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来时,窗外暴雨已至,雨水打在阳台栏杆上噼里啪啦。
秦桑隔着落地窗的玻璃往外看,隐约看见秦家对面那幢风格相同的古堡别墅。
她想起了晏锦言的话。
晏锦言说他家就在秦家对面,说他八岁那年,其实是见过秦桑的。
只是那时的他们还不认识,秦桑自然也不知道,在她被姥爷牵着手站在秦家大门外苦等的时候。
后面不远处的晏家老宅里,有个八岁的小男孩,也正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远远看着她。
秦桑睡不着。
她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医院里的场景,想起生命仪器上的那一条直线,以及病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姥姥。
所以秦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在深夜十二点时,她悄悄迈出了秦家大门,往对面不远处的晏家老宅去了。
秦桑想,既然她已经来到了秦家,何不趁此机会,去见一见晏锦言。
姥姥去世后,秦桑最想见的人就是晏锦言。
她多么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也是晏锦言,那样她就可以趴在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而现在,她要去找晏锦言,然后如她所设想的那般,趴在他怀里。
……
暴雨打在秦桑撑着的雨伞伞面,她快步走着,很快便到了晏家老宅门口。
红色的雨伞微微往上抬了一些,伞下露出少女哭红的双眼,往门口的“晏宅”二字上一扫,复又低了下去。
秦桑想上去摁门铃。
又怕吵到晏家一家子,迟疑着缩回了手。
她站在大门门口,犹豫了很久,一方面想今晚就见到晏锦言,一方面又告诉自己不如明天一早再来。
可最终感性战胜了秦桑的理智。
她现在就想见到晏锦言,现在,立刻。
秦桑沉眸,现在心里默默地向晏家人道歉,然后抬手去按门铃。
就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秒,雕漆大铁门开了。
秦桑愣住。
直至背后两束车灯打在她身上,将她前面的路照得一片光明。
秦桑后知后觉的回身,双眼被车灯刺得闭了一下,她赶紧压低雨伞遮住刺眼的光。
而后车的主人切换车灯闪了她两下,车窗摇下了,驾驶座探出一颗年轻的脑袋,冲雨里的少女嚷:“让个道呗,三更半夜的站在我家门口扮什么女鬼,吓唬谁啊?”
话落,驾驶座的少年缩回了脑袋,赶紧把车窗玻璃摇上去。
也不知道那撑着红色雨伞的是哪个神经病,半夜三更的在他家大门口挡道,也不知道让一让,害他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提醒她,还淋了雨。
靠。
晏辞抬手扒拉了两下被雨淋湿的发,眼神不耐的瞟向前方,结果那打伞的女生还是没动。
第022章 :晋江正版
“我丢!耳聋了?”
晏辞骂骂咧咧的开门下车, 两只手扯着皮衣外套挡在头顶,少年长腿阔步的走到了打伞的女生面前。
他腾出一只手,将伞掀起。
伞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赫然映入晏辞眼帘, 他惊艳了两秒, 轻皱眉, 只因小美人的那双眼睛红肿不堪,颜值大大打了折扣。
“你谁啊?站我家门口干嘛?”晏辞的分贝小了一些, 特别自觉的挤到了女孩伞下。
红伞本来就小, 被他这么一挤,秦桑左肩淋了雨, 很快便湿透了。
她狐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个子高挑,眉宇轩昂, 模样和晏锦言有四五分像, 不过他的神态更显桀骜不驯,与晏锦言的沉着清冷截然不同。
秦桑思绪飞转,在少年注视下,她终于动了动唇:“你好, 我找晏锦言。”
她声音轻细, 若非离得近,晏辞怕是听不清她的话。
不过“晏锦言”三个字,晏辞听得真切。
他挑眉, 眼神似浪潮一般扑在女孩身上, 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才轻笑了一声:“找晏锦言?”
“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秦桑蹙眉,不太喜欢对方说话的语气,言语间尽显轻蔑。
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将伞往自己这边收了一寸,转身往敞开的大门里走。
晏辞猝然被扔在了雨里,愣了两秒,而后他叫嚣着追上女孩:“欸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我问你找晏锦言干嘛?你是他什么人啊?”
