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若水未央
时间:2020-12-20 10:37:27

  景帝双目怔怔,想必心里有了盘算,皇后嘴角微微勾起,她起身凑近前来蛊惑景帝,“陛下,不如让司天监算一算宝瑟与孩子的八字吧。”
  景帝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彼时还不能精准测算孩子何日出生,但月份大抵不差,皇后拿了宝瑟夫人的生辰八字过去,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
  宝瑟夫人与景帝八字还算相平,可她肚子里的孩子预测的月份,与景帝大为相冲,可以说是天生仇敌。
  不说占卜祝由术本就是无稽之谈,而是皇后压根要栽赃。
  这次皇后没有作假在宝瑟夫人身上,就是想表明,她不是容不下妃嫔。而是真的为皇帝安危着想。
  果真,即便景帝之前有些埋怨皇后小心眼,此时也打消了疑虑,看着黄澄澄的纸条上写着“天降灾星”,景帝不禁合上眼,揉了揉额头。
  皇后在旁道:“陛下,宝瑟夫人有祸国的前例在,可毕竟她侍奉了陛下这么久,陛下是重情之人,臣妾知道陛下舍不得,可她那孩子,真是造孽,留不得啊。”
  烛火摇曳间,景帝眼底神色复杂,要说他对宝瑟没有情,那是不可能的,不会有人面对这么一个美人却不生情,可相比江山,美人算什么?
  于是,他将那张纸拿到蜡烛上烧掉,对皇后沉声道:“孩子打就打了,宝瑟还是可以留下的。”
  皇后眉梢飘过一丝兴奋,她福身离开,走出殿门后,对左右心腹说:“堕胎药准备好了吗?”
  旁人道:“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嘱咐,最烈最狠的那种。”
 
 
第93章 美人泪
  阿桃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她为了照顾宝瑟夫人,在寝房内放了一张绣榻,累了就靠一会儿。
  皇后带人进来时, 阿桃才进入梦乡,只听外间人声纷杂, 刚睁眼,便有一串灯笼烛火闯了进来。
  阿桃被诈然而期亮光,吓了一跳,举袖遮面, 不悦地问:“是谁?不知道夫人需要休息吗?”
  皇后高昂着头,掀帘而入, 紧接着宫女嬷嬷乌泱泱站了一屋子,皇后斜眼冷冷地看着阿桃,缓缓道:“小郡主,我来这里,也需要报备吗?”
  阿桃张了张嘴, 将一腔气生生咽了下去,弯曲膝盖,顺着榻沿儿跪下, 给皇后请安, 并不答话。
  皇后知阿桃是个倔脾气,面上有多顺从, 内心就有多反叛,但今夜有其他事要做,所以暂不计较她的冒犯之举。
  此时,宝瑟夫人在床帐内咳嗽两声,音声颤颤, 云霞阁旁的宫女都被拦在外面不得进来。于是阿桃起身,替宝瑟夫人掀开幔帐,将人扶起。
  屋里才刚点上灯,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宝瑟夫人的面庞上,屋内有人倒吸一口气,不约而同地感叹这幅病容,当真比平常还有韵味,大有捧心之美。
  宝瑟夫人惊为天人的美色,皇后自然也看到了,可她却无暇欣赏,只有辣手摧花之意。
  宫人给皇后搬来一张椅子,皇后堪堪坐下,对宝瑟夫人道:“你是生了张绝好相貌,可惜红颜祸水,祸害了夏国,又来祸害我景国。我倒要怀疑,当初你为何愿意侍奉陛下了,难道就是为了误国来的?”
  宝瑟夫人听完,眼中平平静静,自从夏国国破之后,祸国妖姬的流言就时常出现在她耳边。
  从东都到上京,哀帝其他的妃妾都排挤甚至侮辱她,往日上赶着巴结她的女眷们纷纷落井下石,将国运衰落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宝瑟夫人对此见怪不怪了。
  皇后见她不言语,继续说:“陛下宠爱你,怜惜你,你该收敛狐媚劲,好好回馈陛下才是,而不该坏了这个孽种!”
