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场的贡士,都是从四书五经读上来,要他们一下子就对朝政之事侃侃而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离去时,昌源帝安抚了两句,许晏清这时候才有心思仔细观察。
昌源帝如今五十五岁,在古代来说,这是个偏大的年纪,若能活到五六十,已经是活够本了。
他在位二十三年,这也是个很长的记录。
昌源帝是个好皇帝,在民众心中,堪比开朝皇帝。他功绩不少,几乎没什么糊涂事,头脑清明,许晏清此时远远看着,只觉得他满身威仪,面色虽柔和,却让人生不起亲近之心——这就是帝王之相,不怒而威,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昌源帝忽然看了过来,许晏清虽先一步低了头,但还是心有余悸,额头冒出几分汗。
第二日,读卷大臣便开始在东阁阅卷。贡士两百多人,不乏有十分优秀的,大臣们便挑出来,角逐前三。不过他们挑的多是前三十,之后的就算再好,也只能放在二甲前列,而不是一甲。
“周礼……”礼部右侍郎徐鸣经对一份礼乐之事答得堪称完美的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名字,又接着往下看,竟发现无论是边圉、仓庾亦或者兵屯,他都答得几近完美,顿时起了兴趣,将答卷递给他人,“你们看看,这份如何?”
其余人一一传阅,谷合礼抚掌笑道:“妙哉,看来此生学识惊人。”
于是经众人同意,将此份答卷放到了第一,第二是一份中规中矩,几乎无错的答卷,第三则是一份精辟直接,新妙绝伦的答卷。
又过半晌,工部尚书温恩学默默将一份答卷放到了前列,仅次于前三,户部尚书王成轩顿时拿起:“按理,该放于第十一。”
温恩学叹口气:“此生之意实在难得。”
几人又围了上去,然而这次却不是众望所归,谷合礼见此卷对文武如此解释,有些不满,摇了摇头。
其余几人有赞同,也有不赞同,但最终还是听从了谷合礼与王成轩的意见,将此卷置于第十一。
十一,没有资格竞争前三。
而温恩学则默默记住了此考生的名字,或许这份答卷不如第一优秀,不如第二全满,不如第三霍然,但是,他却是最脚踏实地,最善于研究总结,且条理清晰。他的分不止给在文章内容,更给在卷面,给在总体。字,不仅要优美,更要整洁,理不仅要有理,更要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探花
许舒文是三月二十五生的, 殿试后没两天,就是小丫头的满月宴。
只是身在京城,也没什么亲人朋友, 这次满月宴只请了赵生煦、王维敏两家,办得甚是简单,大家凑一起喝杯酒祝贺两句, 看看丫头,送了礼,用过午膳就走了。
水芹特地给小丫头打了一套金丝头面, 女儿的私房,也该一点一点攒起来了。
许晏清高兴, 多喝了两杯酒, 宴散时, 带着些许酒气抱起自家女儿,被女儿不客气的哭喊着拒绝。
然而等水芹将女儿抱出来时, 却发现这丫头光打雷不下雨,等到了娘怀里, 立马就变了脸,打了个哈欠就要睡。
“还这么小就会假哭了,这像了谁呀?”水芹戳戳自家女儿的柔嫩脸蛋, 忍俊不禁。
许晏清喝了口茶,悠悠道:“定是像你。”
“……”水芹瞪了他一眼,对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的相公无语。
她性子向来直, 哪会这呀,倒是许晏清,心思可多了,面上看着百般柔和, 心里却极有主意,明明和女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水芹转过身不理他,许晏清意识到自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连忙走近,先将罪全推到那几杯酒身上,再搂着娇妻稚儿谢了许久的罪。
吩咐小雨打了水,许晏清用浸湿的温棉布将自己的酒气全部擦去,再吞下几口蜂蜜水,才接过水芹怀中的女儿。
小丫头嘴巴动了动,万幸没醒,让水芹得了空,开始拆礼物。
今日其实不止王家与赵家两份礼,舒文满月,周围的邻居也都是知道的,住在这附近的,都是一些读书人或者家中小有薄产的人,抱着交好的打算,纷纷送来了礼,或轻或重。
除此之外,还有许晏清在外结交的一些读书人,虽说关系并没有太亲近,但是他已经是铁板钉钉的进士了,那些读书人自然会卖个面子,殷切地将礼送了过来。
水芹先拆了王、赵两家的礼,王家是一副花鸟画,精致巧然,红绿相接,十分有趣,只是许晏清对书画没什么了解,面对署名【陶垣】一脸茫然。
赵家送来的是一对精美的金镶玉镯,一见便知价格不低。
接下来便是各路人马的礼,水芹特地拿出个本子,一件一件记,哪家价钱高,哪家价钱低,倒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方便日后送回礼。
不过送礼物也是个难事,挑来挑去就这么几样,逃不出这个圈,就比如送来的二十几份礼中,竟有十个银锁六个金锁,看来大家也真的是不知道该送什么了。
水芹如此想着,下笔果断,别人送什么,她就原样送回去,只不过锁可以改成镯、钗等。
五月初一,众贡生皆聚洪武门前,周围被侍卫与宫人围的水泄不通,就算有老百姓想看热闹,也只能在十步之外。
适时,礼部开始张贴皇榜,同时,司礼官高声道:“放皇榜——赐一甲云西省文鱼府王维敏、一甲长明省余安府乔子山,一甲处河省江州府许晏清……进士及第!”