男音尖锐刺耳,比夏蝉还要聒噪。
秦桑有些烦了,蓦然站住脚,回身看着少年,沉声道:“我是他的追求者。”
晏辞:“……”
两秒后,他笑出声:“追求者?你喜欢他啊?”
“怎么还追到家里来了?”晏辞差点笑出泪来。
以前晏锦言双腿还健全的时候,追求者倒是不少。
可自从他腿折了,偌大的海城,整个上流圈子里,哪里还有他的追求者?
这小丫头真是要笑掉他的大牙了。
晏辞慢慢敛了笑,语气轻蔑,一副冷嘲的口吻:“他一个残废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男音刚落,伞下的女孩眼神微凛,比方才犀利了不少。
饶是晏辞,也被震慑了刹那。
不过他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由失笑:“怎么?我说他残废你不高兴了?”
“看着我做什么,想打我啊?”
“他本来就是残废啊。”
“腿折了,人也就废了。”
“真TM的让人瞧不起!”
晏辞越说越来气,淬了口唾沫星子。
然后他就挨打了。
那红色雨伞下的少女,发了狠的冲他砸了一拳过来,正中他的左眼。
晏辞完全没反应过来,像TM做梦一样……
……
晏家老宅的装潢偏古风,与建筑外表的西欧风格截然不同,里外给人强烈视觉冲击感。
至少秦桑是这样认为的。
她这会儿正站在晏家老爷子的书房里,身上那件法式复古白色泡泡袖连衣裙几乎湿、透了,胸、衣形状隐约可见。
有女佣为她送来了一张干净的浴巾,秦桑裹在身上,将湿漉漉的长发散开,披在肩上。
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跟她一起被老管家陈叔带进屋的那个叫晏辞的少年好像还在客厅里上药。
秦桑揪紧了浴巾的边角,垂眸盯着脚下的羊绒地毯,木着一张小脸,有些走神。
她知道,晏锦言就在这栋别墅里。
可她至今为止,还是没能见到他。
“秦小姐,这是老爷让厨房给您准备的甜汤,您趁热喝吧。”
方才给秦桑送浴巾来的女佣推门进来,给她送了一碗热乎乎的南瓜圆子汤。
见秦桑还杵在原地,女佣微笑:“秦小姐,您随便坐。”
“老爷说等二少爷上完药,就让他过来给您道歉。”
秦桑颔首,看着女佣将南瓜圆子汤放在沙发那边的茶几上,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家大少爷在家吗?”
女佣动作微顿,看向她的眼神很是为难:“秦小姐,大少爷他……已经睡下了。”
秦桑沉默,浅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沉默间,晏辞从门外进来,轻笑了一声:“晏锦言睡了?我刚刚路过他的书房,里面灯还亮着呢。”
“你们还真是骗小孩子呢。”
少年分贝不低,一副放荡不羁的语气。
弄得女佣一脸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桑抬眸看了晏辞一眼,他的左眼覆了层薄薄的紫色,看上去有点滑稽。
嘴角还有道血口子,是秦桑一拳砸在他嘴角的时候,他自己的牙磕破了皮弄出来的伤口。
晏辞意识到秦桑打量的目光后,迎上她的视线,瞪了她一眼,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你这臭丫头下手够狠的。”
“瞧给我打得,我妈差点没认出我来。”
他嘟囔着,见秦桑始终板着一张脸也不笑,顿时觉得无趣。
撇了下嘴,晏辞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座,瞄了眼茶几上的红糖南瓜圆子,又是一脸嫌弃:“这玩意儿看着就甜腻腻的,肯定很难喝。”
女佣:“……”
默了片刻,女佣友好的提醒了晏辞一声:“二少爷,老爷让您过来是给秦小姐道歉的。”
说到道歉,晏辞顿时就不服气了,“她把我打成这样,我还得跟她道歉?爷爷他老糊涂了吧!”
女佣语塞,悄悄看了旁边站着的秦桑一眼。
老实说,就眼下二人身上的伤情比对来看,二少爷确实更像受害者一些。
思索了半天,女佣才牵强笑道:“二少爷您要是再这么口无遮拦,我就告诉老爷去。”
晏辞瞬间萎、了,再开口,语气都正经了不少:“那什么,我跟你道歉。”
“对不起,害你手破了道口子。”
说这话时,晏辞瞥了秦桑的右手一眼。
她右手食指关节处确实破了道口子,不过不是晏辞打的,是她打晏辞的时候在他牙上磕破的。
秦桑看了眼自己的手,一脸无所谓:“没关系。”
晏辞:“……”
所以在秦桑眼里,还真就是他错了呗?
