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婕妤在桌下想要挣脱于昭仪的手,哪晓得这人瘦得只剩下骨头,劲儿却挺大,像钳子一般让人动弹不得。
于昭仪抿嘴笑,对蔡婕妤道:“放风筝好啊,婕妤,你多看看,心胸就开阔了,病也就不犯了。”
蔡婕妤听出她意有所指,嘴角抽动了一下,于昭仪眯起眼望向不远处飘起来的风筝,道:“说道放风筝,我倒想到一首诗,就叫纸鸢,那位先生是前朝夏国人,家境清贫但志向远大,叫什么来着。”
于昭仪问蔡婕妤:“叫什么来着?婕妤饱读诗书,应该知道吧。”
蔡婕妤哪能禁得住于激将,脱口而出:“逢原先生。”
“就是这个。”于昭笑道,“皇后爱看风筝,我忘了原句是什么了,你且说说这首诗是怎么写来着。”
蔡婕妤道:“我也忘了。”
阿桃本眼巴巴地等着,这会说忘了,大失所望,呼道:“你明明连作者都记得,这会儿怎么忘了呢。”
蔡婕妤抵死不说,要知那个逢原先生心高气傲,明明学富五车,冠盖京华,却不削考取功名,写文写诗,直白毒辣,大都有讽刺之意。若将那诗念出来,等于是骂阿桃目光短浅、无知浅薄,蔡婕妤自认还没傻到这种地步。
于昭仪见蔡婕妤不中招,也不生气,随便闲话了一会儿,起身作辞,携着蔡婕妤的手出来,直至走出众人视野,才由蔡婕妤将手甩开。
“于慧颖!”蔡婕妤指着她,气得发抖,“你又作死,可别拉着我。”
于昭仪冷笑,上前一步,盯着蔡婕妤道:“前次你挑拨离间,故意将沈虞的消息透露给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生气了。我劝你啊,收起这份心,我是不喜欢那景国郡主,但我也不会给你当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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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这边回到玉芙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桌前一句话都不说,芸娘以为于昭仪和蔡婕妤的话惹怒了她,便安慰道:“皇后,如今您受宠,她们总会有些眼红的。”
阿桃“啊”了一声,扬起脸来,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芸娘看她那明澄的眼眸,终于确定她真的什么都没听懂,也没注意到于、蔡二人的交锋。她这会有些明白燕珩说的,还是不读书的好,书读多了,生出多少烦恼来。
阿桃并不是愁女人间言语争斗,而是在回想于、蔡二人,她们是既有才又有貌,之前燕珩说她不要看轻自己。她还信誓旦旦来着,现下一比,真有些看轻自己了。
如果年纪逐渐大了,她的容颜渐渐老去了,空空的一个脑袋,燕珩还会喜欢她吗?
阿桃越想越感觉时不我待,之前才学会握笔,这会儿恨不得端起面前的墨水喝下去。
芸娘见她着急,便懂了她的心事,道:“皇后不急,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来,我先教你写名字。”
“好好好。”阿桃铺开纸张,只见芸娘执笔在白白的宣纸上划了几下,四个字便写成了。
“怎么念?”阿桃问。
“这是元桃,是皇后您的名字,这是燕珩,是陛下的名字。”
阿桃比对了一下,咬着笔端埋怨:“怎地他的名字笔画这么多!”
芸娘笑了,接着在纸上又写下两个字,道:“这是陛下的表字,平思。”
“表字?这是什么意思?”
芸娘偏头思索着怎么跟她解释,阿桃忽而灵光一闪,笑道:“就是小名,跟我叫阿桃是一样的。”
“差不多吧。”芸娘道,“皇后先写这几个字,不用今天都写会,贪多嚼不烂呢。”
阿桃正色颔首,绷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坐在书桌前描画起来。芸娘拿了个绷子坐在一旁绣花,时不时提点阿桃两句,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晚上,燕珩回来,阿桃拿着欢快地几张纸飞过来,口内叫着:“平思,平思~”
甚久没人这般唤他了,燕珩十分受用,张开双臂将憨态可掬地小娘子揉在怀里,背着人快速亲了亲她的脸,拿过那几张宣纸,道:“我看看阿桃今日学了什么?”
阿桃双膝跪在凳子上,手肘撑在桌面,托腮等燕珩细细地看。他看得仔细,阿桃一开始还晃着足尖,而后也正襟危坐起来,沉声问燕珩:“如何?”