“咚——”一声巨响在许晏清脑中轰然爆裂,他、他是一甲?!
这仿若是美梦中的美梦,许晏清怎么都不敢相信,抿着唇,用宽大的衣袖掩着手,狠狠往自己腿上一掐:“嘶……”这,不是梦!
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许晏清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四周往后要成为同事的进士纷纷挤上前恭喜,或许是跟着宫人往皇宫内去,等他恢复意识,已经站在了金銮殿上,三十多岁的传胪正高声唱名。
而他清醒,正是因为唱到了他:“处河省江州府许晏清,一甲进士及第!”
接着一甲三人上前,昌源帝居高临下,钦点了王维敏做状元,乔子山做榜眼,许晏清做探花。
探花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不用进行翰林院的馆选考试,就能成为庶吉士,赐翰林编修(正七品)官。
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进了翰林,官路自会扶摇直上。
其余进士如要入翰林,先要在各大部院司监观政半年,再进行馆选考试,翰林只选十位最优秀的进士,称庶吉士。
当然,庶吉士在庞大的京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颗小石子,还需再学习一到三年,如若流光溢彩,自然会一路顺风,如若黯淡无光,但也只能泯然众人罢了。
各种想法在脑袋里转了一圈,许晏清倒抽一口冷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坚定起来,拜谢昌源帝后,由状元带领着,前去骑马、游街。
今日是隆重的放榜日,街上熙熙攘攘,水芹早就定好了雅座,因外边太热闹,她并没有将刚满月的女儿带出来,兴奋地等待着相公游街。
为了看这热闹,她还特地画了个隆重的妆,她本就生得秀丽无双,上了妆后更是姝色极妍,上楼时,许多男子都被她迷了眼,纷纷愣住回头。
“来了来了!”随着声响渐高,水芹兴奋地打开窗户,将头都伸了出去。
盛京果然是盛京,之前还不觉得,可是现在家家户户挂起了红布,民众摩肩擦踵,填满了宽广的街,此番看去,还真是十分震撼。
水芹叹了声,可惜没有照相机,真想把这一刻给永远记录下来啊。
街头隐隐出现了骑着马的身影,水芹已经从小虎口中得知相公得了探花,此时怀中放了数张帕子,她看着外边纷纷探出头的闺阁少女们,哼哼两声,心想,我家相公只能接我的帕子。
这间雅座位置正好,能将来人看的一清二楚。
进士队伍由状元带头,榜眼、探花两侧开路。
不知昌源帝是不是个颜控,但就这么巧,前三位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王维敏白瘦儒雅,乔子山眉眼俊俏,许晏清更是不得了,那张染上喜意的脸,美不胜收,五官精致地让人怀疑是不是神仙亲手雕刻塑造。
“啊啊啊!”雅座的少女们疯狂起来,几百条手绢、绢花纷纷往三人怀里扔,特别是许晏清,躲都来不及。
水芹急了,但还顾及着些许形象,冲自家招人的相公道:“晏清,看这边!”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许晏清一下便听到了,脸还没转过来,笑先露出,惹得众少女更是疯狂。见纷纷扬扬的手绢遮掩视线,水芹皱了皱眉,忽然从怀中掏出什么,冲许晏清扔了过去。
许晏清一把接住,往手中一看,白玉般的脸像是染上了胭脂,彻底红了个透。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出现了,这周忙碌,忏悔。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赐进士宴
手绢清清爽爽, 只绣着几条水纹,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前两日, 水芹刚出月子,两人擦着线干了些坏事,便是用这手绢擦拭的。
不可想不可想, 许晏清抿了抿唇,但侧头见水芹一双眸子灿若星河,面色如花, 他嘴角不由自主溢出笑,心潮澎湃。
娇妻在侧, 功名在前, 这一生, 似乎在这一刻到了极乐。
街边女子都痴迷于探花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唇角淡笑。
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含羞带怯,三三两两结伴, 扔了手绢后在一旁窃窃私语,满面潮红。
殊不知,探花一颗心皆挂于某雅座窗前的倩丽妇人身上, 半点心思都分不出来。
队伍渐渐前行,许晏清对水芹做了个:等我回家的口型,然后将儿女情长抛之脑后, 高身坐于骏马之上,目光如炬,向前看去,还有一场赐进士宴在等着他呢。
“二嫂, 二嫂,你在看什么呢,探花都走了。”一位黄衣少女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那位万分俊逸的探花背影收回,却见陪自己出来的二嫂一脸怔然与不可置信。
被称为二嫂的女子约莫二十多岁,面色微黄,穿金戴银,能看出来相貌有几分丽色,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随着时光磋磨变得暗淡,此时却又前所未有的亮了起来,只是片刻后,它再次深深深深地暗了下去。
被小姑子唤醒,她不自然地喝了口水,摇头:“没事,只是看到了一位熟人罢了。”话虽如此,可她拿着杯子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杯中茶泛起一缕缕波纹。
一眼望去,他已经变得如此耀眼,霎时间,那种年少的钦慕,又瞬间在心中汹涌起来,同时,压抑许久的不甘心,也在体内升腾而起,让她酸涩不已。
没想到啊,竟然还能再次遇见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她呢,明明已经在心间安慰了自己上百次,他或许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默默无闻的秀才,在那乡野终老一生而已,可是却在短短几年后,又给了她这么一击。
她忍不住想着从前在他身边的那个“未婚妻”,他娶了那个女人吗,她前去调查过那个女人,再漂亮又有何用,只是个小商小户的女儿罢了,秀才还勉强配得上,可若是进士呢,高官呢,她怎么能配得上?