  皇后指着宝瑟夫人的肚子,宝瑟夫人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是为人母的天性,在宝瑟看来,自己已是残花败柳,怎么说她都不打紧,可孩子是无辜的。
  宝瑟夫人抚着肚子,反问皇后:“这是陛下的龙种,皇后怎么能说是孽种呢,若这是孽种,那陛下是什么?”
  皇后一听,大笑起来,咬着牙道:“真是伶牙俐齿,可惜我今天来不是跟你闲聊的,我是来替你打下这个灾星!”
  此话一出,阿桃与宝瑟皆是一惊,阿桃展臂挡在宝瑟夫人跟前,“什么灾星!皇后,你把话说清楚。”
  皇后啧了一声,身后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嬷嬷闪身出来,左右钳制住阿桃,将她从床边拉开。
  而后,又有两个嬷嬷逼近,将缩在角落的宝瑟拖下床。
  宝瑟夫人身子极为虚弱,穿着薄薄睡袍被猛地推倒在地,隆起的肚子遭受碰撞,她吃痛地惊呼,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冷汗涔涔,浑身抽搐,怎么都爬不起来。
  阿桃惊愕不已,她不断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了,汗水和眼泪一并留下,她眼见宝瑟夫人被那群嬷嬷推搡磋磨,喊哑了嗓子。
  阿桃喊道:“皇后!皇后!宝瑟夫人是陛下的爱妃,你不能对她下手!”
  “陛下?”皇后端着一杯茶,冷冷地看着,笑了,对地下的宝瑟夫人道:“你心里还想着陛下回来救你对吧,不妨告诉你吧,这命令就是陛下吩咐的。”
  宝瑟夫人被身后两个嬷嬷扭着双臂,按着头颅,脖颈向下,大肚子坠坠地发疼,披散的鬓发已经乱了,汗水顺着头发滴下,皇后说道这是陛下的命令时,宝瑟夫人一震,紧绷着顽抗的身子瞬时软了下来,心灰意冷,放弃不挣扎了。
  阿桃被按在角落,双膝重重磕跪在地上,锥心的痛,可此时她管不了身上的疼痛,眼瞧着宝瑟夫人泄了求生的意志,任由人摆弄,一个嬷嬷黑着面,端着金盏盛的药水,捏住了宝瑟的下巴,将堕胎药送到了宝瑟唇边。
  阿桃大叫:“宝瑟!宝瑟!你不能喝,不能喝啊!那是你的孩子,不是说想生下来吗!?你不是想当母亲的吗!”
  阿桃一直在旁大吵大闹,皇后嫌她聒噪,抬了抬手,压住阿桃的嬷嬷从腰间抽出一张汗巾子 ,团成一团,直接就往阿桃嘴里塞。
  生死存亡之际,阿桃不能再管什么收敛锋芒,做小伏低之类,她呲牙狠狠了一口嬷嬷的手。
  嬷嬷尖叫着,吃痛缩了回去,阿桃趁着这个空档,冲宝瑟喊道:“你不能喝,孩子没了,你能活吗?你想想他,想想他啊!你不想再看到他吗?!”
  阿桃说的他,是谁?
  阿桃清楚,宝瑟夫人心里更清楚。
  他是冒着风雪上鹫峰给她送药的人,是抬着软轿接她下山的人,是被迫承欢之后,深深望向她的人,是在宫墙下总能惊鸿一瞥的人,是只能微微点头不能靠近说话的人,是她能诱惑所有,唯独不能肖想的人,是明明在帝王怀抱里,还忍不住怀念的人。
  那个人,她还是想见到的。
  宝瑟的眼角渗出了泪珠,晶莹的泪珠从她雪白的面颊上滴落,我见犹怜,可逼她喝药的人哪会有怜惜,宝瑟别过脸去,那嬷嬷便掰正她的脸,宝瑟死咬住嘴唇,就是不喝,甚至在挣扎间打翻了药水。
  阿桃此时被人踩在地上,伸着手想要到宝瑟那边去,可身上的人压得紧,她的指甲在地板上划出木屑,也不能前进半步。
  皇后见药水撒了一地,起身扇了那嬷嬷一巴掌,骂道:“连个怀孕的女人都动不了放,废物!”