燕珩面对纸上一团一团,扭在一起的黑墨,低着头憋得满脸通红,半晌,道:“还可以。”
阿桃哪能不知道他,啊呀一声红着脸将纸从他手上抽走,故意道:“我才学嘛,你笑我,我不理你了。”说完作势要走。
燕珩一边忍着笑说对不住,一边伸手将人捞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道:“没事,这才第一天呢,比我第一天写字好多了。”
阿桃斜眼看他,“你第一天写字是多大?”
“约莫两岁。”
阿桃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但又要装作生气,最后只能捂着脸,呼道:“….我不跟你说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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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过了饭,阿桃自去洗浴,燕珩这才听说她今日摔了一跤,等阿桃回来,他将人拉进床帐了,没两句话就要退下她的裤子查验伤势。
阿桃按住他的手,缩到被子里道:“我真没事,况且灯还亮着呢,我扒你衣服你愿意吗?”
“可以啊。”燕珩欺身上来,握住阿桃的手勾住自己的衣带,轻轻一带,瘦削的胸口便露了春、光。
阿桃被他这幅人前正经,人后风骚地模样气得无语,白日总没有办法,现下无人,她大着胆子搂住燕珩的脖子,凑上去吻住他的唇,说什么也不松手。
直到燕珩难以呼吸,阿桃还嘬着他的舌尖不肯走,燕珩只得使劲将人推开,两人喘着气倒在床上,阿桃如同得了胜利般蹬着小腿,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哈,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燕珩看着她笑,眸光愈发深幽起来,突然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阿桃笑容一僵。
下一刻,燕珩條地将人压住,在她耳边吹气,道:“看我怎么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罚的就不必细写了吧?
明天继续~
第28章 碎绮翼
燕珩條地将人压住,在她耳边吹气,道:“看我怎么罚你。”
怎么罚,无非将人搓扁了揉圆了,阿桃像条跳上岸的鱼,张着嘴只会哈气,身下的被单被她抓成了花。
阿桃恨死燕珩太粗鲁,像跟自己有仇似的,嘴上哄得好听,其实一点也不怜爱。
于是阿桃就算再累也不认输,趁着燕珩起身去桌边喝水,光着脚下床,从背后抱住他,燕珩顿了顿,转过身就将她抱坐在桌子身上。
这厢完事,可怜的桌子也承受不住了。燕珩把几乎黏在身上的阿桃推出去两分,喘息道:“…你是妖精吗,吃定我了?”
阿桃身子往外,可头在抵在他胸口,眼皮子如有千斤重,实在睁不开了,脑子虽然浆糊,耳朵还算能听得清楚,她噗嗤一笑,伸手抱住燕珩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留下燕珩独自品味方才那个笑,良久才觉出味来,心底一片柔软,捏了捏她的鼻尖,将人抱回床榻。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燕珩明明极困,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恍惚间,有个女声在他耳边问:“这是什么字?”
燕珩打了个机灵,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福宁殿内,燕遂良坐在高位,继后元桃立在一旁,两人齐齐看向燕珩。
“怎,怎么?”燕珩脑子发蒙,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前世的哪一天。
“你又喝醉了。”燕遂良脸色不佳,拍了一下书案,怒气冲冲道,“皇后问你话,为何不答。”
燕珩望着阿桃,她面上淡淡的,平平地道:“无事,只是问问,这是谁的字。”
燕珩上前几步,探头瞧了一眼,道:“班苏的字。”
燕遂良稍微缓和,对阿桃说:“班苏是他的老师,他最喜欢班苏的字画。班苏的梅兰竹菊最出名,傲梅迎春、深谷幽兰、竹海听涛,菊煞肃秋。只可惜其余的在战乱中流失了,只剩下一副竹海听涛在太子那儿。这幅字算不好,不过也是佳作了,赏给你吧。”
阿桃将卷轴接过来,嘴角勾了勾,颇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只有刚进宫时学了几个字,怕是不能鉴赏大师的作品。”
燕遂良哈哈笑了,拍拍阿桃的手,道:“不怕,你是灵气的,一点就透。”
说完指着燕珩,“你做过女学的讲师,你且说说如何着手比较好。”
燕珩道:“不用难的,先把论语读个十遍就行了。”燕遂良只当他说气话,叫他出去醒酒。
那时候燕珩确实说的是气话,哪晓得许久之后,两人在芙蕖池边重遇,燕珩略略点头就要走,阿桃将人叫住,对他道:“论语十遍。”
燕珩压根将这事儿甩到九霄云外,阿桃却记得,她浅浅一笑,提醒道:“我读完了,十遍。”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燕珩退后两步端详眼前的阿桃,不由地肃然起敬,“你可有什么想法吗?说来听听?”燕珩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芙蕖池边,阿桃说:“太深奥的我也说不来,但起码能将字认全了。”