或许……她的手指捏紧杯子……或许,她已经下了堂?
这个猜测让她喜意呲呲冒,可下一刻便被小姑子唤回魂:“二嫂,你怎么回事,说好要陪我,结果跟你说话也不听。”
她立刻戴上虚假的温和面具,赔罪了好几声,将小姑子哄得喜笑颜开,才疲惫地叹了口气。这该死的一家子啊。
暮春的太阳微晒,正午时分,两百多位进士紧赶慢赶,结束了游街,赶到了化氏山。
宴会上桌椅碗筷都已布好,宫人们噤声站在一边,等进士们纷纷进门坐齐整后,才有一些官员陆续进场。
毕竟是嘉奖进士的宴会,官员们个个都十分和蔼,主动与他们说笑谈话,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
大家又小等了两刻钟,所有人都到齐了,终于等到一声久违的“皇上驾到”,众人皆跪下行礼。
昌源帝站于主位,笑着道:“无须多礼,都起身吧。”
昌源帝很是体贴,知道进士们都饿了一上午了,吩咐宫人上菜,率先举筷,底下人才跟着动筷。
此次御膳比起殿试准备的要精致丰富许多,先上地是八盘“切时果”,分别为春藕、鹅梨果子、甘蔗、乳梨、红柿子、切橙子、切绿橘、生藕铤子。
接着又是十二品时新果子,种类丰富的让许晏清忍不住惊叹,水芹近来十分爱吃果子,若是她在场,恐怕眼睛要笑成月牙了。
然后是十盒“缕金香药”,这不能吃,只是让空气更加芬芳的一些花木罢了。
又有人捧上来十二品“雕花蜜煎”,摆盘精致,玲珑剔透,裹着糖浆,是大类时下的蜜饯。
已经上了几十样东西了,却还没有正餐,许晏清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面色有些无奈。
终于,能填饱肚子的十味脯腊上桌了,其中包括线肉条子、皂角铤子、云梦豝儿、虾腊、肉腊等等,都是些肉,许晏清伸筷夹了两块云梦豝儿,味道咸麻带甜,很是不错。
之后是十五盏,这就更丰盛了,第一盏包括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盏是奶房签,三脆羹,接着第三盏、第四盏,每盏两种菜,共十五盏,算算得有三十种,就算量不大,但一桌八人,也能吃的十分欢畅。
里头竟然还有洗手蟹,这里的做法倒与水芹做的不同,是切碎了再用酱汁拌,倒省了大家邋遢开蟹。
膳用到一半,大家的筷子都慢了下来,偶尔与桌上人说笑两句,王维敏与许晏清就相邻坐着,王维敏问起他家中一月多的小女如何,许晏清想起女儿那肥嫩嫩的小肉爪子和小圆脸蛋,就溢出几丝笑:“好着呢。”
许晏清也礼尚往来问起王维敏家的男孩,吴瑛比水芹晚了一个多月生,是个男孩,王维敏早就有两个儿子,都养在家乡,没带过来,此番就想要个女儿,谁知还是个儿子,气得他酒都多喝了三杯。
说起家中男孩,王维敏就头疼,一脸郁闷:“闹腾的很,整日就知道扯着嗓子哭,他娘都被闹得睡不好觉,这皮小子,他两个哥哥都没他烦人。”
许晏清忍俊不禁,状似平平淡淡道:“闹腾多好,我家姑娘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太过乖巧了些。”
王维敏控诉地看着他,明明说的是不满的话,那脸上掩不去的笑意是怎么回事?还炫起闺女来了,真是可气,可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