  那嬷嬷低着头,对皇后低语了一句,皇后嘴角浮起笑容,颔首道:“交给你了。”而后款款走出内室。
  阿桃还以为皇后暂且放过了,哪晓得紧接着几个壮硕的嬷嬷竟然拿着木杖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朝着宝瑟的肚子狠狠敲了一下。
  阿桃双目欲裂,绝望的怒吼卡在喉咙里,已然失声,浑身愤怒地颤抖,却又使不出半分力气,她身后的人感觉到阿桃的情绪,还好心地劝说:“小郡主,她是灾星,夏国就是被她蛊惑灭了,她那孩子更是天生邪种,打了便打了。何必为了这个女子得罪皇后呢。”
  宝瑟何等虚弱,只敲了一下,就彻底昏厥,倒在地上,温热的鲜血从裙缓缓流出来,渐渐地浸染了她的衣裙,
  阿桃不敢看眼前残忍至极的一幕,她额头抵在地板上,紧握双拳,额角爆出青筋,从心底压抑地发问:“凭什么,凭什么要把国家的衰落,怪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为什么宠爱她的时候,视她为盛世帝王的象征,而现在又说红颜祸水呢…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她哪有错,她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
  阿桃不停地念着,念着,好似疯魔了一般,众人怕她出什么事,反正宝瑟的孩子肯定没了,便松开阿桃,悄无声息地走了。
  等旁人都散尽,阿桃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不知怎么的,她已经没了力气,才刚站起来,又软着倒下去,最后,阿桃是手脚并用,爬到宝瑟身旁。
  她周身都是红色,血汗交融,底衣贴出她姣好的曲线,可她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睫毛微微颤抖,还显示着她还活着,还没有死。
  皇后本来打算,在景帝那儿得一个虚名,并不主张赐死宝瑟,而只是堕胎,皇后的如意算盘是:经过长时间的投、毒,宝瑟身体极其虚弱,小产之后必然活不成。
  那时候,可不能怪皇后心狠手辣了。
  可皇后没想到,一个人的生命这般顽强,宝瑟没有死。
  事实上,宝瑟真的快死了,她感觉孩子在体内流逝,她想做个母亲,她感觉这份希冀在慢慢远离。
  她甚至都已经到了鬼门关,上了奈何桥,但她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宝瑟回过头来,看到那是在大雪纷飞的鹫峰,在铺满白雪的山道上,她为躲避被抓去侍寝的危险,跑向后山,她扑倒在狭窄的山道上,冻红了双眼,想着此生再无希望了,就在这时,一双手伸到她跟前。
  那双手宽厚温暖,他将她扶起来,对她说:“你走吧,顺着这条路跑下去,可能还有活路…”
  可惜,宝瑟没有顺着那条山路跑下去,她回头了,鹫峰上那个男人对她甚好,他们有过真心的曾经,如果她跑了,那个往日的帝王一定会死的。
  因此,宝瑟夫人擦汗眼泪,缓缓往回走,方才扶起她的那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待到快要回到峰顶时,宝瑟回头,对他说:“你常给我送药,送吃食,我记得你…”
  那侍卫闻言,停住脚步。
  风雪正劲,宝瑟的衣裙被吹起,青丝在风中飘扬,她按住乌发,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望着宝瑟,顿了许久,别过头去,露出发红的耳根,他说:“…我叫元禾…”
  一如那时,宝瑟踏上奈何桥,往前一步就是轮回转世,彻底解脱,但她依旧没有顺着路往下走,她回头了。
  她听到阿桃在耳边低低哭泣,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张极像他的脸…
 
 
第94章 别往昔