燕珩难得笑了,道:“无妨,我们都是凡人,不过窥探一二先人所思所想罢了。”
阿桃眸色一直暗暗的,她道:“之前我听说,景国的驻军将鲁地一些孔庙都推倒了,那时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才真实地痛心起来。”
暮色四合,阿桃望着初秋的池水,低语说:“我在想,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国与国之间的仇恨,短的十几载,长的不过百年,与我们来说似乎很久,但对于时间来说只是匆匆。而璀璨文章,思想光华可以穿过历史,百世流芳,亘古永存。譬如你们所信奉的孔圣人,他虽然是千年前的人,但所有中原的人,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都受他的教导,受他的指引,认同他的思想道理,都能称他为老师,这太神奇了。历朝历代将他供奉,可到了这世,却被我景国推了庙,实在太可惜了。”
燕珩默默地听阿桃说完这番话,看她眼中的光亮燃起来又泯灭,恢复死寂,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缓缓往前走。
“怎么了?”阿桃跟在身后问他。
“我想,我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燕珩道,“你能体会到这一层,已经超过世间很多俗夫了,甚至包括我。”
阿桃红了脸颊,低下头去,须臾,她轻声道:“…太子谬赞。”
燕珩想了想,道:“四书五经之类的,你不必学了。去唐诗熟读三百首,也就能出师了。”
阿桃欣然应下,细问:“那依你看,我先读谁的?”
燕珩喂下,“自是李太白的,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这个我知道。”阿桃道:“看来太子还是爱逍遥日子。”
燕珩的叹息声几不可闻,他望着远方,道:“谁不爱太平逍遥的日子呢。”
后来,景国逐步剿灭夏国在中原的残余势力,江淮以北再无乡音。
那时,燕珩脱离了伪朝廷,带着兵马民众往南边撤离,却被步步紧逼。眼见形势再无转圜,燕珩趁着夜色,派人护送阿桃出城。
燕珩在巢河边穷途末路,退无可退。面对景国十万大军,他只剩下二十人。百般无奈之下,燕珩不愿落入敌手,毫不犹豫提剑自刎,残阳将落,血溅滩涂。
不曾想,就在燕珩弥留之时,一人策马从极远的地方奔来,转眼间到了近前。敌军一只穿云箭射来,那人从马背跌落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后,将手臂上箭一抽,用力掷于一旁,连滚带爬到燕珩身旁。
燕珩这才认出,来人竟是阿桃。
燕珩躺在阿桃的怀中,已然说不出话来,一滴泪从眼角滑进鬓发里,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阿桃将他的脸捧起来,颤抖地将那些血接住,眼泪止不住地掉。
敌军中有人喊:“你若回来!还是郡主,保你荣华富贵!”
燕珩用尽所剩气力,推了推阿桃的手臂,意思是你回去,我也不怪你。
阿桃却摇摇头,将他紧紧抱住,哭着笑起来,断断续续道:“…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这是你教我的。现在,是我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燕珩也哽咽了,唯憾此时哭不出来。可又想,做什么要哭呢,人得一知己爱人,不是该高兴的事吗?
这般想,燕珩稍微缓解了此刻的悲痛与苍凉,颤颤地合上了眼睛。
他的最后一丝感觉是阿桃抱着自己,投入巢河之中…
万事俱往矣,只剩滚滚河水鼓动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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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珩从前世的梦中惊醒,浑身是汗,真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此时天光微亮,屋内没点灯,还有些昏蒙,燕珩着急左右寻摸,终于在靠墙的地方找到了熟睡的阿桃。他不管不顾将人一把搂在怀里,仿佛重获至宝,埋在她的乌发里粗喘。
心内道:我宁愿她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不知那些国仇家恨,世事艰难,不懂那些海誓山盟,我只愿她无忧无虑,平安长久。
阿桃被他箍得呼吸难受,迷糊地睁开眼,嗫喏道:“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燕珩偷偷将眼角的湿润擦在她光滑雪白的肩头,喃喃道:“就是醒来找不到你,有些害怕。”
“有什么可害怕的。”阿桃怎么知道燕珩心潮澎湃,情难自禁,还轻松地与他开玩笑,可燕珩却将她人越抱越紧,好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燕珩这么着让人好不习惯,再加上阿桃浑身黏腻难受,她使劲动了动,将燕珩推开,埋怨道:“你弄疼我了。”
燕珩赶紧凑上来,亲吻她的嘴唇,问:“怎么?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不是。”阿桃连声安抚他,耳郭烫得出奇,轻声道:“是你昨晚把我弄疼了,我今天可下不来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