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一直坚持,老天既然要他重生,那便由他担起所有的诘难和苦楚,将阿桃好好保护起来。
可惜此时的燕珩并不懂得,前世他深爱阿桃,并不在于她的美貌无双,而是在于阿桃的善恶分明、敢爱敢恨。
若是没了现实打磨,阿桃就薄脆的像个美人灯,美则美矣,全无灵魂,失去了她前世独特可爱之处。
无奈燕珩是当局者迷,后话再谈,先说眼下。
燕珩面对阿桃的询问,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只是观文殿只用了三年就修撰好夏史,未免有些仓促,照我看,还有精益的地方。”
阿桃还想着于昭仪的事,她将于慧颖与这些日子看过的那些爱情话本联系在一起,她对燕珩坦然道:“我还是可怜昭仪。她能坚守自己的感情,也是可敬。”
燕珩抚摸她的头发,道:“阿桃,你是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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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泗州传来消息,沈虞逃脱了。
原来元皓一队路过盱眙县时,并不知道此时县城已经被夏国旧军占领,黑天之中突然冲出数百人,那些人也并不是冲着沈虞来的,只是看到景国的军队以为大军来犯,所以埋伏在狮子岭痛击敌人。
而正是这个乌龙刚好给了沈虞机会,使他趁乱逃跑。
元皓一面要抓沈虞,一面又要防着盱眙县的夏兵,两头顾及不暇,导致两千人的部队溃不成军,仓皇后撤。
元皓哪里会知道,前一天午夜盱眙县衙朱红大门上射来一只穿云箭,箭上绑了一张字条,士兵将字条拿给守城的将领,只见上面写道是:“明日景国东路大将军元皓将取道狮子岭奇袭盱眙县城。”
而这纸条正是燕珩派人射将上去的。
彼时,夏国旧军散落四地,群龙无首,将领们各有各的心思,若告诉他们元皓军中有沈少将,将领们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再三,不一定会出手相救。可一旦说景国军队会袭击城池,那些将士们必定会捍卫地盘,拿起刀剑,先下手为强。
故而燕珩不必动手,也不必透露沈虞身份行踪,就能达到目的。
沈虞逃出狮子岭后,一路进山逃避追兵,猛见山涧溪水旁有一匹骏马,马背伤有干粮和银钱,他仰头四望,朝着墨黑密林高声问:“平思!是你吗?!”
燕珩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此番问,自然无人会答。唯有回身激荡四面石壁,还有朗月清风拂过山岗。
追兵就要赶来,沈虞不能多待,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邸报送达东都,燕珩着人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澄碧堂,于昭仪的疯病奇迹般地好了许多,日间也能吃下一些饭,人渐渐恢复起来。
燕珩带阿桃去看她,也不再争锋相对,大有和平相处的态势。
这天,顺美人去向蔡婕妤请安说起这幢事,蔡婕妤连叹可惜,道:“还以为昭仪这次肯定要把自己作死了,哪晓得沈虞逃出升天,她又活过来,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昭仪呢是真有病,类似于躁郁症,是遭受山河破碎的重大打击所致。
女鹅现在已经觉得珩郎有点奇怪了,但这种感觉要一点一点积累,然后爆发,急不得。
明天继续~
第31章 归来去
这天, 顺美人去向蔡婕妤请安说起这幢事,蔡婕妤连叹可惜,道:“还以为昭仪这次肯定要把自己作死了, 哪晓得沈虞逃出升天,她又活过来。真是晦气。”
“谁说不是呢, ”顺美人摇着团扇道,“那日我遇到皇后去澄碧堂看昭仪,两人有说有笑的,真难想象她们要是联起手来, 一个有体面,一个有宠爱, 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这才是要命的呢。
蔡婕妤想那于慧颖恢复了身子,就又要出来冷嘲热讽,拿鼻子眼瞧人,她就一阵心绞痛,道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顺美人放下团扇, 走到蔡婕妤身后,伸手按住蔡婕妤的太阳穴,小心伺候道:“姐姐别气, 后宫日子长着呢, 气坏了自己什么不值当。再说我们能怎么办呢,听说昭仪的父亲三年内就修撰好了夏史, 这可是大功一件呢。”
而蔡况在赋税那件事上栽了跟头,现在正是躲风头的时候,两相比较,蔡婕妤便更加气不顺畅。
顺美人手上缓慢用力,蔡婕妤合眼假寐, 喃喃自语:“皇后动不了也罢,昭仪就真没办法了吗?”
“这个,”顺美人出声道,“都说打蛇打七寸,其实找到那人最怕的,那就能对症下药了。”
最怕什么?