  自宝瑟夫人失了小产之后, 已经过了四五天,期间她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应该是活着, 但没有半点生气。
  景帝没来看过一次,这也就罢了, 还下令褫夺了宝瑟夫人的封号位分,就是说宝瑟已经不是景帝的后妃了。
  你说好笑不好笑,贪恋你美貌的时候能把人捧到天上去,当初纳宝瑟入宫时, 后妃、大臣极力劝说,都被景帝打了出去。
  可现在就因为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 不必他人劝说,景帝丢的比谁都快,生怕她的晦气沾染到自己身上。
  这算什么男人。
  云霞阁一下子变成了冷宫,服侍的宫人少了大半,只留下两三个贴身的宫女而已。
  皇后派人来请阿桃, 说可以让她去其他后妃的轩馆小住。
  彼时阿桃正端着一碗药,一点一点地给宝瑟夫人喂下去,听了这话, 对地下的嬷嬷说:“不去。”而后便又转头继续。
  那嬷嬷好个没脸, 带着怨气告诉皇后,皇后根本没把阿桃放在心里, 她担心的是宝瑟没有死,养好了之后会不会使什么狐媚招数,重新夺回景帝的宠爱。
  要说皇后真是冤枉宝瑟夫人了,她一直将宝瑟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宝瑟夫人却压根没有争宠的心思。
  更别说此次小产之后, 宝瑟夫人元气大伤,可在皇后看来,只要宝瑟还在,凭她那一张脸,就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要知昨天景帝还人跟前感叹怀念宝瑟呢。
  景帝是怀念二人的恩情吗?
  恐怕不是,他只是爱恋那具世间最妖娆的身体罢了,他只是以征服绝世美人为傲罢了。
  但皇后这根刺就是越埋越深,若宝瑟不死,她的心病祛除不了。
  而阿桃在云霞阁,就是碍事,倘若不是她,那□□迫宝瑟喝下堕胎药,孩子活不了不说,母体肯定也会力虚而死。
  简直一举两得。本来完美的计划都被阿桃搅和了。
  “不行,不能再让那小混蛋待下去,马上给我弄出宫去。”皇后喃喃自语,当晚就到了景帝那儿将阿桃在云霞阁所作所为大肆渲染了一遍。
  话里话外,指责阿桃以下犯上,违抗圣旨。
  旁的不说,违抗圣旨这话景帝着实听不得,他立马想到了拒不执行命令的元禾,景帝冷笑:“果真是亲亲的两兄妹,说话做事一个调调。”
  皇后成热打铁,劝说景帝,“小郡主实在太不像话,但若是惩罚她,又显得我没风度,跟小孩子置气。再者他哥哥在前线救了元皓,还是有功的,要不就让她回家去住,陛下眼不见心不烦。”
  景帝沉思片刻,问起阿桃现在在哪儿,皇后道:“在云霞阁照顾宝瑟夫人呢。”
  话犹未了,皇后自己便后悔了,果然,景帝闻言,轻轻叹息道:“她们两个住久了就有感情了,让阿桃再多待几天,等宝瑟好些了,再出宫去。”
  景帝的话是说给皇后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毕竟是与之同床共枕的女子。
  于是,皇后那几日派了不少太医去瞧宝瑟夫人,送来的补品和药膳比宝瑟怀孕时要强千百倍。在皇后的“细心”照拂之下,宝瑟确实恢复得不错,过了近两个多月好歹能下地了。
  那日阿桃命小宫女做好了饭菜,送进内室时,看到宝瑟自己坐了起来,一颗心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阿桃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白粥送到宝瑟唇边,宝瑟缓缓张嘴,细细吃了。她还是没什么血色,眼神飘忽不定,不说话,不哭不笑,整个人好似被抽离了魂魄般,只剩行尸走肉了。
  阿桃瞧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她将碗放下,拉着宝瑟的手说:“明天我就得回去了,我要是走了,就没人保护你了。”
站内搜索: