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合了合眼,强压住自己的火气,尽量和缓道:“殿下,慧颖自戕是因为她有抑郁之症,病入膏肓,所以走了极端,绝不可能有通敌之举。”
元皓半句不听他的话,指着低下跪着的人问:“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三人都埋着头,惶恐不安,猛听元皓点到自己,三人齐齐支支吾吾起来。元皓皱了皱眉,着实见不得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不耐烦地骂道:“就你说!”他指着左手边第一个太监如是道。
那太监慌张了半日,看看元皓,又看看燕珩,口齿打颤,哆哆嗦嗦道:“昭仪,昭仪确实,确实对那沈少将念念不忘。”
燕珩正欲张嘴反驳,那太监躲着燕珩如刀一般的目光,将头低下,赶紧从袖中拿出一叠纸,道:“我有诗为证!”
随从上前将纸拿来给元皓看,元皓含笑就着殿内昏黄地烛光看了须臾,扔在燕珩面前的案上,“怎么样!?情诗!嵌着他们两的名字,是不是昭仪的字迹,你最清楚吧。”
瞧燕珩紧绷的神色,阿桃内心着实慌了,看来确实是于昭仪的字迹没错了。她在内里急得打转转,想着如若真的被元皓定了罪,景国会怎么对楚国,她也不太懂政事,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严重,她只担心燕珩会不会被元皓混小子欺负。
阿桃心里默念着,反正不承认,打死不承认,元皓能怎么样,你是皇子,燕珩也是皇帝,谁还低谁一截不成吗?!
正想着,燕珩突然将纸揉成团,砸向那太监,压着嗓子喝道:“拓写的也拿来做证据?!当谁是傻子!”
元皓一听,话音不对,骂谁傻子呢!
阿桃却暗地里拍手,叫好,“就这样,不承认!左右慧颖也不在了,无法对峙,看元皓能怎么办!”
“看来陛下是不见黄河不掉泪啊。”元皓叉腰,又问太监道,“直说了吧,昭仪是不是给沈虞通风报信了。”
那三人偷偷对视了一眼,都不敢说话,元皓没了耐心,一脚踢在就近的案桌上,厉声道:“是不是!”
打头那太监一哆嗦,带着哭腔道:“是…”
在场三人表情各异,元皓得意,燕珩颓丧,阿桃慌张,好不精彩。
“诺!”元哈耸肩,他对燕珩道:“陛下,你怎么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燕珩你怎么这么倔,”元皓捡起地上的纸团,一张一张抚平,放回燕珩跟前,双手撑在书案,压低身子,盯着燕珩道:“你说这是拓写,我那儿也不是没有擅长书法的人,拿昭仪往日墨宝比对一下就知道了。你何必做无畏挣扎。”
他乐得见燕珩黑云密布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拍拍手,两队带刀穿甲的景国士兵跑上大殿,听元皓下令,“将楚皇陛下请下来,随我一同去上京。”
“大胆!”燕珩站起来,喝道:“你敢!”
元皓耸耸肩,狂傲得很,“我还真就敢,你不是喜欢与我到父皇面前分辨一二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珠帘后的阿桃眼睁睁地瞧着这荒唐至极的场景,脑子里不断回荡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元皓并他的人马能在楚国皇宫自由出入?!凭什么楚国的皇帝要为前朝旧部去向景国解释?!凭什么一国政事就这么随便被他国左右?!
奇怪,太奇怪了!
阿桃心中太多疑问,可现在都必须暂时搁置一旁,眼见元皓的人要嵌住燕珩,茂竹等人御前侍卫在殿外也拔了刀,形势紧张,一触即发。
“怎么?!”元皓回头看了一眼殿外茂竹带领的禁军,冷声道:“燕珩,你要反吗?!”
燕珩双手被兵士抓住,还未会说话,只听一人道:“是你要反吧!”
元皓顺着声音去看,只见一女子提着裙子从偏殿急急走出来,还未怎么样呢,紧抿嘴唇抬手打了钳制燕珩的左右兵士各一巴掌,并将人死命推开,护着燕珩不让旁人靠近。
嚯!
元皓挑了挑眉,再认真打量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白衣白裙,头上只有两支簪子,素净得很,但仍掩盖不住地青春俏丽。
不光好看,还很眼熟,元皓抱着手问燕珩,“这又是哪个宫的姬妾,泼辣得很啊!”
燕珩侧身,揽着阿桃的肩头,低声道:“出来做什么,我能应付。”
阿桃揪着他的衣袖,抬眼深深地望着他,无声摇头,意思是就是担心你嘛,就是不想看你被他们欺负。
燕珩心底一软,抬手摸了摸阿桃的头发。
元皓看不下去,极为不满,“干什么!生死离别啊!你两酸不酸!?”
阿桃望着燕珩时,眼含深情,但扭头瞥向元皓时,净是厌烦,她道:“我是谁?我是元桃。你连我都不认识了!?还在这审问呢。”
元桃?!
元皓大为震惊,下死眼将阿桃上下看了一眼,着重在她的脸和身量上,心内忍不住赞道中原水土就是养人啊,这还是春天看到的那个豆芽菜吗?!
其实不怪元皓,一是这两堂兄妹之前都没接触过,山海关匆匆几面,实在不熟。二是出嫁时阿桃妆面极浓,模糊了五官,认不出来很正常。
反正阿桃就是护着燕珩,丝毫不让元皓的手下碰。元皓恨不得把她脑袋撬开看看,装了什么狗屎,他不禁诚挚发问:“你是哪头的?”
“反正,你就是没理,他是皇帝,抓沈虞是楚国自己的事,你狗拿什么耗子。”
元皓这下彻底没脸,上去就要拉阿桃过来训话。燕珩将人拖到身后,再次问那太监,“你感敢指天发誓,是昭仪传递消息的?”
那太监抬起头,看着僵持不下的两拨人,砸吧了一下嘴。
这个举动,落在元皓眼里,他挑眉问:“怎么,你有话要说?”
那太监躲着元皓的目光,耳旁听燕珩冰冷冷道:“你敢以你全家性命发誓吗?”
话到这里,那太监身子抖了抖,这才松口,道:“是…是蔡婕妤…”
作者有话要说: 元皓:你也姓元,你是哪边的!?
阿桃:....我站我夫君。
元皓:你分明就是馋他身子。
阿桃(卑微地承认
元皓:......
今日三更,后面还有一更~
第34章 乱葬岗
“他妈的蔡婕妤是谁?”元皓叉着腰问。
太监道:“蔡婕妤不知道哪里得了匪贼沈虞消息, 假托澄碧堂的名字送出宫去。”
“她为何要这样做?”元皓上前揪住太监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威逼道:“你敢翻供, 是为了给谁脱罪?!”
可惜这眼线不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是不久前投奔过来的, 底细还没完全摸清楚,元皓到底被近期诸多事情闹得心烦,沉不住气了,才将他们翻出来, 不然再养一养,指不定有大用处。
现下又扯出什么婕妤, 元皓并不了解其中情况,当真摸不着头脑了。
“蔡婕妤素来与昭仪不合,她知道昭仪心里念着沈虞,所以…”那太监讲不下去了,其实底下的话也不必说了, 就是蔡婕妤故意栽赃嘛。
“这是什么混话,那个婕妤在宫里带着,好端端的, 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消息。”元皓气道。
燕珩听到这里, 起身来到元皓身边,问住那太监, “她要给你办事,必然要给你好处。”
“有,有的。”那太监哆嗦着将衣襟解开,从夹层里抽出两张纸,彼时的中原已经有了银票, 名叫交子,拿着这种票子能在所属的钱庄里兑换银钱。
“就这个,能说明什么?”元皓不耐烦,生于景国的他并不觉得交子方便,相对而言,他觉得还是金锭子银铬子更加实在。
“殿下不知,这里面问题大着呢。”燕珩将那银票放在灯下看了许久,对元皓道:“这种交子必要从钱庄里面印出来,钱庄必然有后台,殿下不是问后宫的女人怎么知道外面的消息吗?顺藤摸瓜查下去就知道了。”
元皓着实没想到,自己拉出来的人证,反了自己的水,正是不悦,听燕珩主动说要查,元皓斜眼瞧他,“查?你是要做手脚吧。”
燕珩亦是没了耐心,他抿着唇将那银票扔还给底下人,擦了擦手,道:“殿下若是一定要拿于昭仪一个女人去定罪,那便拿去。看看景国皇帝陛下会不会觉得,这是殿下此次出师不利的开脱之词。”
元皓眉头一凝,燕珩再次道:“我不知道殿下犹豫什么,现在明明有线索,殿下不追,反揪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让幕后黑手笑话,实在得不偿失。”
不得不说燕珩这张嘴,真是会说话,元皓明明就是不信他,总觉得他袖里揣着鬼,这会听燕珩一分析,还觉得挺对。
可惜元皓常年在外奔波打仗,东都地界不熟,要查也是燕珩着人去查,元皓想了半日,思忖着左右燕珩翻不出自己的手心,他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起什么波涛,于是终于松口道:“给你三日,三日后,给我一个结果。”
燕珩应下,目送元皓离开,可元皓又折回来,道:“陛下,你的妃子心心念念着旁人,满头绿光,你一点也不生气?”
阿桃见他都走出拱辰殿了,偏偏回来问这句贱兮兮的话,她快步走到燕珩身旁道:“这是我们的事…”
话没说完,脑门被元皓狠狠戳了一指头,“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滚一边去!”