一语提醒了蔡婕妤,她睁开眼睛,认真思索于慧颖其人最怕什么?
只听顺美人道:“昭仪她向来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我看她最怕别人玷她名声,所以一直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不肯背那叛国的罪名。”
对啊!
顺美人这句话真真是说到了要害之处。蔡婕妤嘴角微微勾起来,笑道:“我再试一把,好好煞一煞昭仪的傲气,让她知道她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且说这几日于昭仪身子恢复得不错,不仅能下地走路,还能出门转一转。此时已经是盛夏,不过转了一刻钟,太阳便很毒辣了。
侍奉的宫女请于昭仪进清水阁内坐一坐,用些果品,待混过这时段日头再回澄碧堂。
清水阁四面带窗,通透明亮,穿堂风吹得人心情舒畅,于昭仪正由宫女喂莲子汤时,忽听外面墙根下有人在低声说话。
一人道:“最近昭仪好似又复宠了呢,我看到陛下赏赐给她不少东西。”
“可不是吗,”另一人道:“昭仪可是陛下表妹,那是亲上加亲的。我看即便是皇后,也不遑多让呢。”
于昭仪在内听了,觉得一阵反胃。
什么宠不宠爱,她压根不在乎那些东西,再者她从来把燕珩当做亲哥,从未有男女之情,她心里念着沈虞,这样说如何让她不心塞。
于昭仪推开宫女喂上来的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要走,这时外间两个人又道:“观文殿那边修撰夏史有成效了呢,我看于放大人是不是又要加官进爵了。”
“这样说来,昭仪再进个妃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了?”
于昭仪听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对侍奉的宫女道:“把那两个嚼舌根的拉进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迫于于昭仪的威仪,硬着头皮把墙根下那两个宫女压了进来。
两个宫女不过十二三岁,都不敢抬头瞧于昭仪,只看眼前那双攒珠鞋都吓得魂不附体。于昭仪附身,用手挑起其中一个宫女的脸蛋,冷声问:“大学士修撰好了夏史,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那小宫女抖如筛糠,声若蚊蝇道:“奴有个交好的黄门,在明华堂伺候,他告诉我的,还说…”
“还说什么?”于昭仪问。
“还说,陛下觉得修得有些仓促,命大学士再改一改呢。”
于昭仪听了,放开那小宫女,重新靠回椅背,思忖半日,忽而冷笑道:“改?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改!”
说罢径直起身,宫女们以为她要回澄碧堂,再不过就去明华堂,哪晓得她往承和门而去。宫女们拦住于昭仪的去路,为难道:“昭仪,出了这道门就是前朝了,后妃不能去的呀。”
烈日当头,于昭仪因为身体不济,再加上行走过快,此时浑身冷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宫道尽头卷来热风,于昭仪眯着眼睛,抬头望那青黛琉璃瓦割裂出的方寸天空,自言自语道:“我在这儿待得也是够了。天大地大,只要豁得出去,还有哪里去不了吗?”
言毕,她抬腿跨过了承和门,直奔观文殿。
此时她父亲于放并不在殿内,其余的学士、博士听说昭仪来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面对墙壁站着。
于昭仪进门来,压根没管那些人,直奔向殿内主桌,她父亲的书案杂乱放着许多手稿。于昭仪一眼瞧见了一本摊开的书册,开头四字便是:福康十四年。
福康是哀帝在位时最后一个年号。
福康十四年,景国攻破东都,数万百姓被屠,尸横遍野,甚至堵住了漕河港口,血水倒灌,涌上街道,犹如人间炼狱。
至于那皇室,连同哀帝在内的数百人被掳虐到上京,女为妓,男为奴。
可于昭仪看到的却全然不是这样文字,她捧着书册,先是满脸震惊,再放声大笑,最后一口鲜血蓬勃而出,吐在书案上,人直直栽倒在地,失去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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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放听闻昭仪硬闯观文殿,吐血昏迷,连忙递了折子进宫,可于昭仪压根不打算见他。
从东都城破那日到今日,一共三年六月一十三天,于氏父女已经有这么长没见过面了。
于放在外急得跺脚,道:“你让我进去看看,也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不论他说什么,于昭仪全都置若罔闻,唯提到逝去的母亲,一个茶碗砸在门框上,摔个粉碎,内里有气若游丝的女声传来。
“…母亲没有当汉奸的丈夫,我亦没有当汉奸的父亲…”
这般剖白臊得于放脸色涨红,开口了又闭上,最终垂头离开。
阿桃来澄碧堂时,已是黄昏时分,于昭仪竟没有在房中歇息,反而换了干净衣裳,在花园子里放风筝,放的正是阿桃送给她的那个,名叫“冬去春来”的风筝。
她没什么力气,把握不住龙头,放得不太好,风筝总是飞不高,摇摇晃晃地好像生病了一样,就如自己。
阿桃上前去,握住于昭仪的手,帮着慢慢放线,在她耳边道:“不着急,一点一点来就好了。”
于昭仪的眼睛一直看着那风筝,真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扭头与阿桃说:“谢谢你。”
阿桃叹息一回,道:“你这次又跟你的父亲吵架了吗?”