凭什么啊!挨打的明明是他好吧!
这臭丫头良心不会痛的吗?
没等晏辞走完崎岖的心里路程,秦桑再度开口,话头直冲着他:“你刚才说,你大哥在书房是吗?”
晏辞回神,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秦桑又问:“他的书房在哪里?”
“出门左转下楼,靠楼道右手边第二间。”男生如实回答,眼里添了几分看戏的玩味:“你要去找他?”
刚才在楼下客厅上药的时候,晏辞听说了秦桑的事情。
知道她是对面秦家二爷的私生女,一直养在临川镇。
还听说秦桑和晏锦言在临川镇关系不错。
晏辞寻思着,这姑娘身上有股百折不屈的韧劲儿,从临川追到海城,就为了见晏锦言,八成是真心喜欢他那个残废大哥的。
就是晏锦言那臭脾气……秦桑这臭丫头能降得住?
……
秦桑按照晏辞指的路线,找到了晏锦言的书房。
正如晏辞所说,书房里亮着灯,灯光从门下缝隙间透出来,映在秦桑的鞋面。
她裹紧了身上的浴巾,视线垂落在门把上,心里有一根弦紧绷着。
推开这扇门,她就能和朝思暮想的言哥哥见面了。
可秦桑却临阵退缩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很快连伸出去的手也开始了,呼吸渐渐急促。
就在秦桑迟迟拿不定主意时,隔着门板的屋内传来些微动静。
她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小脸紧绷着,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那扇门。
片刻后,书房的门应声而开。
晏锦言错开了房门,轮椅停在门框右侧。
门开后,他打算操控轮椅从屋里出来,未想抬眸便看见了秦桑的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阔别近两年,秦桑的模样有少许变化。
晏锦言看见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小丫头成年了。
两年的时间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身材纤瘦匀称,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没过了细腰。
她裹着浴巾,露出一双细长白嫩的腿,姿态有些媚。
晏锦言没敢多打量,目光偏向别处,暗自心如擂鼓。
“言哥哥。”秦桑先开口,声音软软的,有浓浓的鼻音,像是哭过。
晏锦言听了,心脏钝痛了一下,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他没有应声,目光从秦桑身上移开后便冷漠至极,仿佛女孩只是个陌生人。
秦桑心疼得快裂了,眼里有泪花浮着荡着,快要决堤了。
“言哥哥……”秦桑又喊了他一声,慢慢蹲下身子,从浴巾底下探出一只手去拉男生的衬衣衣角。
她的小动作全都落在晏锦言眼里。
他搭在腿上的手攥了攥,余光里那只纤细莹白的手将要抓到他的衣角时,少年操控轮椅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秦桑的手就这么生生扑了空。
她愣了一下,鼻尖蓦然泛起强烈的酸涩,哭出了声:“言哥哥……我没有姥姥了……”
女音断断续续,抽抽搭搭着,哭腔特别明显。
她的分贝也不低,哭声在书房里炸开后,晏锦言身形顿住,轮椅停了下来。
秦桑就蹲在他书房的门口,裹紧了浴巾,嚎啕大哭。
那哭声引来了刚从楼上下来的晏辞。
“得,又气哭一个。”少年倚在楼道口的墙上,两手揣兜,静静远观。
他心里原本还对秦桑报着一丝期望来着,以为秦桑会是女生中的一个例外。
没想到她和其他女生也是一样的,被晏锦言三两句话虐到哭鼻子。
就在晏辞觉得无聊,想离开时。
他听见了轮椅的声音。
然后晏辞便看见一只修若梅骨的手从书房里探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块手帕,递到了蹲在门口哭的女孩面前。
晏辞伸长了脖子,看见了晏锦言露出的半张侧脸。
像是见了什么怪物似的,少年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他不敢相信,晏锦言会给一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孩子递手帕。
简直像做梦一样!
……
秦桑没接手帕。
她只蹲在地上,望着轮椅上的少年放肆大哭。
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偏晏锦言不嫌弃,一双深窝眼微凛,眸底暗暗淌着心疼,却又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