阿桃急得跳起来,要跟元皓撸袖子,好在及时被燕珩按住,半晌,燕珩道:“殿下提醒的有道理,昭仪确实过分了。平常我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谁叫她是我表妹,现下居然闹出自戕的事来,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元皓颔首,言语之间颇为燕珩着想,“正是这个理呢。”
他歪着头,看燕珩如何处置,笃定燕珩若是心里有鬼,就不会对于慧颖怎么样。
哪知燕珩轻飘飘道:“昭仪不守妇道,着实该死,无奈她已上黄泉路,只能抛尸素锦门外的乱葬岗,才能了我心头恨了。”
他说完,阿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扬起脸去瞧燕珩的神色,可他继续道:“按中原的规矩,妃子是不能自戕的,人死了,族人也不能放过,她父亲于放也判流放三千里吧。”
“珩郎!”阿桃不可置信地望着燕珩,瞪大了双眼,“那可是你表妹啊!”
“阿桃,”燕珩道,“是她有错在先,我不判于阖家抄斩,已经很仁慈了。”
元皓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他啧了一声,对阿桃道:“阿桃妹妹,这你就不懂,凡事得讲规矩,中原就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对不对,楚皇陛下。”
燕珩被元皓叫的通体生寒,嘴角勉强弯了弯,阿桃在他手里不安地扭动,就是不服,气得满脸通红,泪水盈眶。
燕珩叫来芸娘,扭着阿桃的手,将人推了过去,“带皇后下去!”
芸娘等人上来请阿桃,阿桃怎么都不肯走,叫道:“她可是你的亲人!她生病寻死,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要将她抛尸?!珩郎,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哎呀,烦人。”元皓嫌弃地挥了挥手,阿桃被带了下去,殿中还长长短短回荡着她不依不饶地喊叫声。
元皓同情地看向燕珩,“女人就是麻烦。”
燕珩淡淡一笑,他可不能顺着元皓的话,他道:“皇后年纪小,说话直率,过一夜就好了。殿下说麻烦,我倒想着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你且说。”
“于放若是判了流放,那修撰夏史一事怕是要耽搁了。”
元皓以为燕珩在这里讨价还价,于放是他姨夫,说不定也是心腹,不舍得处置,不处置如何表明态度,为此元皓决不让步,他道:“不过修部书,有什么难的,你们翰林院不是有许多人吗,随便派一个人就是了。陛下跟我说这个,怕不是下不了手,怕天下人说你狠心毒辣吧。”
“说不怕,殿下信吗?我们都是人,都在乎身前身后名的。”燕珩这般说,惹得元皓哈哈大笑,他不由得伸手拍拍燕珩的肩头,竟宽慰起他来,道:“燕珩,你说你个叛国贼人还有什么身名吗?看开些吧,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燕珩脸色发白,当真是生气了,元皓也不多说,再次重申三日期限,大摇大摆走了。
等元皓带人走远了,茂竹进来,这才发觉燕珩身形摇摇晃晃,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他扶着燕珩往椅子上坐下。
燕珩就着送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凉的,甚苦。
他抬眼望天,已经露白,已经是新的一天了,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情,纷繁乱杂全在脑袋里,燕珩合了合眼,强压住千头万绪,对茂竹道:“去春信宫,告诉蔡含景,把栽赃昭仪的事认下来,我饶她不死。”
茂竹在外听了一燕珩与元皓打机锋,不由得想燕珩怎么就能料事如神呢,不光能拿捏住元皓这人的性格脾性,还能不急不缓地将人带到沟里去,怎么能不佩服。
原来燕珩在知晓于昭仪偷偷与宫外联系,放消息给沈虞后,这些日子一直在布置安排如何补漏洞。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个替死鬼,思来想去,蔡况最合适不过了。本来燕珩不舍得动蔡家的,但为了保住于昭仪,不得不丢条大鱼出去。
那几个澄碧堂的宫人,早就被茂竹那全家性命逼迫地反水,就等着咬出蔡婕妤。
哪晓得于昭仪今夜自焚,说是晴天霹雳,打得燕珩措手不及。可冷心冷肺一论,倒是堵上了元皓的嘴。能让燕珩放手一搏,就用那几张银票把全部脏水,都倒在蔡况身上。
只是茂竹不懂,燕珩为何要认下于昭仪与沈虞有私情的事,后听到修撰夏史那节,茂竹算是想通了,燕珩就是不想让夏史这么快修撰出来,主持大臣一旦获罪,这项工程多半就会瘫痪,给了燕珩喘息的机会。
不然,若是真的将是非不论,黑白颠倒的夏史修撰完毕,公之于众,燕珩当真是千古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本来万事都安排好了,就差蔡婕妤这边,茂竹要去春信宫,燕珩拉住他,抬起眼来。他整宿没睡,又连遭打击,眼尾有些泛红,声音沙哑,他道:“蔡含景估计不乐意,要死要活,昭仪的死多半跟她脱不了干系,她那脑子想不出迂回的主意,你让她全部招了,不然就沉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