于昭仪微愣,笑道:“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啊。”
“不是吗?”阿桃拉扯着风筝线,悄声道:“陛下说,你父亲将沈虞写成了贼人,你气不过,所以闹了观文殿。”
于昭仪看向阿桃,阿桃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眸光闪亮,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我理解你。”
理解?
于昭仪无奈地笑了,抬手摸了摸阿桃的珍珠耳坠,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阿桃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呆呆地回答:“立春那日过的十五岁生辰。”
“比我小四岁。”于昭仪道,“还是个孩子。”
她垂下眼帘,缓缓道:“四年前,我在做什么呢。我与你一样,每日开开心心。最愁的不过是该穿什么衣裳,搭配什么首饰,最恼的不过是心底那人说好了与我骑马,怎么又失约了呢。”
阿桃安静地听她回忆当年,回忆中有铺撒天地的温暖日光,充满花香的少女闺房,打马南山的惬意傍晚,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
那是无比美好的青葱懵懂的悠长岁月。
于昭仪定定地望着阿桃,柔声道:“阿桃,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阿桃问,“羡慕我什么?”
于昭仪先不答,回身对一个宫女道:“去拿把剪刀来。”
而后才对阿桃说:“你的兄长,你的丈夫,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将你保护的很好。”
你可以活在天下太平的梦里,无忧无虑,没有烦恼,所以我羡慕你。
后面这句话,于昭仪没有说出口。宫女将剪子递过来,于昭仪先将风筝线全部放完,而后齐根一刀剪断。
阿桃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风筝條地奔向天边,一展眼只剩一个黑点,而后消失不见。
“怎么?”阿桃急道,“为什么要剪了它!”
“没事。”于昭仪安抚阿桃,“冬去春来,天大地大,她可以代我去看看。”
阿桃一时语塞,总觉得于昭仪话里有话,可她并没再说什么,只道自己累了,要歇息了。
阿桃从澄碧堂出来,回头看两扇宫门中夹着的昭仪的倩影,那倩影冲自己摆了摆手,像是在告别。阿桃也想要向他告别,可还没抬起手,于昭仪已经转身进屋去了。
月色渐浓,燕珩还未回来,阿桃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脑子反复出现于昭仪最后转身离开的影子。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纷杂吵闹,阿桃掀开幔帐,披衣起来,冲到门口问:“怎么了?”
芸娘等也是披衣散袜,匆匆挽了发髻,上前告诉阿桃:“澄碧堂失火了!”
“失火?”阿桃惊诧,“怎么回事?”
此时来报信的黄门跪在地上急急补充,“不是失火,昭仪将宫人们都提前遣了出去,怕是想自焚!”
作者有话要说: 昭仪姐姐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就算真的叛国,没有人会怪她,但她自己没法原谅自己(抑郁症也是主要因素)。
死是昭仪唯一的归宿,也是女鹅逐渐觉醒的导,火,索。
明天继续~
第32章 冲天火
阿桃赶到澄碧堂时, 一根梁柱倒了下来,轰然一声,将阿桃震慑在原地, 看着冲天的火光,她双手直冒冷汗, 膝盖都发软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抓住一个宫人,问:“现在怎么样,能进去吗?”
那宫人满脸黑灰边哭边说:“昭仪把里面锁得死死的, 火势又大,我们, 我们不敢进去…”
阿桃急得团团转,问询赶来的太皇太后已经哭晕过去,于放还未出宫,此时也几乎要晕厥。火光映照着蔡婕妤和顺美人的脸,两人的神情看不出的古怪。
此时不知什么烧着了, 主屋内发出剧烈的声响,救火的太监宫女皆是往后一退,摔倒在地上, 水桶滚在一旁, 人已经傻愣住了,忘了爬起来继续救火。
“这样不行!得有个人进去把她带出来!”阿桃如是说着, 夺过一个太监提着的水桶,往头上一道,淋湿全身,说话间就要冲进去。
芸娘亦是被于昭仪的决绝和这火势吓到了,一个没留神居然松开了阿桃, 下一刻就瞧着她要往火里钻。
“不行!”芸娘尖叫,召唤其他人,指着阿桃道:“快把她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