓捣着老人的手臂,水芹明了:“我这里不拘这些,就是手艺一定得好,正巧春日来了,齐伯若是无事,便在前院住下吧,先种些京城的果树让我看看。”
牙婆连连道好:“那这月银……”
“先按一月一两算,若是种活了,提到一月二两。”
这月俸算很高了,毕竟新来的丫鬟一月只有八百文,也就小雨嫣儿一月有二两银子。
牙婆领了赏钱后走了,水芹先支了十两银子给他,让他自行去买些树苗种植。
许晏清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时才醒来,睡了这么一觉,顿觉神清气爽。
水芹早就准备好了为期半个月的食补菜品,他一醒,灶上热着的小米粥与猪肚炖莲子汤就端上了桌,这几样都有养胃健脾的作用,现在喝最合适不过。
等他吃饱喝足,水芹才小心翼翼问道:“如何,卷子难吗?”
许晏清重重点头:“难,难得不得了。”
有一道截搭题“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整句话意思啼笑皆非,人还不如鸟吗,有诗道周文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骂周文王呢,实则是将两句完全无关联的句子放在了一起。
前半句出自《大学》,后半句出自《诗经》,若不是许晏清对这几本书倒背如流,恐怕也要被骗了去。
此次试贴也十分刁钻,题目为: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学政将题干的后半段隐藏了起来,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若是不知全段,定会审题不清,乱答一气。这句话的意思原是说做一个士,首先要有器识,再谈文艺,要不然就会像“王勃、骆宾王”等恃才傲物的人一样不得好死。
要答这道题,要用“文韵”来写试贴诗,格式为五言八韵与仄起格,第一联破题,第二联要承题,第三联起股,第四五联中股,第六七联后股,尾联束股。并且“破承”定要把题目用到的关键词全写上,包括“士先器识后文艺”,否则就会失分。①
许晏清答是答出来了,他看破漏洞,还是有些自得的,至于他答的如何,就要看考官怎样评判了,他自己觉着只是中规中矩,算不得出彩。
想着又有些烦乱,他便岔开话题,问起水芹一些琐事。见他不欲在春闱上多说,水芹也不再问起。
转眼又是多日,水芹的水烟馆正式开张了,同她预计的一般,水烟馆一经开张,便碾压各处胭脂水粉,一举成为南区女子心目中的第一。
南区女子虽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但也有不少小门小户的小富人家,与有些家底的读书人家,几两银子对她们来说算不少多,再者南区的人可要比北区东区多多了,即使利润不高,但量大了,收益也跟着蹭蹭涨。
水烟馆的事安定下来,水芹一心投入自己的创作大业,而许晏清也在这井然有序的氛围中,等来了发榜之日。
今年春闱共录了二百零三人,一甲三人,二甲一百人,三甲也是一百人。如果名次在一百零三之外,估摸是逃不了一个同进士了。
许晏清自然是同他人一般,不想入同进士,是个读书人都想当状元,再不济榜眼探花也成,可惜名额只有三个。
但仔细一想,同进士进士又怎样,就算是同进士,好歹是有了做官往上爬的机会,总比举人好多了,没有门路,连个官都做不得。
反正除了前几十人,其余人都是要外放的,京城可没有那么多空缺来安置,运气一般的做个知县,运气好的说不准能当通判。
许晏清乱七八糟地想着,安慰自己放松下来,可最后还是没忍住,没坐上马车,反倒是拉了马,循着还未亮的天色跑了。
水芹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将马车上的马放了下来,将缰绳递给陈武:“快,跟着老爷去看看。”
陈武应了声,立马跟了上去。
时间本是算好的,许晏清这么一出,等他到地的时候,离放榜还有许久,他骑着马,心绪不宁地远远看着。
“许兄!”
忽而传来一声呼唤,许晏清回头看去,见一张熟悉的脸,连忙下马。
“王兄。”
叫人者正是王维敏,他脸上挂着平淡的表情,见了许晏清,才露了个笑:“三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许晏清见他面色很是淡然,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顿时好奇:“此次春闱王兄觉得如何。”
王维敏摆手:“唉,就这般吧,与前两回没什么区别,说实话,我也无所谓了,反正还有一次机会,若是再不中,大不了我回家做个夫子,多清闲。”
“王兄好胸怀。”许晏清忍俊不禁,却想到自己,若是他不中该如何,也当个夫子?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许晏清主动攀谈起来,两人互道了地址,王维敏大方得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吐槽国子监内部人员混乱,压根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上,他一地方来的学子,能够碾压大部分人。
两人这么聊着,还真解闷,不知不觉,天色就全亮了,榜也随之贴了上来。
“王兄觉着,自己会是第几名?”
王维敏看着那榜道:“无所谓,对我来说,只有上与不上。”
许晏清却觉得,若是连王维敏都榜上无名,他可就更悬了。
他翻身上马,视野立马开拓起来,远远望去,第一、第二、第三王维敏!
他怔了怔,却找不到王维敏的身影了,便又继续往下看——第四、第五……第七十九,许晏清!
中了,他中了!
一切嘈杂似乎都随着那张榜远去,许晏清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中了,仿佛身在梦中,真实感稀少。
确实有想过中后景象,但真的到这一刻,喜竟然没有那么多,反倒是有一种松了口气,就该如此的顺意。
这么多年,这么多努力,终于在这一张榜上,给了他回答。
“陈武,回去吧。”
来时是哒哒马蹄,回时是慢慢脚步。
走了不知道多久,脚底都有些疼了,他终于到了熟悉的门前,而此时,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家家户户冒出炊烟,许家也是如此。
“回来啦。”丫鬟们忙碌起来,水芹满脸忐忑,那双杏仁眼此时满是担忧,似乎是在怕一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